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天冷得特别急, 冬月中旬,连南域都飘起了雪。
各仙门几乎同时收到一封不知何人寄去的邀请函, 邀各家主腊月二十九前往潜龙岛
出席斩兽大典,一睹祝衍现形。
邀请函上还明确表示,寄信之人已掌握祝衍的所有信息,且斩兽大典之日,就是为祸人间数千年的上古凶兽葬身之时。
遂邀各仙门人士共赴潜龙岛,把酒与天同庆。
各仙门家主私下会互通消息,收到邀请函不到三日, 这封神秘信函在仙门内部传得沸沸扬扬。
直到十日后, 依旧没人查得到邀请函上所言真假,大典的幕后主使是谁,以及幕后主使的真实目的。
大多数仙门人士对这封神秘信函嗤之以鼻,认为是耍弄仙道的恶作剧,祝衍的行迹仙门各大世家紧锣密鼓查了半年,依旧一点可靠线索都没摸着,就凭这个连身份都不愿透露之人的只言片语,就能相信他掌握了祝衍的所有信息这人还还信誓旦旦说潜龙岛是祝衍葬身之地
真是大言不惭、不自量力。
若是真有能耐, 何不直接把个中因由、事情的细节说清楚神神秘秘来这一出,故弄玄虚, 实在是不靠谱。
最后, 只有不到一层的家主表示愿意前往潜龙岛看热闹, 看看这位口出狂言的神秘人能玩出什么花儿来。
邀请函送来玄寂山这日, 大雪封山。
祁决刚巧在鬼域猎了几只鬼貂, 把它们的皮毛趁热剥了,制成氅子送给邻居荆舟。
窗外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海棠坞内门窗都关了严实,温酒煮茶,暖若春日。
荆舟毫不客气的将祁决送来的氅子抱在怀里看成色,暖融融软乎乎的“你们鬼域的貂,毛倒是比人界的好。”
祁决将温好的酒倒入盏中“是吧尸肉吃多了,毛色自然漂亮。”
他抬眼看了看被貂毛覆盖的荆舟,笑,“舟哥哥倒是适合这身。”
荆舟不置可否,将氅子整整齐齐的叠在衣橱里,转过身时,祁决的目光正落在他随手放在桌案的邀请函上。
荆舟看着祁决,祁决看着邀请函,静默一瞬,祁决似笑非笑的抬头“我可以看吗”
“嗯,你随意。”荆舟答应过他,有祝衍的消息绝不隐瞒,自然也没必要将邀请函藏起来。
祁决拿过邀请函看了看,合上,放回原位,面上神色不变“你认为真假”
荆舟耸了耸肩“说不好,大概率是假的,但不排除有真的可能。”
“那你去吗”
“去啊,玄寂山冬天这么冷,潜龙岛在极南之域,暖和,日光也好,就当一路去游历修行。”
“那舟哥哥要带我上路不”
荆舟啧了啧“鬼主能耐大,想去哪自有办法,就不需要我带了吧”
祁决笑“这不是从舟哥哥处看到的邀请函么,作何举动,也得告知舟哥哥一声不是”
荆舟给彼此斟了一杯酒,两人碰杯“鬼主作何决定,我,一概不知,也不过问。”
祁决会意“好,我明白了。”
荆舟不答,两人默契的又聊了些别的事,当下酒菜喝完一壶酒。
酒罢,祁决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玄寂山纷纷扬扬的落雪。
曾经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从海棠坞的窗户看雪。
而今年,已经是第二年了。
他也是希望有第三年、第四年甚至第十年二十年的。
“舟哥哥你说,若邀请函上说的都是真的,阿衍真在斩兽会上现身,你打算怎么办”
“看他脾气心性,若他不暴躁乱咬人还行,若反之,我杀不杀得了他,你护不护得了他,就各凭本事了。”
祁决笑而不答,荆舟继续道“这话,先前同你说过。”
“可就算你不杀,仙门众人也不会放过他,毕竟鬼域有了阿衍,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威胁。”
“得了吧,”荆舟踱到祁决身边,用手支在窗台上和他一道儿看雪,“你家阿衍,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威胁。”
雪看久了,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生疼。
荆舟未等祁决回答,就笑嘻嘻的回过头望着他“说不定,不久后我们就刀剑相向了呢。”
祁决回视,两人的视线在静谧的大雪下,像箭镞般碰撞,谁都不肯示弱半分。
“舟哥哥亏了,没有长寂,你拿什么杀我”
荆舟微微笑弯了眼“熹儿啊,杀你,我用不着长寂。”
说完,他再次扭过头看向窗外。
祁决的心在腔子里突突的跳,总是冰冷的脸有些微发热“真是令人期待。”
荆舟伸手去接雪,落在手里凉凉的,片刻融化成冰水,冰水又被掌心捂热,暖融融的一滩儿。
“等着吧。”
冬月末,荆舟带上戚家双生子以及郁辞南下,前往潜龙岛。
本来戚无谓身子不好,不宜出远门,但他坚持要去走走看看,荆舟想着带他去暖和的地方散散心也好,就答应了一同前往。
反倒是顾成妄不愿随行,对邀请函上提及之事嗤之以鼻,认为对方言辞过于儿戏,他也懒得去凑热闹。
荆舟知这三徒弟固执的性子,也随他去,让这位留守徒弟看好玄寂山山门。
离山这日,顾成妄一路摇着轮椅送他们到山下。
“成妄,天寒地冻的,你还是赶紧回山里待着吧。”
顾成妄却十分固执“师尊师兄此次路途遥远,这一去来年才能见了,我再多送送也无妨。”
“那让你随我们去,你又不乐意,”荆舟调侃,为顾成妄结了避风雪的灵障,并亲自抬手为他拂去不知何时落他身上的雪花,“现在又舍不得了没想到你这么重感情。”
顾成妄一向不苟言笑,此刻不知是天冷还是被离愁别绪的氛围所染,他显得越发愁云惨淡“我再送送吧。”
荆舟笑“欸,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你到底怎么回事。”
顾成妄没说话,荆舟继续调侃,“难不成一个人在山里,不适应”
“师尊,你一路,保重。”
顾成妄从轮椅上抬头看荆舟,透过风风雪雪,他的眼神显得格外认真且复杂,看似平静的眸子下似藏了暗流汹涌。
荆舟一下子被他看得愣住了,笑容收住“自然,你留在山里,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
说完,顾成妄默默的送行,一路上再没说话,直又走了几里地,他终于停下“师尊,徒儿今天就送到这了。”
“嗯好,你快回去吧,怪冷的。”
“师尊。”
“嗯”
顾成妄欲言又止,最后淡淡的道了声“务必保重,徒儿,等你归山。”
荆舟看他面色沉重,便像往常一样没心没肺的笑,缓解气氛“好啊,我尽快。”
他想,这平日里冷冰冰的顾成妄,怎么突然如此重感情且黏人了
倒是挺可爱的。
“师尊回来给你带南域特产啊。”
说完这句话,荆舟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成妄站在原地看着,直到荆舟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雪里许久,他都不曾离开。
荆舟罩在他身上的灵罩一直没散,兢兢业业的为他遮风挡雪。
顾成妄重重的叹了口气
“师尊啊,再见时,你我就不是师徒了。”
顾成妄等到天色渐暗,才默默的转身离开,而他的方向,并非回玄寂山。
无知无觉的荆舟心情莫名轻松坦荡,一路照顾戚无谓的身体状况,他也没御剑,都雇的最稳固的车马,最宽敞舒适的船只。
到腊月二十七,一行四人抵达极南之地潜龙岛。
传说潜龙岛所在的海域住着上古真龙,潜龙岛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但事情真相如何,已无从考究,毕竟无人见过上古真龙。
但此次斩兽大典选址潜龙岛,其中含义令人深思,传说中有个讲法,上古真龙以凶兽恶灵为食物,百无禁忌的祝衍就从不敢踏足此地。
不管传说真假,也不管这条龙是不是真的存在,荆舟只觉得此处风水不好,因为他一来到潜龙海域就浑身不舒服,连带着好久不疼的尾椎骨都病发了。
戚无所看师尊成日脸色苍白神色恹恹的,说他是水土不服,还给他针灸了几次,荆舟白白被扎,一点也不见好。
好在他们不久就上了岸。
潜龙岛上早已建了数百客房,只要登岛的修士请柬,便有下人引到相应的客房内歇息安顿。
荆舟本以为岛上客房和问剑阁一般简陋,谁知推开门后眼前一亮,房中布置风雅精巧,床榻被褥都是上等货色,且之后得知参加斩兽会的修士一切吃住免费,他心下感叹这位神秘的幕后之人出手阔绰,家底殷实。
可上岛后荆舟的水土不服症状越发厉害了,成日无精打采的。
眼见还有两日大典才开始,岛上食堂的饭菜他又无法享用,索性白天黑夜躺在榻上睡大觉,让徒弟和郁辞自己玩儿去。
这一睡睡了一天半,二十九日凌晨,荆舟是被一阵饭香勾醒的。
睁眼的瞬间他似看到一抹红影闪过,消失在了窗边。
点灯后,客房的桌案上已摆好三菜一汤,尚未睡醒的荆舟看着热腾腾冒着气儿的饭菜,坐在床榻上竟有点傻气的笑了。
这位鬼主也真是当饲养员的料子千里送饭,一顿不落。
真实羡慕被祁决养了许久的祝衍。
不过祁决也为了这封不大靠谱的邀请函,为了这一丝看起来十分荒唐的、找到祝衍的可能性。
他到底是想尽法子混进潜龙岛了。
也是,没有哪里是鬼主去不了的。
荆舟心里有些发酸,又觉得自己可笑,在复杂的心情下从榻上起身,津津有味的吃完一桌子饭菜。
他发现碗底贴了张纸条
「喂饱你,才有力气刀剑相向」
落款熹儿。
荆舟哭笑不得,将纸条整整齐齐的叠好,小心翼翼收进衣襟里。
翌日天大晴,据说即使是极南的潜龙岛,深冬季节也很难遇到如此温暖的日子,所有修士都换了轻便的夏衫,出席所谓的斩兽大典。
大典的举办地是一片露天广场,以斩兽祭台为中心,立了四大直雕刻了潜龙出海图腾的柱子,祭台东西南面靠海,只北面朝向岛屿,设了千余座位。
可惜这位财大气粗的幕后主使高估了自己的号召力,此次远赴而来的修士不足两百人,稀拉拉空落落的散在各处,在宽阔的坐席上显得分外萧条。
荆舟吃了昨夜祁决的投喂,今日状况稍微好了些,脸上也有了点血色,带着两个徒弟和郁公子正要在后排的观台落座,戚无所却提议道
“师尊,我们朝前边坐吧,我想看得清楚些。”
“也行,你选座位。”
看徒弟都这样说了,荆舟自然答应,谁知戚无所领着他们一直往前走,直接走到了挨着祭台的第一排“我们就坐这儿吧。”
“这么近吗”荆舟是没料到,戚无所兴致如此高。
戚无所用目光示意荆舟往看台的另一角“我们也不能输给别家啊。”
荆舟的视线随着戚无所看去,发现看台另一端的位置坐着沈家人,沈家主显然早看到他了,故意把眼睛翻上天去。
荆舟不计前嫌的朝他微微颔首,他理也不理,戚无所在旁低骂了声“这姓沈的本事没多少,脾气却不小,眼睛都长天上了。”
荆舟立刻朝戚无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郁辞还在场呢,戚无所忙住了嘴。
自从开始修无情道后,郁辞脸上情绪少了许多,周身风轻云淡的气质,此刻他微微垂下眸子,淡声道“前辈无需顾及我,过往之事我都听说了。”
荆舟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只用灵力掀起一阵风,将屁股下的座位擦了擦,示意郁辞和两个徒弟“快坐下吧。”
“多谢前辈。”
“多谢师尊。”
四人坐下,荆舟立马朝观台上的人堆里看去,下意识搜索某个熟悉的身影,他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唇角微不可察的浮起一丝笑意,心想这小兔崽子隐匿之术果然了得,即使是他也发现不了对方的踪迹。
荆舟的神态动作被郁辞捕捉到了,但如今的郁辞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波澜。
落座不久,缠满铃铛的祭台图腾四柱叮咚作响,嗡嗡嗡响彻岛屿,与潜龙海此起彼伏的浪涛声融合交汇,形成一种诡异又远古的乐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铃声吸引,齐刷刷扫向祭台之上。
只见原本空旷的斩兽台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就像凭空冒出来的鬼魅般无声无息
人影抬起手示意,铃声止。
海浪声也低了下去,整个岛屿回归寂静。
荆舟坐得近,也看得仔细,那人一袭白衣,脸覆铁面,腿脚似乎不便,端端正正的坐在轮椅之上。
荆舟所坐的位置,恰巧与那人正对着。
而面具之后,那人的视线似乎一直停留在荆舟脸上。
荆舟感受到了对方异样的目光,微微昂首与其对视。
目光对峙的一瞬间,荆舟突然心中一沉。
熟悉又诡异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即使对方戴了面具,即使认知里晓得那人现在在千里之外的玄寂山荆舟心里却还是下意识的出现一个名字,面具之后那张脸,也渐渐浮现在他脑海里
顾成妄。
他自己的徒弟,如此近的距离,他还会认不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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