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百年未曾换届的上弦之月,因为你的缘故缺席三人。太宰治,你认为我现在还是不会杀你吗?”
无限城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幽暗的空间里只有三人,童磨不知道被鸣女传送去了哪里,后者本人也隐匿了身形。偌大的空间内,无惨的身影看起来并不高大,却的确充斥着压迫感。
好像他随时都会掐断太宰治的脖子——
不,他不会这么做,无惨很介意太宰治接触到他的皮肤。但是或许下一秒,太宰脚下的地面就会凭空消失,让并没有鬼的复原能力的青年摔下深渊、粉身碎骨而死。
但是太宰却笑了。在这种压抑而紧绷的气氛中,他笑得十足地讽刺,丝毫不介意无惨阴沉的脸色,更不怕进一步惹怒平时就完全称不上‘好脾气’的鬼王。
“无惨先生很为「百年未曾换届的上弦」自豪吗?”他轻声问道。
不,当然不。
他和鬼舞辻无惨都清楚地明白这一道理。无惨并不把任何鬼——哪怕是陪伴了他数百年的黑死牟——当成平等的存在,甚至也不将他们当成有自主意识的下属。
因为那样的话,他做事的时候就会考虑到下属的能力极限和心理活动了。
鬼舞辻无惨从不那样做。他将所有鬼当成他工具箱里陈列的工具。做得好的话,当然功劳应当归属于使用者和打造者的聪明才智。做不好的话,工具就失去了应有的作用,理当被摧毁。
就算有超过工具能力范围的事情,拿出来试试又何妨?如果被毁坏了就换一把新的。
谁又会因为工具箱里冷冰冰的金属、毫无思考能力的工具而自豪呢?无惨所引以为傲的一向是他自身的强大,以至于能打造出超过鬼杀队柱实力的上六弦。
太宰治毫不畏惧地看进无惨那双翻滚着恶意的红眸中,鸢色双眼里映出一模一样的沉默的恶意,在无限城跃动的灯火下反射不出一丝一毫的光亮。
“上弦之六很好,但是他的妹妹是他致命的弱点,这次的失败也是源于此。上弦之五只是个不够强大的蠢货。”他将杀了无数柱的鬼贬低得一文不值。
“他们死于弱小和愚蠢。”无惨最在意的实际上并不是随时都可以替换的上弦,而是太宰治的态度,“但你背叛了我——你杀了半天狗。”
无惨能通过拥有他大量血液、联系最为紧密的上弦的眼睛看到属下所看到的景象。因此他才得知祢豆子的存在,自然也看到了太宰故意将半天狗弱点暴露在剑士眼下的一幕。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呀,毕竟恶意要用等量的恶意回报才行。就算是同僚之间,生死争斗不也是被允许的吗?”太宰对此嗤之以鼻,“比起怪罪,或许我应该期待一下,我是否能成为上弦之四。”
半天狗将自己对太宰的恶意隐藏得很好,但是鬼舞辻无惨当然知道下属内心隐藏得极深的恐惧与杀意——不具有读心能力的太宰治,竟然也能发现吗?
“所以无惨先生不会杀我。”太宰转开视线,“样本当然是越多越好。”
他将无惨先前对上三弦说的话毫无错漏地重复了一遍,就好像他当时就在现场。
这不是明智的举动,在正在猜忌、怪罪于他的鬼王面前,太宰本不应该这样张扬地展现自己的威胁性,一举一动中都是有恃无恐。织田作看着太宰的侧脸想道。
他只相信太宰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我可以杀了你的人类。”无惨恶意地笑了,他似乎因为太宰的顶撞心情不佳,将充满杀意的目光投向织田作。
如果不是太宰仍攥着他的手,织田作相信他现在一定已经陷入了避无可避的死亡预告当中。但太宰没有松手的意图,织田作也信任地任由「人间失格」消除了曾救过他无数次的异能力。
“毁掉有用处的工具是任性的行为,而杀死朋友是愚蠢。”太宰冷冷道。
“织田作是我的朋友。”
太宰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但语气又郑重之至。
种种想法在无惨脑海中划过——或许世人都只将鬼王当做邪恶的代名词,但无惨却并不嗜杀。他不享受杀戮,就像很少有人会将踩死蝼蚁当做乐趣一样,人类对他来说一文不名。
那么太宰治呢?那个身上没有一丝光芒,连鬼之血都无法转变的青年,是真的将织田作之助当做朋友吗?
不,无惨很难相信——那只是种托词罢了。就像累的家人,是系在随时都会断裂的蛛丝上的羁绊。而太宰治比累强大得多,他会在必要时刻亲手扯断岌岌可危的蛛丝。
只是因为太宰治不具有与野心相匹配的力量,不具有像无惨那样足以漠视所有诡计的力量。所以他用羁绊控制人心,而不是像无惨那样可以抛却无聊的假象、将轻视和漠然展现出来。
太宰用羁绊驱使这个人类,令其真心实意地帮助他。在鬼舞辻无惨的眼中,他们二人的关系就是如此。
不具有爱人能力的鬼王无法理解太宰治的真情,也不相信太宰这样充斥着恶意的存在能拥有真心。
突然,站在沉吟的恶鬼面前的太宰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属于鬼的过人听力一瞬间竟然难以捕捉到太宰的心跳——那不是错觉,太宰的心律突然就乱了,随之失去支撑的是他的身体。
织田作眼疾手快、一把捞起即将砸在无限城地面上的太宰,避免他触到血鬼术构筑的宫殿的任何一寸地面。他依然面无表情,但是从紧绷的肌肉来看,不难看出他心中慌乱。
无惨却并不惊讶。太宰出现在他面前以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突然晕倒。
没有医师能看出太宰的心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也无从医治。连无惨的血液也在太宰的‘血鬼术’人间失格之下失去了治疗的作用。
无惨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他转身离去,放任织田作抱着太宰站在幽暗的房间内。鸣女操纵着木质结构,将太宰和织田作框定在一个更小的和室内。
鬼舞辻无惨就是这样懦弱、因而奇异地‘充满了人类情感’的至凶至恶之鬼。
他当然明白太宰治从未掩饰过的事实——太宰的谋略要比他强得多,无论是在掌控人心方面、还是在与鬼杀队的战斗中纵观全局,以至于有时甚至能瞒着理应掌控所有鬼的一举一动的无惨做成一些事。
但是那又如何呢?
太宰与曾经缠绵病榻、做任何事都有心无力的无惨何其相似。
这种相似又与累不同。下弦之五只是无惨饲养的宠物,在失去记忆之后还以家人为执念的可怜虫。在无惨眼中,累虽然曾拥有相似的经历,却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无惨能理解那种无力感,无论做什么,或许明天就会随着消逝的短暂生命而失去意义的无力感。
对太宰来说更是如此,由于特异的体质,就算接受了无惨的血液,他也与鬼永恒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无缘,只能继续做个孱弱的人类。
所以无惨认为他理解太宰——
看似漠视生命,实际上比谁都在意,也比谁都痛恨。即便在拥有压倒性力量的鬼王面前,也并不掩盖内心深处蔓延出的戾气。不是不能,而是没有必要。
太宰当然知道无惨是唯一理解他的人,不然也不会选择帮助无惨寻找青色彼岸花。他只是想在生命结束之前再多看些有意思的闹剧。无惨并不以目睹惨剧为乐,但是千年的生命中目睹了太多成为鬼之前抑或成为鬼之后扭曲的人类。
对于太宰治这类没有希望、沉溺于黑暗中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鬼杀队的剑士们无谓挣扎的丑态更富有戏剧性的娱乐项目了。
「让我从这个氧化世界的梦中醒来吧。」
太宰这样说,而既然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会选择帮助无惨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毕竟鬼杀队的那些人是那么的不正常,不肯接受鬼舞辻无惨即是‘超越人类的存在’、被无惨杀死的人都应毫无芥蒂地接受这一事实。
就算是太宰治,面对着对他来说随时都会崩毁的世界,也会想要清理一下垃圾的吧?
无惨理所当然地想着,再一次将太宰治对他的效忠全盘接受了。
对于完全理解了「鬼舞辻无惨的理念」的人,就算有时有越过无惨行事的逾矩行为也无伤大雅。
毕竟作为王,最重要的品格并非己身的谋略,而是驭人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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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与外界隔离的房间中,太宰治从‘昏迷’中睁眼。
他对一边已经不故作慌张神态的织田作露出半个孩子气的微笑,紧接着对天花板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远在无限城正中心,鸣女拨动乐器的手微微停顿,原本流畅而诡魅的乐声中也顿生一丝裂痕。
在任何人能察觉到她的失态之前,独眼鬼女垂下头,继续演奏着她的三味线。她惨白如纸的神色似乎分毫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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