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连日阴雨, 坐在室内, 阴寒的风钻过窗缝,渗入皮肤,小虫子般游走在血脉和经络,四肢冰凉着,裹着厚厚的棉被仍瑟瑟发抖。

    屋里烤着炭火, 闷闷的, 孙婵把头埋入被中,恍惚想到, 是每一个冬天都这样难熬?还是, 她被他惯坏了……

    想他抱着她,暖炉子似的烘着她, 眉目漾上餍足,轻声细语地说些话。

    她喜欢听他的嗓音,他话不多,在她要求时, 会东扯西扯来与她说话,像什么东市的苹果涨了两文钱,武师今日穿错了左右脚的鞋子,是琐事, 却不赴敷衍, 让她感到他的真诚,让她会心一笑。

    在她昏昏欲睡时,清冽的嗓音似泉水, 把她柔柔包裹,送入香甜的梦乡。

    成亲以后,就可以每天在他的怀里醒来了吧?

    她在被窝里十指交握着,回忆与他手心温度偎贴的感觉。

    玉佩拿在手中,捏一捏似有温润羊脂湛出。

    她终于起身,坐在窗下,依着窗缝投入的稀薄得可怜得日光,看清似在流淌得玉纹,以及上面刻着的一个“庾”字。

    “他是不是就是傅庾?”

    傅祎的话回响在耳边。

    若说他走火入魔,看谁都像相府嫡子,孙婵还能自欺欺人,多了这个物证,再劝说自己这是巧合,难免有些心虚。

    他们国公府的库房里,也没有水头这样好的墨绿的翠玉,一看便知,价值连城,若是普通人家的传家之宝,不可能让一个孩子随身带着。

    手捏着玉佩,高悬在半空,在冷风中温热逐渐消散,连同她的一颗心,也如坠冰窟,寒意肆虐。

    她把玉佩置于案上,左手包裹着冰凉的右手,揉搓着放到嘴边呵了口气。

    无意垂眸,玉佩上折射了一行小字。

    案上摊开着她从傅家后院的大坑里带回来的泛黄棋谱。

    她移着玉佩,两军胶着的棋局上,的确有一行行娟秀的小字,移开时便消失无踪。

    “庾儿,吾儿庾儿,你尚与为娘血脉相依,我却在为长大后的你,写一封绝笔书,不知你来日知晓此事,是否会恨我。你很乖,不像你的姐姐,十分霸道,吃的太咸或太酸,都要在娘的肚子里大闹天宫。你安安静静的,前些时候,娘三日没顾得上吃饭,你只轻轻伸了拳头,表示抗议。”

    “想来日后的你,也一定很乖,娘很想看着扎起小辫,上学堂,行冠礼,议亲,成为父亲,像娘如今这般,期待自己的孩子到来。光是想象,娘便满心欢喜。”

    “这几个月娘过得很辛苦,不是因为你,你是娘难得的慰藉。若你看到此处,请勿伤怀,请相信,娘和你爹,曾经满怀喜悦期待你的降生,只是造化弄人,我们不能携手到老。”

    “不知你爹把你养成什么样,若你要恨娘,娘亦无法,娘平生唯一亏欠的,是你和你姐姐。只是,娘总会有些伤心的,你还是不要恨得太过。”

    “至于娘为何要离开你爹,娘想给予你十分的尊重,若你想知道,去问你爹,他一定会告诉你,但是千万别相信他那些贬损我的话,他可能心中还怨着我。若你不想知道,只需知道爹娘都很爱你,便足够了。”

    “庾儿,愿你一生平安顺遂,娘也盼着你,做一个怀瑾握瑜的谦谦君子。千万记住,权柄,亦是深渊。”

    最后几个字不如前面的端庄,歪歪扭扭,“渊”字最后一竖延长到纸张边缘,可以想象书写之人,正忍受着极端的痛苦,甚至无力握笔。

    孙婵颤着手,移着玉佩看完了书信。

    酸酸涩涩的感觉充塞心底,轻松的口吻,恍如母亲对儿子的絮语,字里行间却无比残酷地诉说着生离死别。

    ……

    “爹,把荀安叫回来吧。”

    孙婵裹紧披风,帽子上的一圈兔毛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委屈的红唇和尖尖的下巴。

    “老夫人寿宴上,我见了傅祎。他被关在院里,不能再胡作非为了……而且,他说他就是傅庾,信誓旦旦,关于宰相的爱妻,似乎也有不少秘密,他们当初抛下他,应该另有隐情。我觉得应该把真相告诉荀安,无论他想不想做这个相府嫡子,他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己做决断。”

    “若他认为傅家比你重要,抛下你呢?”孙文远看懒懒抬眸看她一眼,小胖手摩挲着暖炉,“他知道我们要走,若他告知宰相和陛下,我们还能走得了吗?”

    孙婵几乎脱口而出,他不是这样的人,看着她爹云淡风轻的脸,却先红了眼眶,他们都知道,荀安不会倒戈相向,只是不知,他会不会为了她抛下一切。

    原本瞒着他,就此远走高飞,去他的世家和皇室,去他的争权夺利,是最附和她行事准则的法子,只是……她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

    尤其看完一个母亲杜鹃啼血般的自白,也许前世的荀安从未得知这个真相,直到掉下悬崖。

    “先看看这个。”

    孙文远递给她一封书信。

    “老爷,益州地界,山河贫瘠,物产不丰,产业稀少,进展艰难。绥阳县临近之郁阳县,有一处田庄,主人家因今年之秋荒家道中落,无力维持,儿子去年考取秀才,即将上京赶考,主人家放话,卖出田庄,以为暂住京城之资。老奴与荀安正在接洽,或可成事。”

    孙婵惊诧抬头,“金叔想要买田庄?爹,咱们不是打算,只买一套宅子,另外置办些产业吗?”

    士农工商,大梁朝重农抑商,也就意味着对农业的管制比对商业严厉得多。他们本来决议让金叔先回益州寻找特产经营渠道,置办下几间铺子,日后不至于坐吃山空。

    “咱们都离开益州那么多年了,人情风物也有些记不清了,哪有什么生意是端着一大把银子过去就能成交的?”孙文远抱臂瘫在椅子上,圆滚滚的肚皮上搁着暖炉,“而且,有地就能种出米来,还能养着仆人,可以说是稳赚不赔。”

    “有些冒险吧,”孙婵捏着书信,惴惴不安,“虽说私下土地买卖屡禁不止,明令上,可是说了不许的。日后每年都要和当地官府直接打交道,查税收查户籍,一招不慎,可就前功尽弃了。就算山高皇帝远,也难免流离奔波。”

    “放心吧,你金叔有分寸的,自然会仔细考察,再决定是否下手。而且绥阳县,可是你爹我的老巢,那座山上有几个坡儿,我了如指掌,大不了咱们一起躲到山上去。”他闭着眼睛。

    “我才不要跟你躲到山上去。”孙婵轻轻翻了个白眼,翻转着薄薄的纸,“这就没啦?”

    “你还没看完呢。”她爹靠在椅子上,半阖着眼皮,已经快要睡着了。

    孙婵感觉把信摆正,果然右下角有一行蝇头小字。

    “荀安问老爷夫人安,问小姐安,望小姐保重。”

    “就这样?还不如不说呢。”她低声抱怨,转念想到,当着金叔的面,为她多写了一行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小心翼翼挤着指甲盖儿把那行字撕下来。

    “对了——”“嘶啦”一声响,孙婵把纸条收入衣袖,与她爹说起这几日皇帝陛下李凌风的怪异之处。

    他闭着眼睛,听完后缓缓睁开眼,神色带了几分凝重,“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

    “你。依着你旁日的性子,该如何回答?”

    孙婵懂了,她是有些急躁,想着马上就能离开,不想费心费神与他周旋。

    按着她旁日的性子,应该更委婉才是。

    ……

    孙婵回到自己的房间,院门前便听到男女调笑的私语。

    “绛芷姑娘,我……向小姐求娶了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谁说我要嫁你了,快走快走,等会儿小姐就回来了。”

    “我……不走。”

    “你走不走?”

    “我不走。”

    孙婵在墙外听着娇俏的女声和低醇的男声,相声似的一唱一和,捂唇轻笑。

    “你不想嫁我,为什么为我绣帕子?”

    “不过是感谢你,在我受伤时多有照顾,自作多情!”

    她可以想象,小丫头说这句话时一定翘着嘴巴转着眼珠子,十分娇俏的模样。

    “你……你别以为我不懂,真要感谢,送些什么不好,非要送帕子?你分明,分明也对我有意。”

    院内的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说话了,孙婵轻咳两声,笑着走进去。

    “咳咳,本官裁断,这位姑娘,对这位公子的确有意。”

    “小姐!”石献见了她霎时跪在雪地里,不住磕头。

    “哎呀你在做什么?”绛芷低低唤着,想扶他起来,却拉不动,“小姐,你快让这傻子起来吧,冰天雪地的,冻到膝盖可怎么好?”

    “快起来吧,石献。”孙婵屈膝虚扶了一番,在秋千上坐下。

    “绛芷这丫头可是从小跟着我的,你的人品我也放心,”看着绛芷羞红的脸和石献眼中的深情,孙婵觉着更有趣了,“这样吧,绛芷还小呢,等你明年开春及笄了,就为你们赐婚,可好?”

    “小姐,我不要嫁给他。”绛芷连忙摆手。

    石献又跪下去,“谢小姐大恩!”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补一张昨晚的请假条)感谢在2020-04-09 00:33:57~2020-04-10 21:3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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