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回到陈家村的时候日头已经快要落下去了。
牛车上装着满满的一车东西,都是齐越在镇子上买的,陈敬林看她大手大脚的花钱,一边心疼又一边打趣,瞧她买的那些东西,竟都是居家过日子的,莫非真是前几天被娘说的动了心,打算找个女人成家了?
齐越却不理陈敬林的调笑,只是一个人默默坐着出神,偶尔简单地回应他两句。陈敬林早已习惯了齐越时不时地沉默,倒也不甚在意。
一到家停了车,齐越率先跳下来,搬起几匹棉布就往里走。
“哎哎哎——阿越!”陈敬林赶紧叫住她,“这是我家!你把东西搬去哪里?”
齐越头也不回地直接进了大门,“哪儿那么多话,赶紧把东西都搬进来!”
陈敬林搔搔后脑勺,莫名其妙搬着东西跟了进去。
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很多,有一袋子细粮,几匹上好的棉布,小孩子的玩具并几件女子的饰品,居然还有酒肉。
这些东西,原来都是齐越买给陈家人的。
一家人自然千推万阻的不肯收下,最后还是齐越佯装不高兴地说他们未把自己当做一家人,又有陈敬林大喇喇地赞赏齐越够义气,让爹娘不要太墨迹之类,陈义生这才发了话收下,转身便吩咐妻子和儿媳去张罗晚上的酒饭,自己坐下来与几个年轻人闲谈,听陈敬林说到要跟着齐越去肃州给靖北候府送租子,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随即一想也就释然。齐越功夫好,而且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自己的儿子跟他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也许,将来还能有一番作为。陈义生这样想着,也就不曾出言反对,只是叮嘱些出门在外要注意的事情罢了。
酒菜上桌,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赵氏才知道自家儿子要出远门的消息,而且明天一早就要走,她一下子有些惊讶,又有些担忧,絮絮叨叨的满是不放心,最后被陈义生一句“好男儿志在四方”给劝了下来。毕竟天下哪有父母不是望子成龙的呢?虽则担忧,但也不能因此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于是这顿饭便成了齐越与陈敬林的践行饭。
齐越极少喝酒,但今晚也不知是因为得了银子高兴,还是因为这一家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情景让她有所感触,一晚上下来,竟然不知不觉喝了十几碗,虽不至于大醉,走路的时候却也有些摇摆不定了。陈家父子也都喝醉了,散了席直接回屋躺下呼呼大睡起来。
齐越自己强撑着自陈家出来,看着对面自家的大门有些迷糊,依稀记得自己是要做什么事情的,只是头脑有些不清楚,一时想不起来。
她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儿,一低头瞧见手里一直拎着的麻袋,忽然恍然大悟,打了个酒嗝儿,踉踉跄跄地朝着西边走去。
沈青筠就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终于一丝不苟地绣好了一幅寒梅傲雪。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站起来伸展一下有些酸胀的筋骨,刚打算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一收,就听到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沈青筠惊了一下,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敲门?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也许是别家的呢。又等了一会儿,敲门声还在继续,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刚刚睡下一会儿的孙大娘也惊醒了过来,“小筠,我咋听着有人敲门呢?”
“嗯。”沈青筠点了点头,“娘你歇着,我去看看。”说着披了外套就要出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孙大娘疑惑着,作势就要起来,“我跟你一块儿去看看。”
“也许是谁家有人得了急病吧。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躺着吧。”沈青筠下炕穿了鞋,把炕头的剪刀紧紧地握在手里走了出去。
“外面是谁?”沈青筠没有马上开门,而是谨慎地贴在门后,希望透过门缝看看外面的情况。
“是我,嗝——”门外,齐越也把身子贴在了门上支撑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快点儿开门!我是齐越!”喝醉了的齐越说话语气好似不复以往的温和宽厚,竟然有些强势命令的味道。
沈青筠愣了一下,齐越的声音她自然听得出来,把剪刀收进袖子里,却依然没有开门,“这么晚了,阿越有事吗?”
“当然有事!”齐越有些生气地又砸了一下门,“沈青筠你怎么这么磨蹭啊,快点开门,我难受着呢!”
沈青筠一听,以为她是生了病来找自己帮忙的,急忙搬走顶门杠子,又抽掉门插,深灰色的木门却“吱”的一声自己从外面开了,齐越的身子“咚”的一声跌了进来,正好摔在沈青筠的脚边。
“嗳——”沈青筠吓了一跳,定定神赶紧蹲下来费力地扶起她,“阿越你没事儿吧?”
“我……嗝——”齐越扶着沈青筠站起来,又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我没事啊,就是这儿难受。”她皱着眉头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沈青筠退开一步与齐越拉开些距离,淡淡的语气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关切,“你喝酒了?”她皱了下眉头,“现在配醒酒药也不方便,我去给你拿些醋来吧。”说着转身就要去厨房。
“别去。”齐越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她。
沈青筠身子一僵,赶紧甩掉了齐越的手,虽然知道她是喝醉了并无他意,心里依然有些不舒服。
齐越也许是真的醉了,并没有注意到沈青筠微变的脸色,只是自己拖了门边的麻袋过来。
“这是什么?”沈青筠看了一眼鼓胀胀的麻袋,有些不解。
“碳!上好的碳!”齐越一昂头,把麻袋重重地往沈青筠脚边一放,“你那屋子太冷啦,要烧些碳,不然要冻坏了!”原来她那日进沈青筠的屋子拿跌打药时,注意到房子里连个火盆都没有升,小小的卧室里几乎跟外面一个温度。
沈青筠一怔,看着齐越醉醺醺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有些热,有些酸,还有些满。
“还有这个。”齐越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那虎今天卖了二十两银子,我们俩一人一半儿,这是你的。”说着把银子塞到了沈青筠的手里。
沈青筠自然不肯收,“阿越,这些东西你赶紧拿回去!”她的语气十分严肃,把银子重新塞回了齐越手里“那虎是你杀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顿了顿又道:“你以后还是少来这里,我不想惹人闲话。”
“嗯?”齐越怔了怔,似乎在努力消化沈青筠刚才的话,好一会儿才道:“那虎虽不是你杀的,却是你发现的,我们俩一人一半儿刚好公平,我齐越可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齐越气冲冲地拍着胸脯,“这银子你若不要,我就扔了!”
见沈青筠撇着头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她脖子一梗,“嗖”的一声把那包银子扔过了院墙。
“嗳——你怎么——”沈青筠下意识地伸手去阻止,哪里还来得及,只得不可置信地瞪了一眼齐越。
“嘿嘿,舍不得啦?”齐越傻乎乎地笑了笑,藏在身后的左手伸到沈青筠面前,那个布包好端端地躺在手心里,“给你你不要,扔了你又心疼,赶紧收着吧!”
“齐越。”沈青筠突然严肃地叫了一声,紧紧地盯住齐越的眼睛。
“嗯?”
“我沈青筠何德何能,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沈青筠的脸上笼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薄霜,眼睛里却又透着几丝迷惘。
齐越似乎有点不明白眼前的沈青筠为何忽然像换了个人一样,她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道:“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有能力帮帮你就帮了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对着沈青筠挥了挥手,“我走了啊,你快点进屋吧,一会儿该冻着了。”
沈青筠手里捧着那个装了银子的布包,望着远去的身影,与那个雪夜里齐越背着自己的场景重合起来。不同的是,那晚他的脚步稳健扎实,今夜却有些踉跄虚浮。齐越啊齐越,你是真的喝醉了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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