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越料的不错。
祝巡虽是靖北侯世子,对于这等关乎前程的大事又岂敢轻易地拿主意,他自同乐楼一回去便立即写了封急信遣人快马送去靖北侯府,一大早又差人到将军府,说是身子突感不适,原本今日定下的宴席便罢了,改日再登门赔礼。
这会儿齐越一家三口正在用早膳。
沈青筠正给豆豆夹菜,听了这话很是讶异,问道:“之前不是应的很爽快么,怎的又临阵退缩了?”
齐越笑着把昨夜在同乐楼遇见祝巡的事儿说了,又笑道:“他之前应得爽快,想是不知道我邀他有什么事儿,如今既知道了,他定是要先讨了靖北侯的主意,到时候认不认的,他也好有个进退。”
沈青筠瞥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倒是会为他着想。”
齐越眯眼笑笑,也不答话,两口喝净了碗里的粥,瞧着豆豆也放下了筷子,便照例送他去上学。
沈青筠将“父子”二人一路送到二门来,嘱咐了儿子几句。
齐越瞧着她眼底淡淡的青色,催着她赶紧回房去休息,骑着马揽了豆豆在怀里,不紧不慢地往学堂里来。
豆豆骑在马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左看右看,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经意间瞧见对面街上行来的一队仆从时,霎时就住了声。
“嗯?嘉儿怎的了?”齐越偏头瞧了瞧突然安静的儿子。
赵清在旁边小声禀报:“七爷,前面那是召小爷的马车。”
“哦?”齐越抬眼一望,只见对面十五六个穿着绸衫的小厮,簇拥着一架青幔绣金的马车自西向东而来,那车帘时不时地被微风吹动,金线绣成的白泽纹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刺目。
齐越眯眼笑了一声,“小小年纪,倒是好大的气派!”话音一落,双腿夹了夹马腹,紧走了几步,便勒马停在了路口,从这个路口进去,再往前走百来步便是王府大门。
齐召身边的小厮里头自然有认得齐越的,见她在此,赶忙上前磕头问安。
齐越叫了起,抬手指了指马车,对那小厮笑道:“我有阵子没见着召儿了,倒有些想他,既在这里遇见了便请他出来见见,这会儿时辰还早,耽误不了上学。”
那小厮恭顺地应了声,跑到马车旁去叫人。
马车里头,齐召正闭着眼睛酣睡,随车伺候他的奶娘用手轻轻地推了推他,哄他睁眼出去请安。齐召正睡得香,哪里肯听话就去,不耐烦地一把甩开奶娘的手,皱着眉头发脾气,嘴里嘟嘟囔囔地道:“什么劳什子没眼力劲儿的七叔,大清早扰着小爷睡觉,我才不出去!”
“哎哟我的哥儿,可不敢胡说!”奶娘慌得赶忙用手去捂他的嘴,又好言好语地哄劝了会儿,齐召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睡眼惺忪地被底下侯着的小厮抱下了车。
齐越正伸着手耐心地给自己的马儿梳理鬃毛,瞧见齐召被小厮领着走过来,她勾唇笑笑,抬腿下了马,正要伸手去抱豆豆,却见他紧紧地抿着唇,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着齐召,脸上是很明显的敌意。
“嘉儿。”齐越温和地唤了他一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见他紧绷的身子松了松,这才将人给抱下马来。
齐召已来到近前。他虽心中极不情愿,但毕竟是自小便严格教养过礼仪的,知道当着长辈的面儿不能放肆,便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恭敬地道:“侄儿见过七叔,七叔安好。”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大家子弟的风范。
齐越轻轻地扶了他的肩膀,温和笑道:“召儿免礼,有日子没见着你,倒是长高了,你父亲可好?”
齐召乖巧地答:“父亲一切都好,谢七叔挂怀。”
齐越又唤过豆豆来,一边让他与齐召见礼,一边对齐召道:“你这个弟弟虽不成器,却也是七叔搁在心里疼的儿子,他性子羞怯,召儿身为兄长,自当爱护幼弟,可莫欺了他才是。”
“七叔教训的是,侄儿记下了。”
叔侄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齐越勉励夸赞了齐召几句,便上马带着豆豆先行离开了。
待齐越走远了些,齐召便转身回马车,不经意间瞧见路上一颗碎石子,他发泄一般,抬脚重重地踢了出去,嘴里不屑地冷哼:“嘁——一个野小子,也配跟小爷我做兄弟?”
他身边围着的几个小厮闻言,皆窃窃地笑了起来。
齐越哪里想得到她那侄子小小年纪便能练就这般口是心非的功夫,心里想着自个儿刚才的敲打示好能叫齐召收敛些,面上带笑地把豆豆送至王府角门,又叮嘱了几个小厮好生照看,便调转马头,径自往齐进的府里去了。她的身后向来都跟着各路眼线,她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人送了消息到齐旋耳里。
齐旋正在昌平郡王府的外书房看他的父亲作画。
他昨夜从齐越那里得知了侯府四小姐的事儿,今儿一大早便急匆匆地来寻齐东城通报消息,令他意外的是,他的父亲闻知了这等大事,竟然不惊不怒,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挥毫泼墨。
齐旋不敢催促,心里急得火燎一般,面上也只得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等着,还要时不时地应着父亲的要求品评一下他笔下那副丹青,这大清早的清凉天气,额上竟然见了汗。
齐东城画完最后一笔才直起身来,捋着胡子慢慢端详了一番自己刚作的深林鸣蝉图,又在婢女捧来的铜盆里仔细地净了手,这才淡淡问道:“老七今儿早上送他儿子上学去了?”
齐旋见父亲终于开口搭理自己,忙不迭上前一步应道:“是。”
“路上还与召儿闲话了一会子?”
齐旋虽心里纳闷儿他父亲怎的关心起这些细枝末节来,嘴上仍是恭敬地应道:“是。”
齐东城突然笑起来,“好个老七,年纪不大,竟这般沉得住气。”又冷冷地瞥了眼他那很有些坐立不安的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你白痴长了他几岁,倒不如他沉稳,这般的心浮气躁!”
齐旋顿时一阵气闷,又不敢顶撞,只得攥紧了拳,咬牙道:“父亲息怒,儿子……知错。”
齐东城哼了声,背着手到窗边榻上坐了,问道:“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应对?”
齐旋巴不得赶紧说出心中所想,上前一步道:“老七所言是否属实,儿子已派人去查,但儿子想着,这四小姐不管真假,想必祝威都会认下,如此一来,他便两边都有联姻之谊,两边都不得罪,但他自然也就不会为父亲尽心。”说到此处,他目光蓦然一狠,冷冷地道:“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这祸患除去,既免了后顾之忧,也给老七一个警告!”
齐东城失望地看着发狠的儿子。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自小心高气傲处处争先,却偏偏总是被老七压一头,心里早就习惯地将老七当成了对手,哪怕如今,老七已成了半个废人。
齐旋看懂了父亲的神情,一时有些局促,又有些不甘心。
齐东城顾及儿子的面子,勉强地点头道:“此计尚可。不过……既是要见血,一个女人哪里够分量,倒不如另换一人,此人一除,不仅祝威会忠心臣服,你三叔也必会大受打击。”
齐旋不解,“不知父亲说的是谁?”
齐东城眯起眼睛,阴沉沉地道:“老三和老七是你大伯留下的两条血脉,如今皆已废了身子不能成事了,你三叔房里,老十一也是个不中用的,如今……也就老五还可堪用,他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
齐旋心中一寒,这谋害手足,可是齐家大忌,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他正惊骇间,猛然觉得身上一冷,就见父亲阴沉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他。
齐旋咽了口唾沫,艰涩地道:“……是!儿子……这就着人去办……”
齐东城沉吟着看了他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此事绝密,定要做得干净。”
齐旋脑中纷乱,勉强地稳了稳神,拱手道:“是,儿子告退。”
齐东城摆了摆手,待齐旋出了门,他忽地冷酷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三哥啊三哥,你既铁了心要与我争,便不要怪做弟弟的心狠!”他忽地抬起手来举到眼前,低头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缓缓地攥紧了拳,嘴角显露的笑意凉薄渗人,森然地道:“连大哥都败在我手里,你……又能奈我何?!”
齐越在齐进府上坐了小半天,兄弟二人将近来诸事细细地商议了一遍,齐进又传了令下去,让人去查云家的底细,眼见着正事儿说完,又见齐越难得的心情愉悦,齐进便忍不住要调侃她几句。
当年齐越给云锦瓷点大蜡烛,齐进还去喝过喜酒的,明明是一个色艺双绝的青楼头牌,这突然地就变成了云家内线,齐进半真半假地唏嘘着,直叹这美人计用的高妙。
两人正说笑着,外头有人来报,说庆城殿下遣了人来,请他兄弟二人过府赴宴。
齐越皱着眉,“好好的又突然做的什么宴?”
“回七爷,宋姑姑说是业王殿下今日在那边拜会大长公主殿下,要请二位爷过去相陪。”
齐越当然不想去。自她诈死归来,李颜待她可谓前所未有的亲近,可惜她早已不是那个渴盼母亲垂爱的孩童,对于她经常的刻意的示好,齐越只觉尴尬,更何况,还有那个李检在。
齐进一心想要母亲与弟弟和好,自然极力地劝齐越同去,李颜遣来叫人的又是宋姑姑,她看着齐越长大,待她向来慈爱,齐越倒是不好再推阻,只得勉为其难地去了。
李颜年纪渐渐地大了,或许是因为齐越的诈死唤起了她的母性,又或许是因为李荀阴差阳错地生了齐喻让她有些心灰意懒,她如今倒像是换了副心肠似的,不再一心只念着李家皇族,眼里也能看见自个儿的孩子了。她殷殷地盼着姓李的侄儿能够与姓齐的儿子们和睦共处,哪怕有一□□廷总会对齐家动手,也希望李家能念着两家累世的姻亲,对她的孩子能手下留情,只可惜……瞧着席上暗自交锋的三个年轻人,她只得苦涩地叹气。
李颜幻想中其乐融融的宴席不欢而散。
齐越辞别过齐进,骑了马慢悠悠地回到府里。
守门的小厮们瞧见他,皆有些惶恐地跪地请安,更有人飞跑着往里去报信儿。
“嗯?这是怎的了?”齐越疑惑着下了马,将马鞭扔给常青,就见施总管一手提着袍子下摆,气喘吁吁地跟着方才报信的小厮一路跑来。
齐越心下一沉,目光凛冽地单手揪住要行礼的施总管,厉声急道:“快说,出了何事?!”
“七爷……”施总管的声音有些发抖,“小少爷在学堂落水昏迷,才送回来……”他话未说完,只觉领口一松,眼前有一阵风刮过脸颊,七爷迅捷如电的身影已经掠到了两丈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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