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大正烦恼谈心会
前夜。
“夜安,”黑夜中的青年整理了一下手腕上的绷带,笑着致意,“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呢?”
或许将他当做了新到的教徒,男人抬起头,随意地瞥了他一眼,继续翻过身去摸索落在尘土中的酒罐了。
太宰忽然收敛起了过于贴近人类的笑容,微微弯腰,凑近了这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就算在昏暗的夜间,他也能看到刚刚那短暂的对视中,男人眼中盛满的绝对不是醉酒之人的浑浑噩噩。
那是怎样一双清明锐利的眼睛啊。
太宰抢在男人之前抓住酒罐,将其中的液体尽数倒在地上。浑浊的酒液并不如想象中那样酒气扑鼻。就算他自己不嗜好饮酒,作为黑手党也不可能没有接触过好酒。
更遑论从前常去的Lupin酒吧和曾经的搭档中原中也是个视红酒如命的收藏家的事实了。
这酒中掺了分量不少的清水,就算喝再多也很难真的喝醉。
太宰曾被对手称作能洞悉人心的恶魔,这一评价并非没有道理。
“你的女儿已经死了。”太宰把玩着自己胸前羽织纽的绒球,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白色的毛绒绒上——这令他想起了某个好心的俄罗斯人的帽子。
不过现在他正在做的事情,可能也可以被称作是好心的横滨人吧。
好心人太宰治轻巧地避过了男人疯了一般扑上来的攻击,看着对方扑倒在泥土中。他转过身,蹲在男人的面前。
“按照童磨君的话说,前往了极乐。你不认为这是件好事吗?”太宰盯着他,笑着问道。
他们沉默了很久,四目相对。
“你和他——是一种东西。”男人仇恨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撕裂了醉鬼的伪装,露出属于伺机复仇者的清明神色。
“三天之后的正午,在偏殿。”太宰拍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重新站起来。
“我为什么要去?”男人问道,他早已陷入绝望,因此就算是反问也蕴含着冷笑的意味。
“你不想让这一切都结束吗?”太宰面无表情地问道,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就像是扫过什么无生命的物体,语气平淡得让人能轻易从其中听出‘他并不具有人类应有的情感’这一事实。
太宰转身离去,仿佛自顾自说完了他的观点之后,被留在原地的男人就只是一堆没有生命的垃圾,不再值得他的目光。
他不是太宰唯一的选择,但这可能是他唯一的复仇机会。所以他一定会去。不管如何,他已经接近筋疲力尽。
他的眼神是属于一个不想再活下去的人的眼神。太宰认识这种神色,在他的朋友身上见过这种神色。
拐过街角,太宰微微抬起左手。在清冷的月光下,他仿佛看见自己的手掌上沾满了尚未凝固的鲜血。
他用左手的手心抵住了挡住单眼的绷带。
——————
三日后的午间。
“山下先生!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女孩子好奇地问道,他们都知道山下——他的女儿失踪之后,他就变得有些疯癫。他坚信自己的女儿还在家中,没有抛弃他离开这里。
但是在他不酗酒的时候,只要忽略他坚信自己的女儿还没有离开的事实,山下本质上还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因此大家对他更偏向于同情和遗憾,而非避之不及。
一只温热的手从背后阴暗的房间里伸出,捂住她的嘴。她惊慌之下的惊叫都被堵了回去,于是背后的人算不上温和地请到了将她屋里。
“不要出声,”熟悉的、属于太宰的声音在她耳边极近的地方响起。她本该由于这距离惊慌或者羞愤,但是那声音中的温度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她敏锐地感觉到背后的人褪下了某种伪装,与先前在所有人面前展现的轻快样子完全不同。
那天夜里感受到的压抑的黑暗又再次出现,比任何时候都鲜明且不加掩饰。
山下上前两步,关上了房门。
确保她不会惊叫之后,太宰的手从她的嘴上撤下,轻轻搭在她的脖子上。明明只是毫无力道、轻飘飘的威胁,却令她半点反抗的心思也不敢升起。
他随时都能拧断她的脖子。这种令她恐慌的认知一直持续到她被太宰半环着转过身,看见了房间内的另一人。
妇人跪坐在蒲团上,好像没有看到她进来,也没有听到这些实在不应该被忽视的响动一样。
她近乎呆滞地盯着面前的柜子。
刚进门的两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同时陷入了震惊的沉默中。
他们看见了什么——
太宰冰凉的指尖悄然从女孩的脖颈上撤下,在阴影中他就像是水中的游鱼,动作灵活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女孩弯下腰去,干呕起来。
那里堆放着的是不能算多干净的骷髅——主要是头骨,混杂在各式各样残缺磨损的钗环饰品中。
最新的是一支还未失去光泽的银簪。女孩认出了那只簪子,不久之前,她的朋友还戴着那只簪子,那是她朋友亡母的遗物,因此从不离身。
但是现在那只簪子就随意地斜倚在一枚骷髅头的眼眶里。
她之前还有些伤心——因为连夜离开的朋友甚至没有和她道别。但是现在她意识到了一直以来的违和感来源于何处。
这些传闻中离开了的女孩子们从来都没能活着走出万世极乐教。几乎所有去觐见教祖的女孩都死得悄无声息。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山下第一个开口。他的声音比往日都更加干涩。他早就猜到了这些女孩子已经被杀害,因此借着疯癫和酗酒将自己伪装成完全无害的样子,伺机报仇。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秘密背后竟然还掩藏着这样久的血腥故事。有些饰品氧化的程度早已超过百年,枯骨都已经腐朽到了极度脆弱的程度。
“如果你们想要杀死童磨君,”太宰倚在纸门上开口,“那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的好。他远比你们能想象的还要强大得多。”
“他到底是什么?”妇人悄声问道。她轻轻拍着女孩的背,让后者平静下来。
“把我们称作恶鬼也没错,你们可以把他想象成就算在恶鬼里实力也排的上号的疯子。”太宰平静道,“不要指望我杀死他,我可不是为了救你们而来的。”
“那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山下似乎已经不惧怕太宰了,仇恨在他心中燃烧已久,完全无法被压抑。
“我讨厌他,所以想把他的食堂砸了。”太宰摊手道。
如果不能杀死童磨,毁掉万世极乐教也算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复仇。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让恶鬼付出代价,山下都愿意做。
但是在此之前——
他猛然拔出藏在腰间的小刀,就向门边的太宰扑过去。不尝试一下,怎么能知道恶鬼不能被斩杀?
咚。
几不可闻的鼓声在房间里响起。男人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往天花板坠落?
但是他并没有真正撞在天花板上。
又一声鼓响,一切回归正常。但是已经失去重心的他只能狠狠摔在了太宰面前的地上。
房间里其他两人也完全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态,同样摔倒在地。柜子里的头骨更是散落得到处都是。
唯一没有动的就是仍然倚在门边的太宰,他漠然看着这一切发生,随后在地板上滚动的头骨发出的细微声响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发布了命令。
“三天后的夜晚,去聚落里放火。”
“我们绝不会杀人。”山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惊惧未散,但仍能在太宰的面前坚持原则。
“三天后的夜里是祭典。但是如果是夜晚…夜晚的话,教祖他会发现的吧?”女孩缓过劲来,小声问道。她不太确定太宰是否知道祭典的时间,也不确定他是否会在意人类的死活,在得知鬼这种生物的存在之后,她认为自己在晚上甚至都不敢下床走动了。
并不是说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能起到任何实质上的保护作用,但是如果用棉被将全身包括脖子都裹得没有缝隙的话,就能在恐慌中欺骗自己这很安全。
和被架在火上烤的缩头乌龟是同一个道理。但是煽风点火的太宰治却完全不体谅她的心情。
“哦呀,你们想要瞒着他吗?大可不必,他知道的呀,”太宰笑眯眯地拍手道。
三人具是一怔,接下来就是一阵恐慌,但尽管现在是鬼无法自如行动的白天,太宰就靠在门边,没人能越过他逃出这里。
“他……他知道,”山下最先结巴着出声,“我们怎么办?他知道了——”
“当然,”太宰歪了歪头,露出的单眼目光扫过室内所有人的脸,将他们的颤抖和恐惧尽收眼底,“因为这是童磨君和我的烦恼谈心会。”
看见他脸上恶质的笑容,所有人终于在此刻放下了心中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和侥幸——这并不是个会同情人类、故而帮助他们的鬼。
恰恰相反,他们只是棋盘上的棋子,这只是一场恶鬼与恶鬼之间的游戏。只有听从其中利益与他们恰巧相符合的一方,才能有机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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