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苑不知道她为什么就哭起来了。
她哭得并不歇斯底里,只是偏过头,轻轻吸气。
床单浸透了泪水,濡湿了大片。
乌黑纤长的睫毛上,凝挂着剔透晶莹的水珠,柔软干净的侧脸在明亮的水晶灯下,突兀的显出几分凄美的脆弱,她蹙着眉把身体蜷缩着。
一帧帧画面,犹如黑白电影里受尽苦难,想要解脱却依旧漂亮的女主角。
方文君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的她身上起来,目光定在她耳侧的那一缕头发上,这才猛然意识到,是刚刚她手肘不小心压着的地方。
她把楚苑抱着,小心的顺着那缕发丝找到那块发红的头皮,轻轻揉按,不断轻吻她的眉眼,试图在安抚中,极大的降低她的疼痛感。
“不疼了不疼了,”她吻了吻她发白的嘴角,“没事,不疼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说了。”
楚苑泪眼婆娑,却努力睁大双眼看她。
她那么温柔,温柔到让她感觉到自己是被宠爱着的。
但这是不属于她的,这是她偷来的,从醒来的那天,被深爱的感情,是她偷来的。
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个答案,却依旧忍不住沉迷于这种错觉里。
方文君以为她还疼,又温言哄了好半响。
等把人哄得不哭了,她盯着楚苑雪白的脸颊,猛地意识到什么,身体微微一僵。
刚刚那一串下意识的动作,几乎是神经反射。
要放在以前,有人说:
方文君,你看到某个女孩子的眼泪就会手足无措。
她会嗤之以鼻,并把人先拉进黑名单几秒。
“好点了吗?”
“嗯。”
“饿不饿?”
“不饿。”
楚苑沙哑道:“我不疼了。你早点休息。”
她情绪已经好了许多。
仿佛能正视大黄的离去,也能接受她的安乐死法。
“我说的,我曾经养了一只猫,没骗你。”
方文君深吸了口气,才慢慢说。
楚苑一动不动。
“她叫小飞,是个女孩子,除了四肢下半截,全身黑乎乎的。
带着白手套,很像动画片里的黑猫警长,眼睛特漂亮,叫声软软的,是我去外婆那带回家的。”
“小时候是我吃什么,她吃什么,‘老家’老鼠多,也没怎么饿着她,她也很喜欢我,每天我下课回来她都会在我经过的那条路等我,经常给我带小鸟、老鼠、蛇的尸体,以为我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猫同类,怕饿着我。”
“那条小路泥巴是黄的,小草是青的,下了雨会特别潮湿淋湿裤腿,有水坑会把鞋打湿,太阳出来还偶尔会出现漂亮的七色彩虹。”
“后来啊,小猫长大了,我去上了初中。”
方文君声音低哑,娓娓道来。
“初中寄宿学校,一个月才回一次家,那次我回家看到她耳朵在流血,一小节没了。”
“是被狗咬的吗?”
她沉沉的笑了起来,觉得楚苑真是傻得可爱。
“是啊,是被狗咬的。”她顺着楚苑的猜想,声音柔和温软,眼里却闪烁着冰冷的诡谲,指腹轻搭着楚苑的小腿,漫不经心道。
“邻居家来了一只野狗,凶猛高大,天天追着我的猫撕咬,那天我放学,它从别处跑来差点咬住我,也不知小飞哪来的勇敢和不顾一切,站在我面前,浑身毛炸起,硬生生的吓退了它。”
“它是个小英雄。”
方文君夸耀着,“后来初二,我回家,就再也没找到她,听邻居说她前几天就不见了。”
“我听老家的老人说,猫有九条命,最后一条用光了之前,她不喜欢让爱她的人亲眼见到她的离开而难过伤心,选择独自离家出走,找到安静的地方,静静的等待死亡来临。”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养过猫了。”
她轻叹,“总是不想再重逢那种感情了。”
楚苑却觉得有些不对。
方文君表现出来的,不想养猫,并不是她现在所说的那样简单自然,带着喟叹赞赏的语气,把这段故事说了出来。
在接回流浪猫的初期,她是明明白白的表达过自己的不喜欢。
就算不想养,也不应该是这种情绪。
厌恶、冷漠、无视,很难形容那还加了些其他什么东西。
这是一次不错的深入交流,两人彼此都敞开了部分心扉,意味着,方文君在有意无意的让楚苑融入她的生活。
如果仔细问下去,那可能会把这次融洽的气氛给破坏掉。
楚苑有些犹豫,但还是没问。
方文君的动作比之前更放肆了点,却依旧很稳重自持。
她低着头亲了亲楚苑被泪水浸得凉凉的嘴角,“睡吧。”
楚苑眨了眨眼,小声道:“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方文君笑了,反问:“夫妻难道不是同睡一张床?”
话也没错。
可是……
方文君钻进她的被褥里,从后拥抱着她,“睡觉,反抗无效。”
楚苑又困又倦,真的听了她的话,没一会儿陷入了深眠,就算方文君头一次抱着她睡觉,也没能顽强的抗住睡意。
方文君呼吸放缓,眼睛睁开。
她拢着楚苑细瘦的腰肢,心中并无旖念。
*
“霍霍霍——”
磨石贴着消薄的刀片,刀锋锋利尖锐,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哗啦白光一闪而过。
霍霍
霍霍霍
黄色的磨刀石,是乡下农村特有的。
据说许多人家都会老远的跑去背那么一块,又重又实贴,能用几十年。
“肖旺,准备杀鸡嘛?”
另外一户在不远处,他们最近叫了些人,准备上山砍树,刀不快,要磨一磨,特意在今天来借磨石。
她开玩笑似的说:“小君今天放学回来,是不是要给她做点好吃的?”
男人脸上有刀疤,横穿左脸到鼻梁,说是以前读书被人约架砍的,像蠕动的虫,又因为憨厚老实的样貌一下中和了那股戾气和狰狞,平时过年那会儿,没事时就帮别人杀杀猪赚点小钱。
男人笑呵呵的说:“还没回来啦。”
邻居说明了来意,男人从包里拿出一层黑布,上面好几种专用的杀猪刀,他将这把刀放进去,站起来双手抱磨石把把磨石放进女人拉着的小拖车中。
“慢走。”
看见女人拉着车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回了屋子。
下午肖君回来,背着书包放好。
跟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只白手套黑猫,黑猫高高翘着尾巴钻进了屋子。
“爸,我回来了。”
肖旺手里拿着矿泉水瓶子,里面装着白酒在仰头喝。
他眯起眼,扫视了肖君一番,上上下下打量着,突然看到什么,目光一顿,快步走了过去。
“谁给你的东西!”
“是不是谈恋爱了?老子不是说了不许谈?规规矩矩的呆在这!”
他蛮力拽下书包拉链的小玩偶,是金色的,特别精致可爱,设计也颇显活泼,一看就不是能简简单单用普通零花钱能买到的。
肖君被他吓了一大跳,望见他手里的小玩偶,瞳孔突然瞪大,几乎是下意识的抢过来,带着哭腔道:“闺蜜送的。”
肖旺冷笑:“闺蜜?哪个闺蜜会给你买这些?不会是借口吧!”
他喝了酒,喷出的气息都是酒的臭气,又吸烟,老烟枪嘴里牙齿黑黄,一喝醉了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口。
肖君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跪下!”
他吼道:“看老子怎么修整你,喜欢拿人家东西不是偷的就是抢的,谁那么假好心给你这个,怎么不送点钱给你呢?!”
肖君不肯跪,肖旺怒从心起去厨房找了根半截大的柴,一下打得小君踉跄跪在地上。
她想跑,又不敢。
“爸,”她流泪,“爸你别打我。”
“谁是你爸?!老子不是你爸!”
肖旺喝醉了胡言乱语,下手没轻没重,这不是第一次了。
肖君的生活来源全是他杀猪赚的钱,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被打跑了也无处可去。
傍晚肖君发起了高烧,窗外淋淋雨声,睡得迷糊间,她又仿佛听见了谁在磨刀,她浑身痛,痛到手脚发软,又发烧了食不下咽,回来滴水未沾,被打了在外跪了一个小时,晕乎乎的回了房间。
这磨刀声刺耳,混杂着窗外的闪电,莫名的交织成德州电锯杀人狂电影里,阴惨的月光下,那穿着脏乱的男人,拖着电锯在地上“刺啦”出深深刻痕的画面。
肖君慌张的跳下床,跑出了房间,躲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抱着胳膊靠在冰冷斑驳的篱墙边。
踏踏踏——
脚步从远处来,愈发近了。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窗外是瓢泼大雨,哗啦啦的阴冷冰寒,伴随着电闪雷鸣,窗帘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一下以下敲击着脆弱又麻木的心脏。
肖君小心的伸出手压下那窗帘的一角——终于没那么大声了。
她死死的抱住膝盖,咬着嘴唇,浑身发抖。
她害怕,好害怕。
有没有人可以救救她。
脚步声在房门外停了。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并没有马上进来。
过了会儿,他移动脚步,准备向另外一处地方找去。
“轰隆!”
天边一个乍响!
呼呼呼
窗帘咆哮着——
只见那黑幕上,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
“喵呜~”
肖君瞳孔骤然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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