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任户部尚书、孙国公文远之女孙婵,温良恭俭,安贞叶吉,端方有礼,克佐壶仪,敦睦嘉仁。即册封韶嘉郡主,钦此!”
孙婵跪着,太监读罢圣旨,太后把她扶起,把那纸薄薄的册封诏书递到她手上。
“婵儿,陛下也知道,傅祎之事,与国公府无关,是委屈了你。”太后不过四十出头,却已形容枯槁,浑浊无神的眼里掠过一丝脆弱,低声道:“陛下想要尽力补偿。往后,皇室就是你的娘家,总不会让你被夫家欺负了去。”
前世并没有封郡主这件事,可见前日傅祎之事,无论皇后与傅家态度如何,皇帝有意求和。
只是当真有意求和,再不敌视他们国公府,大可让她爹官复原职。如今只小气巴巴地拿了个郡主虚名来搪塞。
孙婵颔首应下,“多谢太后。”
太后欣慰点头,拉着孙婵,环视众人扬声道:“哀家与婵儿投缘,一直把婵儿当亲女儿看待。终于看到婵儿及笄,总算老怀安慰。”
夫人小姐们一阵恭维,孙婵趁机观察,并未发现异常。视线停留在文昭玉脸上,她微微摇头,示意此处并没有那人。
难道她真的已经逃出府去?或者察觉被发现,在后院寻了个地方躲起,等众人离去时,再混在人群中?
孙婵正思绪发散,不觉被皇后傅韫热情地拉住了手。
傅韫挤出个笑容,对太后道:“母后,赶紧带婵儿到前院,看看哪位郎君如此幸运,能成为我们婵儿的未来夫婿。”
傅韫存了什么心思,孙婵再清楚不过,正好将计就计。
孙婵被傅韫拉着离开,只来得及脱下夸张的发冠,交给国公府的丫鬟明葵,匆匆对文昭玉使了个眼色,请她继续留意。
……
二人站在前院正厅的二楼,视野极好,可以观察院子里济济一堂的儿郎。
“婵儿这么优秀,将来的夫婿人品、才华、相貌都要一等一的。我瞧着那几个大员的公子,都是油头粉面、酒囊饭袋之辈。”傅韫像忘记了前日的争执,热络道:“可惜祎儿没来,他与你倒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孙婵想起傅祎的所作所为,一阵反胃,傅韫此人当真护短,她那个毫无人性的弟弟哪里好了?
“咱们傅家旁系来了两个公子,虽然比旁人强些,我瞧着也不是很好,配不上婵儿。”傅韫还在乱点鸳鸯谱,孙婵脑中已经响起她接下来要说得话,因为这些话就像刀痕,镌刻在她心中十多年,“你看,那位远离人群、独自赏花的公子如何?”
“他是先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位新科状元,沈青松,字岁友。年轻有为,斯文有礼,为人上进,才富五车,不似京中子弟那般,被繁华锦绣腐蚀了心智,外强中干。本来依他的人品才学,配个公主也不为过。我与陛下,可时刻惦记着你这位小妹。若你看中了他,才子配佳人,当真美事一桩。”
楼下众人,烹茶行礼、吟诗作对、投壶掷剑,意气风发的青年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孙婵眼神飘忽,停在俯身拈花细嗅的白衣公子身上。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场景,周遭纷扰打闹,仿佛全都与他无关,手指掐着山茶的花茎,把花瓣送至鼻下,嘴角勾起,眼睛闭上,雪白的发带在颊边轻扬,好一个出尘绝艳的翩翩佳公子。
前世的她怎么会被他迷住,一门心思要嫁他呢?这个场景、这个动作,分明无比刻意无比做作。
孙婵掩下内心重重嘲讽,望向傅韫笑道:“臣女也觉得那公子极好,牢皇后娘娘费心了。”
说完,再低头羞涩地笑,眼睛也瞥向一边,假装羞涩得不敢直视傅韫。
“好好,”傅韫大喜过望,“这就请他上来,你们先认识一下。”
傅韫遣人把沈青松请上二楼,其余青年莫不欣羡,沈青松则克制了神情,撩起衣摆,举步登楼。
屈身行礼,仪态翩翩,含了大方的笑意,“文渊阁学士沈青松,见过皇后,孙小姐。”
傅韫道:“婵儿刚刚被册封为韶嘉郡主,本宫和陛下,可把她当亲妹子看待。”
沈青松维持着拱手的姿势,头也不抬,“青松失礼,见过郡主。”
孙婵屈膝回礼,“见过沈公子。”
傅韫继续欢喜道:“婵儿平日也爱舞文弄墨,最爱书画,是咱们这大梁京城最富盛名的才女。本宫想着,沈公子才华横溢,与婵儿想必有很多共同话题。”
沈青松眼睛放亮,“哦?郡主也爱书画?不知郡主最爱哪个名家的画?”
他的兴趣表现得恰到好处,不会太过疏离,也不会让人觉得逾越。
孙婵低头轻笑,“小女不敢在状元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不过是闺中趣味罢了,上不得台面的。”
“早就听闻孙国公文韬武略,家学深厚,郡主实在太过谦虚。请郡主赐教,青松不才,唯爱些诗书笔墨,愿寻同好。”
孙婵以袖掩唇,不知她爹孙文远何时有了这样好的名声?
傅韫见两人聊得热络,默默离去。
孙婵斟了杯酒,指甲盖里弹出些粉末,混在酒中,“最爱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
孙婵对这副书法无意,可她记着,这是沈青松的心头好。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我曾见过仿品,笔法古雅闲逸,以为神作。”沈青松激动了不少,后知后觉,平静下来,自嘲地笑了笑,“青松失态。可惜《快雪时晴贴》在前朝末年的战火中流失,至今不知所踪。可惜了这天下瑰宝,不知辗转何处。”
孙婵微笑,“我久居深闺,从没有人可以和我说这些,今日恰逢知己,请沈公子满饮此杯。”沈青松自然从命。
孙婵看着桌上的酒杯,一滴不剩,勾唇笑了,抬手引路,“《快雪时晴贴》辗转落到了国公府,公子可要随我一同去看?”
“当真?此等珍宝,今日如能一见,青松真可三月不知肉味。”
二人说说笑笑,一路走到后院。
以孙婵前世对沈青松的了解,足够让他把她引为知己。
走到莲花池边,孙婵顿住,回忆片刻,惊道:“不好,我的手帕落在了后院正厅。”
“可要请丫鬟去寻?”
“不好,那是太后方才赐我的,丫鬟怕是不识。”孙婵假意着急,风吹过头上环佩轻响,“请沈公子在此处等我,我回去寻了帕子就来。”
没等沈青松回应,急匆匆走了,抄了近路走进竹林后。
踏进后院开始,她便发现这儿有个青色身影,果然见荀安抱臂佩剑站在萧萧青竹下,向来冷冽的脸色中,孙婵莫名读出了三分不善。
顾不得逗弄他,孙婵把方才离开前院时藏起来的酒杯放进他手中,急着问:“绛芷没事吧?”
“没事,用了药,已经睡下了。”
孙婵点头,“那就好。”
“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好不好?查看国公府外围的守备是否有松懈,绝对不能放任何女子进出。”
荀安领命,临走时看了她一眼。
孙婵没有留意,小跑着回了后院正厅。
正厅里已经收了红绸,太后、皇后和贵夫人们坐着聊天、闲话家常。孙婵低调走进去,寻到角落里的文昭玉。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凶手?”
文昭玉摇头,“她察觉被我发现,再到这儿来,不是自投罗网么?”
孙婵附在她耳边说了自己的计划。
……
沈青松在池边等待孙婵,快到十一月,池子里的莲花早就凋谢了,只余一坨坨的污泥,并无什么可观的风景。
难得进了传闻富可敌国的国公府后院,他也有些好奇,见四周雕梁画栋、飞檐反宇,太过艳丽,反倒失了朴雅之美,心中感叹一句,也不过如此。
本来他遵循陛下的暗示,准备刻意接近孙婵。但孙婵此人,当真如神仙妃子,清新怡人,没有半点暴发户的俗气,相处起来如沐春风。
沈青松春风得意,再看眼前的楼宇,觉着顺眼了不少,心中已经做好了钱财美人皆入怀的准备。
漫无目的四处扫视,见不远处的小路上,一个丫鬟推着轮椅,轮椅上坐了小姐模样的人。本有些疑惑,没听说孙国公府有另一位小姐,定睛一看,那人很像他的一位红颜知己。
她转头,似乎望着自己的方向,展颜一笑,媚骨生香,很快隐在一座屋子后。沈青松确定无误,那就是她。
晃了晃脑子,有些眩晕,想追上她们探个究竟。
隐隐觉着有些不妥,双腿却一直走着,又说不清不妥在何处。
跨过重重拱门,一路追随到后院深处,那丫鬟把小姐扶进了屋子,收好轮椅离开。
沈青松想要前去敲门,忽然惊诧,追到此处已是不妥,不可造次。
正想离开,见那门开了,柔弱无骨的女子倚着门框,纤细苍白的手指点在门上,泪光盈盈。
他心中一恸,不管不顾,上前询问:“行烟,你为何来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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