第57章 夏日

小说:入睡困难症 作者:一碗月光
    闻清映诧异地抬眼。

    陶令狡黠地笑:“我猜到你心里惦记着录音, 可能会说不出来, 所以拿了这个。”

    闻清映呆愣半晌,末了抱着他,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小声说:“等我们要走的时候。”

    陶令点点头,闭着眼睛嗅他颈边的沐浴液香味:“这边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我想了想, 其实可以先不忙着找学校,我想跟你出去一趟。”

    几乎是立刻,闻清映懂了他的意思,迟疑地问:“先生是说……”

    “去云南,”陶令笑, “我们去看看云南的花市吧。”

    闻清映收紧手,牢牢抱了他一会儿,好半天才松开些距离, 细细看着他。

    “怎么了?”陶令问。

    闻清映吻他一下, 说:“先生,你长得真好看。”

    陶令一怔,垂下眼:“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一直就想说, ”闻清映笑, “一直都这样觉得, 先生的眼睛尤其好看。”

    “别说了。”陶令忙打断他。

    闻清映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又说:“明天是星期六。”

    陶令不解地“啊”了一声,听他继续说:“可以不用早起。”

    修长的手指从脸颊往后探, 在颈处流连片刻,经过了蝴蝶骨,轻轻顺着脊柱划过腰窝,往下落。

    陶令仰起头,心觉闻清映的呼吸比夏天还要烫人。

    舌尖勾缠,陶令双臂环住闻清映的脖颈,只恨不能跟他融为一体,热切的情/欲里,他小声说:“今天想要你再用力一点。”

    闻清映一愣,一把把人托了起来。

    出于某种对彼此的怜惜,两个人做/爱的时候通常都会面对面,以便在最后时刻拥吻对方。

    今天做到一半,陶令却被抱着翻了个身。

    在热到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闻清映闭着眼睛吻他蝴蝶骨,换来半是恐惧半是沉沦的颤抖。

    陶令兴许从来没有知道过,在那个下了暴雨的深夜,一眼见到他的蝴蝶骨,闻清映的心忽然就被剥开一层。

    在类似亵渎高者的悲哀情绪里,兴奋开始暗自滋长,爱情从那天开始真正变成爱情——

    那是欲的开端。

    不过也有很多陶令知道的事情,比如察觉到闻清映的身体起反应时,他终于明白这个人也在尘世。

    他们都拥有同样的情/欲,也拥有同样的束缚,在一起之后的每一天,都是一点点除掉这束缚的每一步,最赤/裸的一刻还没有到来,兴许要用一生去抵达。

    等最赤/裸的一刻来临时,在尖锐的缠绵中,他们就可以吻着彼此共赴云端处的死亡。

    因此在死亡到来之前,爱情就没有尽头。

    转眼到了期末,陶令结束了手上所有的工作,收到工资之后,他跟省大从此再无关联。

    然而感觉来得十分莫名,他总觉得自己迟早是要回来的。

    两个人定好了在7月6号那天出发,正好是陶令的生日。

    他们都没什么好朋友在槐市,因此并不需要特意向谁道别,只是跟云南说了一声,同时约好7月5号去墓地,然后回一趟云家。

    去的那天云鹤也在家。

    这是陶令第一次,应该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云鹤,确实像闻清映所说,他看上去十分有风度。

    不过表面和私底下的反差越大,兴许就越容易把人推向绝望的境地,不亲近的人是永远不会懂的。

    两个人赶着下午去,正好可以吃个饭就走,可能因为陶令是陌生人,饭桌上气氛一直有些奇怪。

    云心看上去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整个人的戾气没先前那样重。白观和云南还是如旧。

    一顿饭安静地吃到最后,闻清映说:“云叔,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云鹤拿筷子的手稍稍一顿,桌上所有人都朝闻清映看了一眼,又佯装无事地低下头去。

    “好。”云鹤应。

    饭后闻清映跟云鹤去了二楼的书房,陶令留在客厅里,和另外三个人一起坐着。

    “白观,南南,我有话要跟陶老师说。”云心说。

    云南立马应了个“好”,起身朝外走。白观被云心再催了一遍,只好也暂时离开。

    偌大的客厅一时只剩下两个人。

    陶令问:“想跟我说什么?”

    “陶老师,”云心说,“对不起。”

    陶令眉梢一挑。

    云心笑笑:“怎么?我好像一开始出现在你面前就很飞扬跋扈?这么惊讶。”

    “是啊。”陶令坦诚地应。

    云心噗一下笑了,半晌开口:“我其实,我很多年来……很多年来跟闻清映作对什么的,我现在很仔细地想了一下,都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他。”

    “当然了,也是因为想不通。”云心说,“想不通他为什么那么对我,其实很多事情显而易见,是我自欺欺人,假装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但又希望他能自己察觉,来原谅我。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顺着我的想法走,我就很愤怒。”

    陶令理了一下她的话:“所以就是滚雪球,越内疚越要伤害,越伤害越要内疚?”

    沉默片刻,云心点点头,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前几天南南问了我一个问题。”

    陶令做了个“请”的动作,云心说:“她问我,我对闻清映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感情。”

    这话一出,足足有几分钟没人说话。

    最后云心笑:“就这样吧。”

    话音一落,楼上书房门开了,闻清映一个人走了出来,云鹤却没动静。

    一高一矮地对上视线,陶令站了起来,走到楼梯口。

    踩下最后一阶台阶,闻清映立马牵住了陶令的手,他转头看云心,说:“心姐,我走了。”

    云心淡淡地点点头。

    出了客厅门,走到廊下,云南从花园的椅子上站起,飞奔过来,扑进了闻清映的怀里。

    “哥。”她喊。

    闻清映摸摸她头发:“南南乖。”

    云南笑笑,站直了身子,转头看陶令。

    陶令也笑,张开了双臂。

    云南稍稍倾身,两个人虚虚拥抱了一下,陶令说:“好好学习,你的思维很适合多方面发展,多读书总是没错的。”

    “好!”云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哥,陶老师,路上注意安全。”

    陶令说:“到了地方给你发消息,带你看风景。”

    云南笑着点点头。

    见他们说完话,白观也站了过来。

    他跟闻清映对视上,下一刻互相抵了一下拳头,随后立在原地,跟云南一起目送两个人离开。

    白天已经清理好了行李箱,晚上回家只是稍作检查,把重要东西装到随身的包里。

    一边收拾,陶令一边问:“你跟云南爸爸说什么了?”

    闻清映笑笑:“谢谢他把我养大。”

    陶令眉梢一挑,闻清映接着说:“然后坦诚了一下,我很想让他死。”

    这倒是出乎陶令的意料了,他转头看着闻清映。闻清映抿了一下唇,解释道:“不过那是过去的我,因为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现在的云鹤还是以前的,所以就替以前的自己跟以前的他说了一下。”

    陶令一下子明白了,笑笑:“录音笔呢?”

    闻清映走到餐桌边拿水杯:“走的时候给他放桌上了。”

    陶令看着他背影:“我这几天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闻清映回头来看他,眨了眨眼。

    陶令放下手上的东西,起身走到他旁边,说:“春天的时候,你跟我说你有一个秘密,你以前就认识我。”

    闻清映笑了。

    对视片刻,陶令说:“我渴了。”

    闻清映低头吻他。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唇分开,陶令问:“是不是在医院?”

    闻清映本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听到这句话之后,眼神忽然就柔了下去,甚至显出一点悲意来。

    陶令眼睛立刻就红了:“将近四年前的时候,在医院,是不是?”

    闻清映点点头:“我住院的时候经常坐在窗台上看外面,那扇窗对着另一侧的病房,中间隔着一个小花园,但是如果站在阳台上,又能看到一条走廊。”

    陶令静静站着,听他继续说:“那段时间我不跟任何人说话,也注意不到别人的动静,但是有一天我站在阳台上,看到你在哭。”

    须臾之间,眼泪沾湿了陶令的睫毛。

    闻清映靠近,轻轻吻他眼睛,将他眼尾的泪珠卷掉,说:“你站在走廊的窗边,夕阳照在你身上,我觉得你好痛苦。”

    “我本来已经不知道痛苦了,但是看到你那么绝望,我才发现我还没死。”

    “我看到你哭完,马上就变得很平静地回病房去,我就跟着你从阳台回病房,看到你坐在陶君哥的床边,跟他说话。”

    听到这里,陶令已经泪流满面。

    闻清映伸手把住他肩,支撑着他,说:“陶君哥被推到太平间的那天,也是个夕阳光很亮的下午,是很漂亮的秋天。”

    虽然早就有预料,但此刻听闻清映说起来,陶令依然被巨大的悲伤裹挟。

    但是这一回跟以前都不一样,他一时却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闻清映将他揽在怀里,这怀抱太安全,陶令于是肆无忌惮地哭出来,像爸妈离开后很久的某一天,他也是这样被陶君抱在怀里哭。

    畅畅快快地宣泄,直到这时候清醒着哭出声,他才真正地,彻底地接受这事实——

    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被闻清映带着洗完澡,陶令后面一步从浴室出来,看到闻清映站在电视柜前面,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两个人对视上,闻清映温柔地问:“先生,药带上吗?”

    陶令想了想,问:“我睡不着的时候怎么办?”

    闻清映露出小虎牙:“我跟你一起醒着啊。”

    “那不要了。”陶令干脆地说。

    闻清映笑着“嗯”了一声,把药放回了抽屉里。

    像往常一样抱着睡觉,早上醒的时候枕边却是空的,陶令起床,洗漱完回到客厅,正好看到闻清映从外面回来。

    “去哪儿了?”陶令问。

    闻清映笑:“把行李放上车了。”

    陶令睡眼惺忪地笑:“怎么都不等我一起搬?”

    “我有点激动,等不及先生起床。”闻清映垂下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陶令大步朝他走过去,捧着他脸先亲一下:“你为什么这么可爱?”

    闻清映低头吻他唇,说:“薄荷味,好甜。”

    “不甜。”陶令笑,“咱俩用的牙膏一样的。”

    闻清映认真道:“不一样,在你嘴里就不一样。”

    话说完又吻上,还没来得及换掉睡衣,现在倒是方便了,边吻边被轻易地脱了个干净。

    陶令没想到,走之前竟然还先在沙发上做了一场。

    喘/息平复之后,陶令双腿缠着闻清映的腰,任他把自己朝着浴室抱,笑问:“你成天这样抱我不累吗?我也不轻。”

    “为什么会累?”闻清映一脸纯真地说,“先生知道的,我可以抱着你做。”

    陶令受不了他用这种表情说这种话,红着耳朵,忙不迭地把脸埋进他肩窝。

    水声哗哗,困意逐渐上头,陶令于是完全放弃了对自己的掌控,等闻清映帮他洗澡。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一句:“这是给先生的生日礼物。”

    陶令一愣,猛地醒了,一把推开他:“学坏了!”

    闻清映抿着唇,笑意全从眼里跑了出来。

    终于收拾好出门,说好的早上出发变成了中午,还好是自己开车,不用卡时间。

    下楼的时候陶令问:“你驾照确定没过期?”

    “没有呀。”闻清映耐心地答,说完上了驾驶座。

    陶令落在他后面一步,打开副驾的车门,一下子愣了。

    车座上放着一大捧芍药,有打苞的有盛放的,闻清映侧头看他,笑得很干净。

    陶令怔愣之后笑起来,抱着花坐上副驾,车子发动,开出了小区停车场,拐上了大街。

    花根处有一张小小的卡片,和一封信。

    陶令捡起来,先展开了卡片,看到上面写着:

    “先生,这是芍药,毛茛科。要及时去除不新鲜的花叶,放在通风处散发水汽。”

    右下角,“闻清映”三个字像从前一样,藏在花朵的简笔画里,融为一体。

    车子开上高速,朝着阳光灿烂的云南去,带着两个人和一束花。

    陶令坐在副驾上,读一封闻清映写给他的信,上面是很久很久以前,闻清映就想告诉他的事情——

    “先生:

    展信开心。

    今天突兀地写信给你,是因为我有一个很严肃的学术问题想要跟你探讨。

    威廉·詹姆斯说,拥有宗教经验的人拥有‘神秘的心灵状态’,好久之前有一个晚上,我在花店里问过你,一个人和一个人之间能不能产生一个宗教。

    你说不能。

    我后来想了很久,我也觉得不能,但是好奇怪,在跟你相爱的时候,我也拥有了神秘的心灵状态,跟学者的理论相吻合——

    首先是不可言说性(Ineffability),我没有办法用语言贴切地描述,描述我所拥有的爱情的本质和形状;

    其次是可知性(Noeticquality),在体验和你的爱情的时候,我认出了那种特殊的感受,在某些时刻,这种感受让我觉得自己洞见了真理;

    而后是暂时性(Transiency),因为我们都是人类,热恋状态兴许并不持久,但是它总能够再来,每次来的时候,我能立马辨认出这种状态的特殊,并身处其中为之着迷,这使得我们的爱情获得了持续的发展;

    最后是被动性(Passivity),我陷在跟你的爱情里,我被更高的东西掌控着,我不知道什么在掌控我,但是我甘心被它掌控,就像《牡丹亭》的戏文上所说“情不知所起”。

    综上所述,我在跟先生相爱的时候,拥有着神秘的心灵状态,体验到了类宗教的感受。

    先生,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感受在后,相爱在前。

    期待先生的回应。

    闻清映致上。”

    车窗开着,高速公路两边是无尽的青山,大朵大朵的白云在天边连绵,陶令抱着一束花,侧头对闻清映说了一句话。

    夏日的风带着最熨帖的温度,悠悠地来。

    作者有话要说:嗷,正文完结啦!

    写到现在真的好舍不得呀……

    番外明天开始更,可能就不在早上六点了,写完就会贴上来!感谢朋友们的包容!o(*≧▽≦)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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