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越当然不知道她前脚刚走,林家母女后脚就为她争执了起来,此刻,她正携了妻儿在平凉府热闹的庙会上闲逛。
平凉的庙会,历来便享誉盛名。因着地处交通要道,天下客商云集,这庙会上的各色新鲜物件儿自然也是琳琅满目,许多都是见所未见。
肃州生活的十四年,沈青筠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待在绣楼里,出府的次数着实屈指可数,后来到了陈家村,因着生活艰难,何谈什么逛街的闲情逸致,仔细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遭无忧无虑地在街市上闲逛,听着不绝于耳的叫卖声,年少时对市井间热闹的憧憬又慢慢变得鲜活起来,嘴角不由自主挂了欢喜的笑,在各个摊贩店铺间兴致勃勃地流连。
齐越见她逛得惬意悠闲,自己心里也跟着欢喜,每每看到她对什么感兴趣,便要掏钱买下来,可每一次都被沈青筠伸手制止。齐越拗不过她,见她也只是随意把玩,并不十分喜欢,也就不再坚持,只抱了喜滋滋啃着糖人的豆豆,紧紧护在她身边防人挤着她。
直到走到一家店铺门前,沈青筠驻了足细细观看,齐越才看出她是真的提起了十分的兴趣,抬起头来向上望去,匾额上用古朴的小篆刻了四个字:高山流水。
这是一家琴行。
齐越惊喜地扬了扬眉,“筠儿会弹琴?”
沈青筠局促地将双手收进袖子里,略带些苦涩道:“已多年未曾碰过。”
齐越心里疼的一紧,拉了她的手举步便走,“我们进去瞧瞧。”
“阿越……”沈青筠一瞬犹豫。
“不曾对筠儿说过,丝竹管弦千般声,吾独爱琴音,一直盼能有人为我抚琴呢!”齐越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她,“不知为夫可有幸做娘子的知音人?”
沈青筠低眉浅笑,乖巧地随齐越走了进去。
琴店不大,总共也就陈列着十几张琴,想来在这尚武的西北边陲,爱好雅乐的文人墨客实在不多。看店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虽微弓着背,却是精神矍铄,见有人光顾生意,先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齐越和沈青筠,见她们虽是衣着普通,气质却是矜贵高华,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欢喜。
“客人要看什么琴?”老者乐呵呵地迎上来,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是热情。
“店家,我们随意看看,挑中了告诉您。”齐越将豆豆放在地上,客气地跟老者打着招呼。
老者点点头又退回去,“客人看中了只管告诉小老儿,价钱咱们都好商量。”
齐越在这里寒暄的时候,沈青筠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各把瑶琴间逡巡了起来,突然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一张琴,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怎的了?”齐越见她神色有异,上前看了看那把琴,琴为凤嗉式,琴面黑红相间漆,梅花断纹与蛇腹断纹交织,伸手一拨琴弦,琴音深沉悠远,嘹亮浑厚,龙池上方赫然刻了“独幽”二字。
“客人可是看上了这把琴?”老者慢慢地走过来,神色很是平静,仿佛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享誉天下的名琴重器,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瑶琴罢了。
“老人家,此琴可是独幽?”沈青筠的声音略略有些颤,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老者微微笑着点了下头,“生意人最该以诚信为本,小店的琴绝无一把赝品。”说着抬头打量了眼沈青筠,“夫人瞧着也是懂琴之人,若是真喜欢,这把‘独幽’承惠三百两纹银。”
三百两虽然很多,然而对于这把价值连城的名琴来说,却是绝对的便宜。
沈青筠抿了下唇,刚想开口推辞,却听齐越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人家,这琴我要了,请您稍等,我回家取了银子给您送过来。”
“阿越?!”沈青筠吃惊地望着齐越,“这琴太贵了,我们……”
“难得筠儿喜欢,如此名琴,三百两不算贵的。”齐越安抚地笑笑,跟老人打个招呼,心情颇好地出了门,“我竟不知筠儿会弹琴呢,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沈青筠显然没有心思讨论这个,她忧心忡忡地皱着眉,“阿越,我们哪里有三百两银子。”
“不是有两张御通钱庄的银票么,出来时我嘱咐你带着的。”
“可是……阿越不是说那银票轻易用不得么?”
齐越微微一笑,“咱们自己不能轻易用,可以找别人去换啊。四海镖局常年有人在外头走镖,这种能通行天下的银票他们最是需要,待会儿回去我找林兄换些现银就是了。”
对于齐越突然用御通钱庄的银票跟自己换现银的事儿,林晟很是诧异,待齐越说明原委,他又执意不肯收银票,坚持要派人直接将琴买了来送给齐越,齐越自然坚辞不受,林晟无法,只得亲自吩咐账房按齐越的要求称了足斤的五百两现银,剩下的用一张五百两银票抵了,吩咐方才随她到庙会的小厮和马车依旧跟着,一路将人送到高山流水琴行里。
这边厢琴行的老者已将“独幽”里里外外仔细擦拭地干净,见齐越进来,将银子点数清楚后聚精会神地调了琴弦,又用上好的锦缎仔细包裹好,郑重递在齐越手里,表情也变得有些端肃,“宝剑赠英雄,名琴觅知音,望公子与夫人琴瑟和谐,一生知音。”
齐越欢喜地道了谢接过琴来,迫不及待登上了马车。
把“独幽“抱在怀里,想象着沈青筠素手挑琴弦的迷人模样,嘴角不由自主挂了温柔的笑意。
说起来,这是自己第三次送她东西呢。
第一次是在醉酒的晚上,迷迷糊糊送了一大袋木炭和十两银子,因为当时醉酒,加上天色太暗,已记不清当时筠儿的表情,不过想想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实在有些囧。
第二次送的便是一枚青鸾碧玉簪,虽说是自己在县城最好的首饰铺精挑细选过的聘礼,但总觉得筠儿对这些金银珠玉并不特别喜欢。
第三次,便是这把“独幽”名琴了。想想方才筠儿眼中的惊艳喜爱,这自然是投了她的心头所好了。
齐越想着,心里就泛开满满的欢喜,神情像极了一个费尽心思讨得恋人欢喜的青涩少年。
或许是由于生长环境所限,或许又是性子使然,沈青筠对女人偏爱的衣物首饰向来没有太大热情,自幼唯爱琴医两道。因着在府中不受宠,她并没有条件去见识什么名琴重器,但优秀的天资和勤奋的苦练,依然成就了她高超的琴技。
当齐越把“独幽”抱回来,取掉外面包裹的锦缎,这把精美绝伦的古琴缓缓展现在她的面前时,沈青筠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遇上阿越之前,自己大概想都不敢想,这把享誉天下的名琴有一天竟然会为自己所有。
她欲抚琴弦的手明显在颤,看齐越的眼神波光流转。
“筠儿试试吧,刚调的弦呢。”齐越摩挲了龙池上方的“独幽”二字,看沈青筠的眼神鼓励又期待。
沈青筠深吸口气,缓缓点了下头,在铜盆里净过手,尝试般抚上了琴弦。
齐越不会抚琴,但她却极会听琴。
虽说长在名门世家,身份尊贵,但是自幼秉承家训,加之多年军旅艰苦磨练,她对衣食住行的要求实在不高,生活中唯一的享受,便是听琴了。自幼她的身边便不乏琴艺名家,即便是后来那个霸道地要求自己只能听她一人抚琴的人,也是深得当世第一大家真传,绝对称得上琴中高手,久而久之,便将她的耳朵惯得极“刁”。
许是多年未碰琴,又或许是心绪难平,沈青筠开始弹的并不好,听得出来指法有些生涩,起承转合间也略带几分艰难,但很快,一曲《上邪》便流畅自然地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叫齐越听得惊艳。
眯起眼睛望了夕阳斜照里那一抹纤细身影,齐越知道,往事如烟,有些人,有些事,当真已经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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