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放角落那儿,小心点儿,这花瓶几百两银子呢。被给我摔坏了。”
“那博古架擦一擦,上面的东西全是先帝赏赐的,注意着哈,别挨着碰着。”
国公爷孙文远站在外宅的大堂中央,双手扶着圆滚滚的肚子,七手八脚地指挥下人干活。
圆润的脸上红光满面,眼睛眯成一条缝,嘴上留一瞥小胡子,十分憨厚的模样。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爹爹这副喜庆的样子,孙婵眼眶又湿润了。
“爹,怎么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呢?”
她走上前去,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还带了些哽咽。
孙文远见她,握她的手道:“婵儿怎么看着情绪低落呢?告诉爹,有啥不满意的,咱今天就出去采买,一切都要你最喜欢的。”
孙婵看着看着屋里的装饰,果然是她爹的审美,大红大绿,热闹又喜庆。
那墙角的花瓶,粉红的底,布满了大红的碎花。
孙婵想起前世这个时候便不满意她爹的布置,这会子却觉得,只要她爹高兴就好,她也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
“没什么,见爹为了女儿的及笄礼这样尽心尽力,太感动了。”
孙婵嘟嘴撒娇,脸上带了些小女儿情态。
孙文远果然欢喜,咧嘴笑得胡子都翘起,拉着孙婵的手展示他昨日到古玩市场淘来的宝贝。
“婵儿你看,这个四方鼎,人说是周朝的呢,新鲜出土的,你看这儿还带着点土呢。”
“这是战国的玉箸,听说那个啥,那个秦国打仗特别厉害的将军,就用它吃饭的。”
孙婵一样样看了,忍住笑意,跟她爹商量着如何放置,不知不觉过了一上午。
午膳与爹娘一起在饭厅用膳,爹爹犹自兴致勃勃:“我瞧着差不多了,就是这颜色还不够喜庆,要不我们请匠人,把墙壁刷成红的?”
孙婵想象一下那个场景,笑出声来,迎着她爹委屈的神色,道:“刷墙倒不必了,爹你想想,连皇宫里的墙都是白的,咱们把墙刷得那么好,岂不是越过了太后去。到时太后不高兴了,可怎么好?”
孙文远笑呵呵地为女儿夹了箸青笋。
俞氏看女儿哄丈夫,嘴角含笑。
“对了爹,”吃得差不多时,孙婵装作不经意发问:“先帝赐下那么多宝贝,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者吩咐过什么。”
“有有有!”孙文远十分激动,举着筷子手舞足蹈。
捏着胡子,细长的眼睛乱转,思考了会儿突然道:“那本蓑雨集里有个老翁,先帝说跟我长得可像了,歪鼻子歪嘴的。”
“还有夜宴图里画了只茄子,先帝说颜色真像我当天穿的衣裳,就是你娘亲手绣的那件。”
“还有……”
孙婵笑着等他数完一大堆,才开口道:“还有别的吗,比如,”她压低了声音,“关于当今圣上的,你再好好想想。”
“没有。”孙文远斩钉截铁,“先帝很少说道关于当今圣上的事情。”
孙婵沉思,也许陛下是真的没说过,无意中把一本藏了秘密的书赐给了爹爹。也是,按她爹的性格,哪里守得住什么秘密,陛下不会放心直接了当告诉他。
俞氏问:“婵儿,你为什么这么问?”
孙婵看了眼周遭,他们一家人吃饭,向来不喜欢丫鬟在旁看着的,此时宽敞的饭厅里只有他们三人。
还是该谨慎着些。
孙婵对娘亲使了个眼色,抚着额头道:“我有些困,先回房休息一下。”
俞氏也站起身,“我和婵儿一道走吧,夫君,你去吩咐厨房,为我熬一碗雪耳莲子汤,我午睡起来要喝的。”
“好好,走吧。我会记得的。”孙文远挥着小胖手,捏起颗圣女果扔进嘴里。
……
“婵儿,你想到了什么,告诉娘,怎么回事?”
孙婵的闺房里,二人禀退左右,窃窃私语。
俞氏惊讶于女儿这两日的反常,早就想问个究竟。
“娘你别担心。前日女儿跟你说过的梦魇,你可还记的?”
俞氏点头,孙婵道:“女儿梦到国公府迟早被贼人所害,十分不安,想要早做打算。”
“皇后今天着人送来一套十分华贵的头面,你可知晓?”
俞氏道:“知晓,我正纳闷呢,陛下登基这一年来,变着法子削弱先帝倚重的大臣,早就想抓你爹的把柄了。皇后与咱家素无交情,为何突然这般热络。”
“娘可知爹爹为何深得先帝倚重?”
“你爹其实不傻,只是心地赤诚,善恶分明,心境跟个小孩似的。先帝也许看重了他的忠诚。”
孙婵赞许道:“娘说得没错。先帝身居高位多年,高处不胜寒,身边大臣个个勾心斗角。只有爹不争不抢,一心一意为着先帝。”捏了捏手肘,美目中带了担忧,“婵儿还记得,先帝从未立储,驾崩得蹊跷,没有遗嘱,当今陛下才顺利继位。”
俞氏想通了其中关节,“我也问过你爹,先帝对他的确没有特别的交代。也许还是不放心吧。”
孙婵神色凝重,“无论有没有,若陛下怀疑一分,国公府便处在万分险境。”
“你怀疑,陛下与皇后,要借你的婚事做文章?”
“女儿也不确定,不过,总得小心着些。”孙婵叹气,“女儿别无所愿,唯愿爹娘平安,就是脱了这贵女的身份,一家人一道隐居山野,也是好的。”
“那可不行,”俞氏笑道:“总还得留下两个丫鬟,你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到了山野,谁来照顾你?”
……
孙婵午睡醒来,柔和的日光被窗棂筛过,落在脸上,她忍不住伸手去触一触这团毛绒绒的人间生机。
爹爹养的雀儿吊在廊下,后来沈青松不喜欢,便叫厨房炖了,此时正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秋冬季节,寒梅结了花骨朵儿,迎着冷冽的风轻轻摇晃。
孙婵心情好极了,吩咐绛芷为自己梳妆,心中惦念着她的侍卫大人。
这样好的天气,那呆子定然在武堂里,一遍又一遍过着枯燥乏味的招式。
绛芷说梅花的花苞结得极好,这个冬天定然开得好,可以预备着做些梅花糕、梅子酿、梅花酒。
见孙婵看着镜子发呆,仍不住唤她:“小姐想什么呢?”
“想你家姑爷呢。”孙婵犹自怔怔,这样一句羞恼的话便脱了口,霎时双颊飞红,一双杏眼沾染了盈盈春意。
“小姐真好看……”镜子里的姑娘气度端华、巧笑盈盈、不可方物,令看惯了的绛芷也出了神。
她家小姐向来是美的,却有些不近人情,这两日常常笑,整个人也柔和了下来。
“想姑爷,也没什么不可的,小姐马上就要及笄了。”绛芷打趣道。
“好了好了,不过一时失言,你可不许嘲笑我。”
绛芷挽好了发,孙婵寻了一根粉色的宝石簪花珠钗,令绛芷插在髻旁。
绛芷疑惑道:“小姐不是前两日才说,这簪子俗气吗?”
“今日我又觉得,还挺好看的。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孙婵在镜子前左右比划,上辈子到了后头,整天蓬发垢面,乌黑的眼圈、层叠的皱纹,令她生气地把屋子里的镜子砸了。
这些新鲜活泼的玩意儿,前世的她从来没用过,也只有这几年光阴,新鲜娇嫩的容貌能衬得起。
瞧着小姐的样子,绛芷放心大胆地为她化了个娇嫩的妆容,淡粉的胭脂扫在脸颊上,淡红的口脂细细勾勒了唇角。
孙婵白皙的脸上浮现了一层好气色,又美又娇,她自己看着,也目不转睛。
绛芷又为她挑了一条淡青的衣裙,春日里最鲜嫩的绿草的颜色,令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孙婵穿上,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觉得十分奇妙。
在她的记忆中,两日前,她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这会儿却扬着裙摆,把美好的生活重新体验一遍。
“小姐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去哪里?”
孙婵看着镜子,漫不经心道:“娘吩咐我为及笄礼定做几身衣裳,你差人去唤荀安,随我出门。”
……
孙婵一路小跑,心脏扑通直跳,少年侍卫身影露了一角,站立在大门前。
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脸又热了起来,不该叫绛芷扫那么些胭脂,这会儿她的脸岂不是和猴子屁股差不多。
不知道,他见了自己这副打扮,会有什么反应?若是没有反应,或者反应不让她满意,下次便不这么穿了。
她端着架子走上前,一双明媚杏眼不带丝毫怯弱,直视荀安。
他的眼里果然有惊艳之色,一闪而过,只是睫毛微微颤动,却被她捕捉到了。
孙婵十分满意,唇角勾了笑,“今日去了哪里?”
荀安低头回话:“回小姐,去了武堂练剑。”
少年比她高了半个头,低头时,正好让她看到他饱满的唇,优越清晰的下颌,清秀修长的脖颈。
孙婵捏着裙角问:“《程氏剑谱》,可能融汇贯通?”
“属下觉得很好。果然比师傅讲解的精妙不少,一招一式让真气连贯,一套剑法下来,神清气爽。”
说起剑术,他显得兴致勃勃,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忙闭了嘴,见少女含着浅笑,美目盈盈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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