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共死

    天雷如巨龙贯穿天地, 撕裂天幕的闪电将世间映得比白昼还亮,目之所及处一片耀目的白光,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

    天雷泛滥纵横, 整个天刑塔方圆数里地宛若人间地狱。

    因为动静实在太大, 天刑塔附近的修士早赶了来,可他们根本无法靠近战圈内的荆舟和祁决, 在天雷波及的范围外严阵以待。如今的局面已经彻底不可控了,他们能做的只有等, 防止事情朝更坏的方向发展。

    赶到战圈外的修士将方才的一幕瞧得清清楚楚, 是荆舟一剑刺穿祁决的心口,让这个狠戾狂妄的鬼主鲜血喷溅。

    虽然他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剑确实很给仙道的人长脸。

    战圈中的两人看似不动声色, 其实都已是强弩之末。

    眼见天雷就要直劈而来, 死期将至, 祁决竟是松了一口气“荆宗主,别打了吧,累。”

    “”

    “你不就是想拉我陪葬吗事已至此, 你就省点力, 别老捅我啦。”

    “”

    “这局,你赢了。”

    祁决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的,却有一点自嘲和无奈的意味。

    荆舟心知祁决是逃不掉了的, 也坦荡荡的放下长寂, 逆着电光狐疑的看向对方“赢了”

    数据被篡改, 他自然不记得彼此间那个赌局。

    祁决抹了把唇角的血“荆宗主, 看不出来,你戏比我好这么多。”

    荆舟越听越困惑,祁决看他不答,笑道“你愿赌服输,我也是,输得起。”

    荆舟终于忍不住,不甚耐烦的问“你输什么了”

    祁决怔了怔,他直直的看着荆舟,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一点故作轻松的痕迹,只明明白白写着厌恶和不耐烦。

    他死死的抓着埋泉,手有些抖。

    输就输吧,可自己输得未免太难看了。

    心口的血窟窿还在不停冒血,他是怕疼的,以前但凡有一点小病小痛,他都会哄舟哥哥高价买来止疼丹药,药苦了,还要撒娇让对方喂他蜜饯糖果。

    舟哥哥会给他捅刀子,而且还不止一次,但没有一次是现在这么冷漠

    他在荆舟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深刻的情绪,无论是喜欢还是憎恨。

    一个人演技再好也不可能如此毫无破绽。

    不对劲。

    绝对,不对劲。

    他不甘心,也不是躺平认输的性子,输可以,但不能不明不白。

    祁决将埋泉归鞘,朝荆舟走去。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荆舟将灵力汇集在埋泉上,可到底没有挥出剑刃。

    彼此只有半步之遥,相对而立。

    眼见第三道第四道天雷就要劈到他们头顶,祁决在漫天白光中像以往一般调皮的笑了笑“舟哥哥,殉情啊。”

    “无论你愿不愿意,我才是那个和你一起下地狱的人。”

    话音方落,天雷已经炸了下来,他们所站之地被劈开一道百丈深的沟壑,两道天雷叠加的威力汇集在沟壑之中,互相加持周旋,落入深渊的灵魂也将灰飞烟灭。

    祁决下坠的身体被天雷贯穿,他不怕死,曾经无数次和死擦肩而过。

    他只希望死法不要太疼,也不要太狼狈太丑。

    被天雷劈死自然不是他所愿,毕竟太粗暴了,又痛得要死。

    极端的痛楚中他的记忆回溯到很多很多年前,他作为鬼主年纪最小、鬼力最薄弱、开窍最晚的儿子,从记事起就被几个兄长欺负。

    鬼族人都不是好东西,鬼主的儿子自然更狠更坏,他们挑断最小弟弟的鬼脉,甚至剜了他的膝盖骨喂鬼犬,让还是幼崽的弟弟像个爬行动物般,每日在血谣宫大殿血淋淋的爬动,让他用自己的血在大殿的地板上绘制各种图案,直到他们满意为止。

    要是哪天他们兴致好了,还会把小祁决扒光扔到蛊蛇窟里,让他被咬的不剩一块完好的肉,再嫌弃的扔到死川自生自灭。

    鬼族自古弱肉强食,也无亲情可言,鬼主对自己几个互相残害的儿子视而不见,毕竟胜者为王,最后活下来的才有能力继承血谣宫。

    被血肉模糊扔进死川的小祁决,已经看不出是个活物了,被冲上岸时宛如一团烂肉。

    可正是这样的他,被行游在鬼界、被奉为鬼域传说的上古凶兽祝衍捡到。

    小祁决依稀记得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拽住祝衍的尾巴,这上古凶兽浑身一抖,耳朵都红了起来。

    当时小祁决浑身鲜血淋漓的,弄脏了对方雪白柔软的毛,他担心对方嫌弃,只得像个小猫崽一样,一边拽着祝衍的尾巴,一边不停的用舌头舔掉沾在他尾巴上的血渍,祝衍兴许是被他舔乐了,竟把他叼回自己的栖所,将血肉模糊的小玩意擦洗干净,又花了好几年治好他身上的伤。

    后来祝衍背他回血谣宫,一口气将那几个曾经欺负他的兄长的膝盖骨咬了下来,选了最合适的替小祁决装上。

    祝衍宠他护他,小祁决就得寸进尺的撒娇,在腿伤康复时期,哄祝衍背着他走遍血谣宫各处,让几个兄长像爬行动物般给他在血谣宫地面上画画,赏心悦目。

    后来就有了鬼主祁决从不亲自用双腿走血谣宫骨牢甬道的传说。

    往事桩桩件件浮现在他眼前,因为祝衍,他从泥地爬到云端成为万鬼之主,可上一世因为他的傲慢轻敌,祝衍为救他最终魂魄消散,他到底是将他的凶兽弄丢了。

    这辈子重来,还是栽在了轻敌傲慢的弱点里,阴沟翻船了。

    或许舟哥哥,从来不是他的舟哥哥,自己只是沾了郁辞的光。

    鬼主祁决从来没怕过什么,也从不会低头逃避,可这一遭,他却希望第五道天雷落得快一些,让这一切尽快结束。

    强烈的白光撕裂天幕,第五道天雷穿透云层直坠而下,祁决闭上眼睛,唇角微不可察的微微弯起,下坠过程中心口的窟窿漏进了风,将他全身吹得冰冷。

    就在他知道自己又死定了的瞬间,熟悉的咆哮声响彻深渊,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他头顶处划过,替他挡住了直击而下的天雷

    祝衍竟是一跃之下张开嘴,直接将能将万物劈得灰飞烟灭的天雷吞进肚子里

    又是阿衍啊

    下一瞬,雪白柔软的尾巴已经将下坠的祁决缠绕托起,小心翼翼的将祁决放在自己的背上。

    “天雷我吃个三四道还可以,再多消化不掉,我们躲一躲。”

    “嗯,你带我走。”

    祁决身上的血又将祝衍的白毛弄脏,他像小时候那样将头埋在柔软的毛间,伸出舌头一点点舔掉凝结的血污,跟个小猫崽子差不多。

    头顶电闪雷鸣恍如末日,祝衍驰骋在裂开的大地上,仰头吃下第六道天雷。

    他背上的小家伙舌头软软凉凉的,为他捋毛,捋得他心猿意马。

    但他也知道,这小家伙现在难过得很,背上的湿意不仅仅是血,小家伙颤抖得厉害,偷偷抹眼泪呢。

    祝衍心里沉重的叹了口气,沉默着带受伤的小鬼主逃离。

    现在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神识,大多数时候陷入无意识的沉睡状态,他不知道在他休眠的时候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他也控制不了何时清醒。

    可很微妙的,几乎他的每次清醒,都是在祁决命悬一线的紧要关头,也都阴差阳错的碰不到祁决口中的舟哥哥。

    在吞下第七道天雷后,祝衍有些吃不动了,胃部也翻搅疼痛了起来,他看背后的小家伙似乎停止了颤抖,才假作漫不经心的问“怎么又栽了”

    祁决在他脖子间的软毛上蹭了蹭“我和人打赌,输了。”

    祝衍笑“哟,喜闻乐见,你都没输过我。”

    祁决撇了撇嘴“那是你以前老让我。”

    祝衍竖起尾巴,用尾巴尖揉他的脑袋“怎么了,仔细同我说说”

    祁决沉默一瞬“不说了,丢人。”

    祝衍笑“你真喜欢上那个舟哥哥啦”

    祁决脸色难看“我喜欢你。”

    “你认真回答我问题。”

    “他是我棋子。”

    “说实话。”

    “嗯。”

    得到了他早知道的答案,祝衍心里也有些堵,但他到底活了几千年,看得清也看得开“他欺负你了”

    祁决抿了抿唇“我欺负他了。”

    顿了顿又道“然后他又欺负回来了。”

    祝衍酸溜溜的笑了“你这小兔崽子,欺负人谁受得了。”

    “你不是一直不嫌弃么”

    “你拿我比我是人吗”

    “”

    祁决又将头更深的埋在祝衍颈间“阿衍,我还是喜欢你的。”

    “哦。”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

    “你啊,渣着呢。”

    祁决终于被他逗笑了“是的吧。”

    顿了顿又道“他有点,像你。”

    其实不是有点,是非常非常的像

    “呵,你把他当替身”

    “也不是,我说不好。”

    “哦。”

    “阿衍,这么多年来,我除了你也就稍微、稍微有那么一点在意一个人,为什么”

    祝衍继续用尾巴尖挠他的头“委屈吧”

    尽管祁决十分不情愿,到底还是点了头“嗯。”

    “那待会天雷过了,我替你把他吃了。”

    “他恐怕早被劈凉了。”

    祝衍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伤口疼不”

    “疼啊,好疼,”祁决奄奄一息的蹭在祝衍身上,“比你捡我回莲池那次,还要疼好多。”

    “你要是撑不住,就先闭上眼睛歇一歇,待会儿跑到安全的地方,我给你治伤。”

    “我不歇,万一像上次一样,我醒来你就没了。”

    祝衍本想调侃一句,那次我是没了,你不是还有你舟哥哥吗,但念及小兔崽子是真的难过,也就将话吞回肚子里,转口道“随你。”

    “阿衍,你到底躲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或许”

    “嗯”

    “或许一直在你身边吧,不然怎么每次都这么巧,你要死我就能出现。”

    祁决笑“欸,那你不是我的阿衍吗。”

    祝衍啧了啧,忍不住酸溜溜道“得了,你还有舟哥哥。”

    “他啊,大概死透了。”

    “”

    “应该是,死透了的吧”

    “如果他没死,你打算怎么办”

    “助他死彻底一点。”

    “说实话。”

    “不知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啊。”

    祝衍叹了口气,沉默良久开口“你要是不甘心,就去弄清事情真相究竟如何,那个舟哥哥到底如何想。”

    祁决没言语,祝衍继续道“只不过,务必要保护好你自己啊。”

    “”

    “不然,我还得吞天雷保护你,累死我。”

    祁决笑了笑,良久“阿衍,我还是好喜欢你。”

    说完没多久,他就再撑不住昏了过去,吃了四道天雷的祝衍实在撑不住了,跑了几百里地将最后一道天雷引入天岳山,直将这座高耸入云的仙山炸秃了。

    等一切风平浪静,他卸下背上昏迷的祁决,像小时候那样替他疗伤。

    从天黑到天明,祁决的伤势稳定下来,祝衍预感自己又要消失,他决定亲自确认一遍,那个欺负了他家小鬼主的舟哥哥,到底是死是活。

    于是他撑着最后一点清明,又朝天刑塔废墟处驰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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