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如巨龙贯穿天地, 撕裂天幕的闪电将世间映得比白昼还亮,目之所及处一片耀目的白光,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
天雷泛滥纵横, 整个天刑塔方圆数里地宛若人间地狱。
因为动静实在太大, 天刑塔附近的修士早赶了来,可他们根本无法靠近战圈内的荆舟和祁决, 在天雷波及的范围外严阵以待。如今的局面已经彻底不可控了,他们能做的只有等, 防止事情朝更坏的方向发展。
赶到战圈外的修士将方才的一幕瞧得清清楚楚, 是荆舟一剑刺穿祁决的心口,让这个狠戾狂妄的鬼主鲜血喷溅。
虽然他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剑确实很给仙道的人长脸。
战圈中的两人看似不动声色, 其实都已是强弩之末。
眼见天雷就要直劈而来, 死期将至, 祁决竟是松了一口气“荆宗主,别打了吧,累。”
“”
“你不就是想拉我陪葬吗事已至此, 你就省点力, 别老捅我啦。”
“”
“这局,你赢了。”
祁决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的,却有一点自嘲和无奈的意味。
荆舟心知祁决是逃不掉了的, 也坦荡荡的放下长寂, 逆着电光狐疑的看向对方“赢了”
数据被篡改, 他自然不记得彼此间那个赌局。
祁决抹了把唇角的血“荆宗主, 看不出来,你戏比我好这么多。”
荆舟越听越困惑,祁决看他不答,笑道“你愿赌服输,我也是,输得起。”
荆舟终于忍不住,不甚耐烦的问“你输什么了”
祁决怔了怔,他直直的看着荆舟,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一点故作轻松的痕迹,只明明白白写着厌恶和不耐烦。
他死死的抓着埋泉,手有些抖。
输就输吧,可自己输得未免太难看了。
心口的血窟窿还在不停冒血,他是怕疼的,以前但凡有一点小病小痛,他都会哄舟哥哥高价买来止疼丹药,药苦了,还要撒娇让对方喂他蜜饯糖果。
舟哥哥会给他捅刀子,而且还不止一次,但没有一次是现在这么冷漠
他在荆舟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深刻的情绪,无论是喜欢还是憎恨。
一个人演技再好也不可能如此毫无破绽。
不对劲。
绝对,不对劲。
他不甘心,也不是躺平认输的性子,输可以,但不能不明不白。
祁决将埋泉归鞘,朝荆舟走去。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荆舟将灵力汇集在埋泉上,可到底没有挥出剑刃。
彼此只有半步之遥,相对而立。
眼见第三道第四道天雷就要劈到他们头顶,祁决在漫天白光中像以往一般调皮的笑了笑“舟哥哥,殉情啊。”
“无论你愿不愿意,我才是那个和你一起下地狱的人。”
话音方落,天雷已经炸了下来,他们所站之地被劈开一道百丈深的沟壑,两道天雷叠加的威力汇集在沟壑之中,互相加持周旋,落入深渊的灵魂也将灰飞烟灭。
祁决下坠的身体被天雷贯穿,他不怕死,曾经无数次和死擦肩而过。
他只希望死法不要太疼,也不要太狼狈太丑。
被天雷劈死自然不是他所愿,毕竟太粗暴了,又痛得要死。
极端的痛楚中他的记忆回溯到很多很多年前,他作为鬼主年纪最小、鬼力最薄弱、开窍最晚的儿子,从记事起就被几个兄长欺负。
鬼族人都不是好东西,鬼主的儿子自然更狠更坏,他们挑断最小弟弟的鬼脉,甚至剜了他的膝盖骨喂鬼犬,让还是幼崽的弟弟像个爬行动物般,每日在血谣宫大殿血淋淋的爬动,让他用自己的血在大殿的地板上绘制各种图案,直到他们满意为止。
要是哪天他们兴致好了,还会把小祁决扒光扔到蛊蛇窟里,让他被咬的不剩一块完好的肉,再嫌弃的扔到死川自生自灭。
鬼族自古弱肉强食,也无亲情可言,鬼主对自己几个互相残害的儿子视而不见,毕竟胜者为王,最后活下来的才有能力继承血谣宫。
被血肉模糊扔进死川的小祁决,已经看不出是个活物了,被冲上岸时宛如一团烂肉。
可正是这样的他,被行游在鬼界、被奉为鬼域传说的上古凶兽祝衍捡到。
小祁决依稀记得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拽住祝衍的尾巴,这上古凶兽浑身一抖,耳朵都红了起来。
当时小祁决浑身鲜血淋漓的,弄脏了对方雪白柔软的毛,他担心对方嫌弃,只得像个小猫崽一样,一边拽着祝衍的尾巴,一边不停的用舌头舔掉沾在他尾巴上的血渍,祝衍兴许是被他舔乐了,竟把他叼回自己的栖所,将血肉模糊的小玩意擦洗干净,又花了好几年治好他身上的伤。
后来祝衍背他回血谣宫,一口气将那几个曾经欺负他的兄长的膝盖骨咬了下来,选了最合适的替小祁决装上。
祝衍宠他护他,小祁决就得寸进尺的撒娇,在腿伤康复时期,哄祝衍背着他走遍血谣宫各处,让几个兄长像爬行动物般给他在血谣宫地面上画画,赏心悦目。
后来就有了鬼主祁决从不亲自用双腿走血谣宫骨牢甬道的传说。
往事桩桩件件浮现在他眼前,因为祝衍,他从泥地爬到云端成为万鬼之主,可上一世因为他的傲慢轻敌,祝衍为救他最终魂魄消散,他到底是将他的凶兽弄丢了。
这辈子重来,还是栽在了轻敌傲慢的弱点里,阴沟翻船了。
或许舟哥哥,从来不是他的舟哥哥,自己只是沾了郁辞的光。
鬼主祁决从来没怕过什么,也从不会低头逃避,可这一遭,他却希望第五道天雷落得快一些,让这一切尽快结束。
强烈的白光撕裂天幕,第五道天雷穿透云层直坠而下,祁决闭上眼睛,唇角微不可察的微微弯起,下坠过程中心口的窟窿漏进了风,将他全身吹得冰冷。
就在他知道自己又死定了的瞬间,熟悉的咆哮声响彻深渊,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他头顶处划过,替他挡住了直击而下的天雷
祝衍竟是一跃之下张开嘴,直接将能将万物劈得灰飞烟灭的天雷吞进肚子里
又是阿衍啊
下一瞬,雪白柔软的尾巴已经将下坠的祁决缠绕托起,小心翼翼的将祁决放在自己的背上。
“天雷我吃个三四道还可以,再多消化不掉,我们躲一躲。”
“嗯,你带我走。”
祁决身上的血又将祝衍的白毛弄脏,他像小时候那样将头埋在柔软的毛间,伸出舌头一点点舔掉凝结的血污,跟个小猫崽子差不多。
头顶电闪雷鸣恍如末日,祝衍驰骋在裂开的大地上,仰头吃下第六道天雷。
他背上的小家伙舌头软软凉凉的,为他捋毛,捋得他心猿意马。
但他也知道,这小家伙现在难过得很,背上的湿意不仅仅是血,小家伙颤抖得厉害,偷偷抹眼泪呢。
祝衍心里沉重的叹了口气,沉默着带受伤的小鬼主逃离。
现在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神识,大多数时候陷入无意识的沉睡状态,他不知道在他休眠的时候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他也控制不了何时清醒。
可很微妙的,几乎他的每次清醒,都是在祁决命悬一线的紧要关头,也都阴差阳错的碰不到祁决口中的舟哥哥。
在吞下第七道天雷后,祝衍有些吃不动了,胃部也翻搅疼痛了起来,他看背后的小家伙似乎停止了颤抖,才假作漫不经心的问“怎么又栽了”
祁决在他脖子间的软毛上蹭了蹭“我和人打赌,输了。”
祝衍笑“哟,喜闻乐见,你都没输过我。”
祁决撇了撇嘴“那是你以前老让我。”
祝衍竖起尾巴,用尾巴尖揉他的脑袋“怎么了,仔细同我说说”
祁决沉默一瞬“不说了,丢人。”
祝衍笑“你真喜欢上那个舟哥哥啦”
祁决脸色难看“我喜欢你。”
“你认真回答我问题。”
“他是我棋子。”
“说实话。”
“嗯。”
得到了他早知道的答案,祝衍心里也有些堵,但他到底活了几千年,看得清也看得开“他欺负你了”
祁决抿了抿唇“我欺负他了。”
顿了顿又道“然后他又欺负回来了。”
祝衍酸溜溜的笑了“你这小兔崽子,欺负人谁受得了。”
“你不是一直不嫌弃么”
“你拿我比我是人吗”
“”
祁决又将头更深的埋在祝衍颈间“阿衍,我还是喜欢你的。”
“哦。”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
“你啊,渣着呢。”
祁决终于被他逗笑了“是的吧。”
顿了顿又道“他有点,像你。”
其实不是有点,是非常非常的像
“呵,你把他当替身”
“也不是,我说不好。”
“哦。”
“阿衍,这么多年来,我除了你也就稍微、稍微有那么一点在意一个人,为什么”
祝衍继续用尾巴尖挠他的头“委屈吧”
尽管祁决十分不情愿,到底还是点了头“嗯。”
“那待会天雷过了,我替你把他吃了。”
“他恐怕早被劈凉了。”
祝衍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伤口疼不”
“疼啊,好疼,”祁决奄奄一息的蹭在祝衍身上,“比你捡我回莲池那次,还要疼好多。”
“你要是撑不住,就先闭上眼睛歇一歇,待会儿跑到安全的地方,我给你治伤。”
“我不歇,万一像上次一样,我醒来你就没了。”
祝衍本想调侃一句,那次我是没了,你不是还有你舟哥哥吗,但念及小兔崽子是真的难过,也就将话吞回肚子里,转口道“随你。”
“阿衍,你到底躲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或许”
“嗯”
“或许一直在你身边吧,不然怎么每次都这么巧,你要死我就能出现。”
祁决笑“欸,那你不是我的阿衍吗。”
祝衍啧了啧,忍不住酸溜溜道“得了,你还有舟哥哥。”
“他啊,大概死透了。”
“”
“应该是,死透了的吧”
“如果他没死,你打算怎么办”
“助他死彻底一点。”
“说实话。”
“不知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啊。”
祝衍叹了口气,沉默良久开口“你要是不甘心,就去弄清事情真相究竟如何,那个舟哥哥到底如何想。”
祁决没言语,祝衍继续道“只不过,务必要保护好你自己啊。”
“”
“不然,我还得吞天雷保护你,累死我。”
祁决笑了笑,良久“阿衍,我还是好喜欢你。”
说完没多久,他就再撑不住昏了过去,吃了四道天雷的祝衍实在撑不住了,跑了几百里地将最后一道天雷引入天岳山,直将这座高耸入云的仙山炸秃了。
等一切风平浪静,他卸下背上昏迷的祁决,像小时候那样替他疗伤。
从天黑到天明,祁决的伤势稳定下来,祝衍预感自己又要消失,他决定亲自确认一遍,那个欺负了他家小鬼主的舟哥哥,到底是死是活。
于是他撑着最后一点清明,又朝天刑塔废墟处驰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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