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喻生的可爱精致,又极乖巧懂事,虽说有着让人难以启齿的身世,但他本身却是个极招人怜爱的孩子,几天下来,已经慢慢地熟悉了将军府的生活,虽还有些害羞,但也时常能在沈青筠面前坦然的嬉闹,更喜欢跟在豆豆身后,一声一声地“哥哥”喊个不停,如今这小哥儿俩可谓感情深厚,形影不离。
午后,两个小家伙儿正蹲在园子里一处花丛下头兴致勃勃地挖蚯蚓,沈青筠坐在藤椅上,手中拿着绣棚有一下没一下地绣着,心里却总是有些忐忑不安,不知怎么的,右眼皮一直突突跳个不停,放下绣活儿,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刚想招呼两个孩子,却见何总管撩袍摆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一路飞跑而来,在他身后一个更加敏捷的身影,在看向这边的那一刻,更是飞身来到近前。
“嫂子——”齐征神情悲恸,声音凄惶。
沈青筠心知不妙,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就要栽倒。
“嫂子……”齐征顾不上避嫌,赶紧一手扶住了她,“嫂子,七哥他中了暗箭,伤势甚重,这会儿正往府里赶来,嫂子快备下医药,救我七哥!”
“什……么?!”沈青筠脚底发虚,嘴里微弱地吐出半句话来,“好好的怎会中箭,我跟她说要小心……”
“七哥他是为救人,遭人暗算的。嫂子赶紧去准备,我吩咐他们把里外的门都打开,七哥说话就到了。”
沈青筠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在原地踱了两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飞速转着,也无暇顾及身后两个孩子,提起裙角便朝府内药房跑去。
城郊,舞阳长公主宽大舒适的马车,正平稳疾速地朝城内飞奔。
李荀已将车里近身伺候的侍女打发出去,自己从座位底下一个青玉匣子中,翻出一瓶极品的止血伤药来,她试着朝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伸了伸手,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去触碰,只是抖着手,哆哆嗦嗦地洒在伤口周边,一双妙目紧张地查看着齐越的反应,只见她仰面躺在车厢里虚闭着眼睛,一张俊脸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滴滴滚落,一颗一颗仿佛砸在李荀的心上。
“你……怎么这样傻……”李荀近乎自言自语地叹息。她将一瓶伤药一股脑地倒在齐越的伤口上,心里祈祷着上天眷顾,倘若能保她一条性命,过去种种,自己便再不去计较了。
“咳——殿下……”
“我在,你说。”李荀赶紧应了,低下头来靠近齐越的脸,想听清她说的话。
“殿下,臣……想跟您求个恩典。”
“你想要什么?”李荀轻轻皱眉,温言询问。
“这次,臣若去了,请殿下差人将臣的妻儿送回肃州府陈家村。”
李荀一窒。她本以为齐越会求自己原谅她,没想到,她这个时候,惦记的却是那所谓的“妻儿”。她心中泛酸,情不自禁地揶揄道:“你倒是痴情,这个时候不担心自己性命,还有功夫想着别人。”
“呵呵。”齐越虚弱地笑笑,喘了几口气才道:“臣罪犯欺君,本就该死,只是她孤儿寡母何其无辜,不能待在太原府让人欺凌了去。”
插在胸口的羽箭随着齐越的呼吸上下起伏着,看的李荀心惊肉跳,不忍她再担忧地皱眉,轻轻点头道:“好,你放心,本宫定然好好看顾他们。”
“谢殿下。”
“呵——你我之间,竟变得这般生疏了。”李荀笑的凄然,“你……为何要救本宫?”
“臣……误了殿下终身,还您一命,也算清偿罪孽。”
“呵呵,你这次倒是学会了服软。”
“殿下,喻哥儿他……”
“齐冲,本宫不想提这个。”李荀断然打断齐越说话。
一时静默。
“殿下,您上回说,要求皇上罢臣爵位的折子,可送走了么?”
闻言,李荀有些尴尬地红了脸,清清嗓子,道:“本宫最近不得闲,还未来得及写。”
“若是还未送走,臣……可否求您缓些时日?”
“怎么?”
“臣还有心愿未了,若侥幸活下来,暂需这身份做点事情。”
“你放心,此事本宫会延后,就算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呵呵……殿下若真要谢我,且留待以后,再看吧。”齐越意味不明地笑笑,便闭了眼睛不再说活。
“齐冲?”李荀忐忑地叫了一声,以为她已经……
“殿下,臣只是累了……”齐越喃喃,似乎再也没有要说话的兴致。
将军府内所有的大门二门一路洞开,李荀的车驾直接进门,一路加鞭驶去了后院正房。
房外,沈青筠红着眼圈儿,双手绞弄着帕子,正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瞧见远处驶来的马车,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了过去。
一旁侍候的小厮轻轻地将齐越自车中抬出来,沈青筠一眼便瞧见了她胸口上骇人的羽箭,还有胸前大片的腥红。
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棍,沈青筠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仿若万箭穿心般的痛刺的她几乎站立不稳,幸好有身旁伶俐的侍女及时扶住了,才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嫂子,您千万镇定,七哥还赖您相救!”一旁齐征急的瞪着眼睛直跺脚。
沈青筠狠狠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泪却是不受控制地满溢出来。
似是感受到她的哀伤,半路上就已陷入昏迷的齐越缓缓睁开眼睛,瞧见她,安抚地笑了笑,“筠儿莫哭……我……不会有事。”说完,转眼瞧见齐征立在旁边,不由蹙了蹙眉,“十一弟……回营,两日之内……”
“七哥放心,我待会儿就赶回去。”齐征紧紧攥住双拳,声音悲戚。
“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回回都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沈青筠终于忍不住地痛哭出来,抬起手来捂住嘴巴,仍然哭的声哽难抑,滴滴泣血。
“不要哭了!”李荀颇不耐烦地对小厮发号施令,“赶紧将人抬进屋里去。”又瞧着沈青筠道:“若不是她坚持要你治,本宫早就将她送去公主府宣御医了。这会子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你还是抓紧给她治伤要紧!”
沈青筠是何等冷静自制的女人,这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失了分寸,可见是惊惶心痛到了极点,听李荀冷言点醒,立时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转身朝屋里走去。
迎门处架了一张宽大的屏风,来到门口,李荀和齐征被沈青筠伸手挡住了。
李荀挑眉,齐征伸着脖子朝屋里看了看,又不解地看着沈青筠。
“我行针施药时最怕打扰,还请二位留步。”
李荀稍一思忖,也就明白了她这是顾忌齐越的身份,淡淡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沈青筠道:“她如此信任你,你最好,不要让她失望。”说完,转身走了。
“呃——”齐征愣了愣,摸摸鼻子也退了几步,“嫂子,我就在大厅等着,有消息立时通知我。”
“好。”沈青筠顾不得多说,双手一推,轻轻合紧了门扇。
一室静谧。
“咳咳……”躺在床上的齐越突然闷咳了两声,吓得沈青筠一个哆嗦,抓了桌上的瓶瓶罐罐扑到床边来,却意外地瞧见齐越脸带笑意,正温柔地看着她,虽说脸色苍白的厉害,一双眼睛却带了几分神采,倒不像个生命垂危之人。
“阿越?!”沈青筠心头一喜,接着内心便是一阵疑惑。
“嘘——”齐越轻轻做出一个噤声动作,眼珠转了转,“可把人都打发走了?”
“嗯。”沈青筠点头应了,疑惑地看着她,“阿越这是……”
“咳咳……筠儿……我伤口疼的厉害,能不能先替我上药?”
“哦,好。”极度的悲喜之间的突然转换,叫沈青筠有些无所适从的忙乱,深深吸了口气,在铜盆里仔细地洗过手,略有些发抖地握住了那支差点要了齐越性命的羽箭,“阿越,我要拔箭了,你忍着些。”
“好……呃——”一个“好”字还未落音,沈青筠猛然出手,齐越闷哼一声,只觉胸前一阵灼热的痛,那箭已经被拔了下来。
沈青筠很快发现了端倪。齐越伤在胸口,伤处看着凶险,箭拔下来,才知道伤口并不深,沈青筠只觉得自己一颗危悬的心瞬间落回肚子里,轻轻抿了下唇,将她染血的外衫剪开,仔细查验过,确定伤口处无毒,用极柔软的棉布沾了烧酒,心疼地看着她道:“阿越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嗯。”齐越宽慰一笑,“筠儿放心,这种疼,我还忍得下。”烈酒蹭在伤口处,灼热的痛霎时间剧增了十倍,刺的齐越头皮发麻,怕沈青筠担心,硬是狠狠咬紧了唇,一声不吭。
沈青筠看出她的痛苦,心里疼的都揪做了一团,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柔些,给她一样一样地上好了药,又仔细地打好了绷带,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额上不知不觉沁出了一头的薄汗。
极品的伤药敷在伤处,淡淡的清凉渐渐弥散开,消减了许多疼痛。
齐越的脸色终于不再惨白,稍稍地有了点儿血色。
沈青筠拿帕子给她拭去脸上汗水,又轻手轻脚地给她换了干净的中衣,将那染了血的衣裳远远地抛到角落里,这才得空在床边坐下来,将齐越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似笑非笑地道:“阿越,不打算给我说说?”
齐越虚弱地笑笑,“筠儿当知,眼下局势,我也实在是别无他法。”
“所以——你就用苦肉计,伤了自己?!”沈青筠柳眉微锁,十分不满。
“筠儿别恼,我衣襟里藏了血包,伤的并不很重。”
“伤的不重?你是铁打的还是铜铸的?你不知道疼吗?”想到初闻她中箭自己几欲吓昏,瞧见她胸口插着的肩,犹如晴天霹雳当空而下的绝望,沈青筠顿时很是气恼地嘟起了嘴。
“筠儿……”齐越轻声软语,可怜巴巴地拉了拉沈青筠的衣袖,“我也是没有办法,倘若提前告诉了你,在外人面前露出了破绽,便是前功尽弃了。”
沈青筠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绪,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盘算这个事情的?”
“回府,面见了王祖父之后。”
从齐琛和众谋士的态度来看,齐越几乎可以肯定,只要不出意外,自己定然是要被选作接班人的,不管是身份,还是个人的志向,齐越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世孙。要想避开晋王的安排,又能很好的解决与公主的恩怨,似乎只有苦肉计这一条路可走。
“筠儿,后头还要累你帮我遮掩着,对外就说我伤重难治,伤了身子根基,以后,动不得武了。”
“阿越。”沈青筠轻轻唤了她一声,很是心疼,“你不必……”
“筠儿不必忧心,这本就是我心之所愿。日后咱们离开此处,要舞刀弄枪还不是凭我自己开心么?”
“好,阿越放心。”沈青筠应了,斟酌着道:“我看殿下她对你……似乎旧情难忘?”
齐越答非所问,“咳,这回倒真是对她不住了,但倘能借此机会放下彼此恩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呀你。”沈青筠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我以前竟不知,你有这许多的鬼心眼儿。这回倒好,连我都给算计进去了。以后,不许再如此。”
“嗯,我应你。”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