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泼醋

小说:凡妇俗子gl 作者:水姻缘
    沈青筠的两个贴身大丫鬟向来忠心尽责,这二人一个生的高挑身材,容长脸儿,眉目温软,名曰半夏,另一个中等个头,体态微丰,生的俏丽飒爽,名曰忍冬。

    两人毕竟是弱质女子,在这雅间门口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站了一整晚,又被这满堂的脂粉香混着酒气熏的头昏脑涨,这会儿都不免有些倦累疲乏,忍冬站的脚底板儿生疼,苦着脸皱着眉对半夏撇了撇嘴,半夏作势要笑,却猛听得屋内“哐啷啷”的一阵杯盘乱响,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只见她们的主母眉眼冷峻地从屋里迈步而出,又头也不回地疾步往楼下走,平日里风流倜傥的七爷此刻一脸的愁苦颓丧,垂在身侧的双手轻轻攥起,低了头收着步子紧紧缀在后头,活脱脱一副受气小媳妇样。

    两人诧异地瞪起眼睛互相看了看,一时顾不得多想,赶忙小跑着跟上去。

    这会子三更将至,夜色深沉,表演的歌舞伎早已撤了下去,来喝酒听曲儿的客人大多已经归了家,要留宿的也都在相熟的姑娘房里玩乐,大堂里已经不复华灯初上时的热闹,只有几个跑堂的小厮倚在门口打盹,见有客人下楼,赶忙殷勤地迎上去送客。

    沈青筠似乎是怕那几个小厮近了她的身,抖开折扇左右挥了两下,便目不斜视地出了大门,齐越忙不迭要跟上,却听背后一个声音高喊道:“安乐侯留步!”

    齐越脚步一停,循声抬眼,只见业王李检头戴金冠,身穿苍龙团纹玄纁二色织锦长袍,被□□个腰悬长剑的护卫簇拥着站在她身后丈余处,一眼望去,华贵逼人气势凛凛。

    沈青筠已经上了马车离开,齐越心里虽着急,但毕竟尊卑有别,李检既让人叫住她,总不能假装听不见,只得无奈地叹口气,走到李检近前,躬身行礼问安。

    李检身边的一个内侍很有眼色地搬了把玫瑰椅来,又用衣袖使劲儿地抹了抹,李检撩袍坐了,这才抬手对齐越道声免礼,疏淡地笑道:“本王不知今儿个云姑娘是在侯爷的房里伺候,否则定不会横刀夺爱,还望侯爷海涵,勿怪本王唐突。”

    齐越无意多言,只躬身道:“臣不敢。”

    李检点点头,微扬着下巴道:“本王知道你前阵子为救舞阳受了重伤,一直不得闲来探问,现在可大好了?”

    齐越敛一下眉,“多谢王爷挂怀,臣已无碍。”

    “那便好。”李检点头叹道:“只可惜侯爷一身好骑射,如今却是废了,不过……”他顿了顿,语调里带了几丝幸灾乐祸的笑意,“依本王看来,侯爷竟有这般听曲儿赏舞的雅兴,想来也是个洒脱之人,如今既做不得战场上的将军,倒可以做一个情场上的英雄,也不枉了这七尺男儿身,侯爷以为呢?”说着,自己竟大笑起来。

    齐越知道李检这是存心叫她难堪,只可惜她并非什么七尺男儿身,更没有废了身子,因此并不怎么动怒,只在心里暗暗地唾弃着李检的卑鄙行径,脸上却要做出一副恼羞成怒又极力隐忍的模样来,她心里记挂着负气而去的沈青筠,只希望赶紧应付了这个无聊的小人离开。

    李检瞧着齐越难看的脸色果然心情大好,又随意地说了几句话,便起身要走,齐越跟在后头,恪守礼节地目送着李检的车驾去得远了,这才迫不及待地跳上自己的马车,一叠声地吩咐车夫速速回府。

    一路脚步不停地奔到正房,见门口台基上坐着两个守门的小丫头,便招手问了问,听说沈青筠已睡下了,就不由地有些沮丧,慢腾腾地挪到屋里,先到内室门边不死心地往里瞧了瞧,见里头果然未掌烛火,黑黢黢的一片,只得沉沉地叹口气,轻手轻脚地退回来,在外边一张圈椅上坐了,端起手边的一盏清茶喝了两口,又叫过半夏来,细细地问她夫人从同乐楼出来以后是什么样的神情,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半夏一一地答了,说夫人一路上都沉着脸心情极差的样子,回了府也只是简单地沐浴了一番便歇下了。

    忍冬在一旁听着,忍着心中不忿补充说,她瞧见夫人的眼圈红红的。

    “嗯?!”齐越听得心中一阵抽痛,忍不住想要冲进内室里去,又踌躇着停了脚步,吩咐人去备水沐浴。

    其实沈青筠又哪里能睡着!她满脑子想着从同乐楼里听来的故事,一颗心又酸又气。

    七年前,十六岁的齐家七郎邂逅了十四岁的同乐楼头牌云锦瓷,一见倾心,从此,这位据传不近女色的贵公子成了同乐楼的常客,两人诗词唱和剑舞传情,以至于到云锦瓷及笄之时,七公子更是为她点了大蜡烛,一时传为太原城的风流佳话。

    沈青筠自问不是好拈酸吃醋的小女子,这一路走来,无论是陈家村的陈小兰、韩艳双,还是平凉府的林锦儿,甚至……甚至是与齐越有着夫妻名分的舞阳公主李荀,她都不曾这般吃味过。

    她是了解齐越的,她与人相处虽礼节备至却永远疏离冷淡,寻常人轻易近不得她的身,而这个云锦瓷,听说她只凭一舞便让阿越上了心,后来更是将她引为挚友,甚至……愿意为她点大蜡烛。虽然阿越说这只是云锦瓷请她帮忙护住清白之身的权宜之计,虽然以阿越的身份,也的确做不了什么,可若这云锦瓷只是寻常人,阿越那般谨小慎微的性子,又怎会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做出这等事?更何况,那晚,她们也的确有了肌肤之亲。

    想到此处,沈青筠抿了抿唇,她清楚这事儿大抵并不是齐越的本意,她不是没有见识过,那种风月场所,多的是淫邪手段,阿越那时才十六岁,尚未经情/事,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对云锦瓷动了邪念,她定然是被人算计了……

    沈青筠自己在屋里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着,耳边听得外头门扇开合的声音,知道齐越这是去沐浴了,她抿着唇犹豫了下,终于似怨似怒地骂了声“冤家”,起身随意地披了件外衫出去要为齐越守门,才刚走到廊下,不料旁边阴影里猛然窜出一个人来,将她狠狠地箍进了怀里。

    沈青筠一惊,待要挣扎,就听见齐越温柔又窃喜地在耳边唤她:“筠儿,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不理我。”

    廊下侍立的丫头们也都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这个轻薄了自家夫人的贼人正是声称去沐浴的侯爷,一个个不由地松了口气,又都很有眼色地齐齐背过身去。

    沈青筠听见齐越的声音心头也是一松,嘴里却冷冷地道:“放开。”

    齐越干脆地拒绝:“不。”

    “放开!”

    “不放!”说着,手上又用了两分力。

    “……你……你先放开我。”沈青筠声音软了软,却不无嫌弃地皱眉道:“我才刚沐浴过,你这身上熏人的很。”

    “……”齐越一窘,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一双臂膀,右手捏紧了腰间的荷包,她微微地低着头,看着娘子的眼神很有些忐忑。

    沈青筠横了她一眼,生怕再这样拉扯下去惹了丫鬟们笑话,只得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努力地压了压心中怨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道:“不是说要去沐浴?你是打算在这里站到天亮么?”

    见她神情松弛,语气也不似初时那般泛冷,齐越的眉眼瞬间舒展了一下,忙不迭地点点头,拉了她的手到旁边耳房里,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绕到内室屏风后面,简单地洗了洗,又仔细地闻了闻自个儿身上已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气味,匆匆地拽过婢女给她准备的衣裳随意穿了,便急忙地奔出来。

    沈青筠正斜靠在窗边的一张贵妃榻上出神,听见她出来,便抬头看了一眼,见她散着头发,身上胡乱的披了件鸦青色广袖长袍,衣襟散乱,露出里头的白色中衣来,不由地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起身走过来,一言不发地给她理顺了衣襟,又把凌乱的衣带仔细地系好,才要抽手,冷不防又被齐越一把圈进了怀里。

    沈青筠有些心烦,她知道自己挣脱不开,便也不去费这个力气,只垂着手,无奈地道:“松开。”

    齐越自然不肯松手,只轻轻地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讨好又委屈地道:“筠儿,我都洗干净了……”

    沈青筠只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知道她在装傻耍赖,这一回却不想再纵着她,只冷声道:“阿越,我这会子心烦的很,你放我一个人静静,你若要抱,便去抱你的云姑娘!”说到后面半句,终是没有忍住,慢慢地红了眼圈。她极力地忍着眼中盈盈欲滴的泪水,略等了等,一阵沉默之后,齐越的手终是松开了。她咬了咬唇,也不去看呆愣在原地的齐越,自己转身便回了房。

    内室里已经重新掌了烛火,沈青筠摆手遣退了伺候的婢女,自己解了外衫,掀开床帐,安静地躺回床上,睁着眼睛发呆。过了许久,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接着屋里有一阵极轻慢的脚步声离床越来越近,她知道是齐越进了房,便闭起眼睛来,耳边听着脚步声在床边停了,人却没有掀开帐子进来。

    沈青筠又等了会儿,见还是没有动静,不由地皱起眉头来,犹豫了一下,只得坐起来掀开床帐,却被惊得整个身子都往后仰了仰,只见齐越一本正经地跪坐在床边脚踏上,头上未束冠带,方才理好的衣袍也散着衣襟,背后背了一大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枯枝,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又有几分滑稽。

    “阿……阿越。”沈青筠竟然被唬得结巴了一下,才瞪着大眼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

    “负荆请罪。”齐越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着放在腹间,低着头,诚恳地解释:“这会子实在没有地方找荆条,但我的心是真的,筠儿,你就原谅了我吧,好不好?”说着,跪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床上的沈青筠。

    沈青筠却敏锐地发现了她掺着红丝的眼珠,心内顿时一软,柔声问道:“哭过了?”

    齐越赶紧低了头,过了一会儿才抿着唇,闷闷地“嗯”了一声,却猝不及防的一阵委屈袭上心头,眼眶一热,就有汹涌的泪意逼上来,她攥紧了腰间的荷包,压抑地轻轻吸了吸鼻子。

    她这个模样,沈青筠哪里还顾得上生气,顿时心疼的不行,双手忙不迭去拉她,“你快起来!”

    齐越岿然不动,抽抽搭搭地问:“那……那筠儿不气了么?”

    “不气了不气了。”沈青筠哄孩子似地应着,下了床拉她起来,皱着眉解了她身上背着的枯枝,一扬手扔到角落里,一边帮她掸着弄脏的衣袍,一边数落道:“你怎么这么能折腾啊,这刚洗干净又弄了一身脏回来。”

    “我……我着急跟你请罪啊,哪里还管得了衣裳脏不脏。”齐越说着,捉住沈青筠的手让她停下,自己三两下脱了外袍扔到地上去,见沈青筠赤着脚,又慌忙将她赶回床上,自己吹熄了烛火,蹬了靴子也躺到床上去,冷不防腰间一块软肉被沈青筠一把掐住,疼得她“嘶——”了一声,可怜兮兮地叫道:“娘子手下留情啊……”

    “好一出苦肉计啊,不愧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这兵家计谋你使得倒是得心应手。”沈青筠的声音恨恨的,黑暗中齐越看不清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齐越“嘿嘿”的笑了两声,翻过身来瞧着沈青筠模模糊糊的轮廓,抬起手来细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温柔地道:“筠儿,我知道你为何会这般生气,我跟你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好不好?”

    沈青筠捉住她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问道:“那你说说我为何会这般生气?”

    齐越将双手枕在脑后,缓缓地道:“我对你的心,你自然知道,断不会疑我对他人有非分之想……”

    “哦?”沈青筠心中一暖,轻笑一声道:“你说的这般肯定,到底是太信我,还是太信你自个儿啊?”

    “自然是信你会信我。”

    她这话说的拗口,沈青筠却是懂了,只听齐越接着说道:“你会这般生气,无非是气我不该瞒你。”

    沈青筠忍不住质问:“你既知道我会生气,为何还要瞒我?”说着,就觉得很是委屈,“好不容易才与舞阳公主了断干净,这又冒出来一个云姑娘,还……还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你……你这些旧桃花什么时候才算完?嗯?!过几天会不会又冒出什么王姑娘赵姑娘?若是有,你趁早给我说清楚,免得你又背着我去会旧情人!”

    “没有了没有了,再也没有了。”齐越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沈青筠冷哼一声,忍不住又拧住了她的耳朵,教训道:“明明平时看起来很正人君子的一个人,我竟不知我的夫君还有这等本事,小小年纪便与青楼女子纠缠不休,还给人点了大蜡烛!”

    “筠儿筠儿,我错了。”齐越缩着脖子,“我那时尚且年少,而且是青……咳,是云锦瓷她求我帮忙而已,谁知道当晚却出了差错……”

    沈青筠松开手,冷冷地道:“这个云锦瓷怕不是个简单的,据我猜测,你当晚之所以会失控,定是被人动了手脚,那种地方,什么样的肮脏手段使不出来的。”

    “嗯。”齐越点头,也开始正经起来,“我当时并不懂这些,还为这事儿愧疚了许多年,如今看来,倒真是他们使得手段,在那酒里掺了东西,只可惜……”齐越慢慢回忆着,“我心底本能一般地顾忌着自个儿的身份,那药性虽烈,最后关头我还是控制住了自个儿。”齐越想着多年前那个夜晚,痛苦的如同浑身浴火的感觉,不自觉地咬了咬牙。

    沈青筠疑惑道:“这云锦瓷为何会这般对你?莫非是想缠着你为她赎身?”

    齐越冷笑两声,“筠儿方才有句话说对了,这云锦瓷不是个简单人物,她的背后是陇西富商云家。也怪我当时年少,轻信了别人,只当她是个普通的舞姬。”

    沈青筠听得迷糊,不明白怎么莫名其妙又冒出一个陇西富商来。

    齐越耐心地给她解释:“筠儿当知,自古以来便是官商一体好办事。譬如治军,若是没了粮草军饷,谁人还能听你号令?可是军饷又不会自己凭空掉下来,如今明面儿上咱们晋军旗下是五十万将士,朝廷也是按这个数目拨发军饷,可这些经过朝廷那些蛀虫层层苛扣,发到将士们手中定然是不足额的,况且……”

    “阿越!”沈青筠听得有些心惊,伸手掩住了她的唇,轻声道:“你不必与我说这些。”

    齐越低头亲亲她的手指,淡淡地道:“无妨,你是我的妻,我若是对你都不放心,还能信得过谁?”她笑笑,继续方才的话头,“况且王祖父治下的晋军,早已远远不止五十万之数,如此一来,军饷便会出现巨大的空缺,这便需要那些巨商来补足,作为回报,晋王府保他们生意顺遂,家宅平安。”

    沈青筠点头,却还是被晋军远远不止五十万之数这个事实弄得有些心惊肉跳,她不敢细问,只得转移话题道:“那云家也是受王府庇护的么?”

    “不是。”齐越摇头道:“往年给王府供银子的几乎全是晋商,云家这样处心积虑地凑上来,想必也是想分一杯羹罢了。”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一事,正犹豫间,只听沈青筠问道:“你日后是不是还要与那云锦瓷打交道?”

    “……嗯,且不管她目的如何,云家手里似乎握着当年那件旧案的证据,我……”

    “阿越,我几时是那无理取闹之人了?你只记住我一句,万事小心。”

    “好!”齐越脸上绽出笑意来,耳边听得外头传来五更的鼓声,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拍着沈青筠的背笑道:“竟是折腾了一夜!筠儿快些睡吧,委屈你跟着我熬夜。”

    沈青筠的眼皮有些沉,虽然困倦,心里却还记挂着事情,闷闷地道:“今日祝巡要来赴宴的,怕是睡不了一会子了。”说话带了困顿的鼻音。

    齐越轻笑两声,“无妨,想必他不会来了。”

    沈青筠想问为何祝巡不会来,但她这会儿放松了精神,实在困得厉害,齐越哄拍了几下,便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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