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 阿珩就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带着馒头上了马车, 白月在前面驾车,两人将周身仙气隐了出发了。
离开南塘时, 小地精们都呼啦啦跑出来欢送,阿珩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却已经生出了感情,走时心中还颇为不舍。
马车一路离开庆蓟, 阿珩掀开帘子和馒头一起将脑袋趴在窗口看着城门在视野中消失。
庆蓟之外的芙罗没有了白月仙障的保护, 空气之中依稀可见烟灰色絮状的瘴毒飘得到处都是, 抬起头来看天时, 晴光照不下来,所以连天都是灰蒙蒙的。
白月道:“阿珩, 离风胥谷还有一段路程,天还早, 你再睡会儿。”
阿珩点了点头回车中睡回笼觉了。
赶了整整一天的路, 直到黄昏,两人才到风胥谷。
风胥谷坐落在群山怀抱之中, 因为是瘴气之源, 这里山枯水死,气味古怪,目光所及之处无不烟瘴难视。
若非两人是仙, 只怕片刻都站不住。
阿珩发现离风胥谷越近, 她这个二哥就越来越坐不住,将马车停在谷外,白月也不进去, 只背着手踱着步,焦躁不安的样子,好像在等什么人。
阿珩从马车里拿出来好几个竹筐背篓,手里拎两个,背上背一个,馒头也变成狻猊兽背上背了两个。
“二哥,我进去拿九松木茸啦。”阿珩喊着就要进去。
谁知白月一个箭步冲上来捂住她的嘴道:“嘘嘘,别那么大声,会被听到的。”
“被谁听到?”
白月比着口型:“鲲顼帝座。”
阿珩知道白月先前因为得罪了鲲顼,现在心虚地不得了,笑道:“那二哥,你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去拿,帝座不会知道你也来了的!”
谁知白月将她一把后领子给扯回来了:“风胥谷里有朱雀,万一又刺激到你怎么办?你这病才好,别给我添乱了。”
“可是九松木茸怎么办?”
“你放心,有人会给我们送出来的。”
“谁送啊?”
“月......”差点说漏嘴,白月猛地记起月酌让他不要跟阿珩提起他的事,忙止住了话头:“ 你不要多问,咱们在这里等着便是。”
忽得听到谷中传出个雷鸣般的声音:“外面是谁在讲话?”
妈呀!是帝座!
白月一吓一阵风似的钻进马车里,将帘子放下,就探出个脑袋来,一个劲儿给阿珩使眼色。
阿珩会意,在谷外扬声道:“帝座,我是阿珩,一个月前月酌神座带我来看过你的。”
“哦,本座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明明平平无奇却偏偏被青芒朱雀两位神驾相中的臭丫头片子!”
阿珩:“......”
鲲顼道:“丫头,你是不是念着本座,特意来陪本座解闷儿的?”
阿珩解释:“额......其实我是来......”
谷里传来泥浆翻腾的声音,只听鲲顼好心情地哼哼道:“算你这丫头有良心,还知道来看望我这个老人家。”
阿珩汗颜:“帝座,其实我......”
鲲顼却不听她说话,自顾自地絮絮叨叨:“丫头,我跟你说啊,前两天有只呆头雁飞过我头顶,我刮了阵风就把它吹下来了,啧啧啧,千把年没吃荤腥了,这雁的味道真不错,就是肉太少了,还不够我塞牙缝儿的!”
“帝座,我这次是想......”
“诶,小丫头,你这次去那个什么庆蓟肯定吃了不少好吃的了吧。”
“嗯,吃了好些呢。”
“那你这次可给我带些来了么?”
“啊?我......我没有。”
“唉,算了......你能来陪我唠个嗑,我老人家也高兴了。”
再这样说下去只怕阿珩要被鲲顼带着聊个十几天,白月火急火燎地提醒阿珩说正事!
阿珩终于从鲲顼回忆当年在北冥海府的光辉事迹中拽到了话头子,忙道:
“帝座,其实我这次来是来取九松木茸的,九松木茸是治瘴毒的最重要的一味草药,上回我看到您在的那个沼泽底下长了许多,您看看,能不能把那些九松木茸全部舍给我?”
“九松木茸?”
鲲顼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又翘起尾巴看了看,接着在沼泽泥潭里转了转自己庞大的身躯,绕了一圈儿后终于发现阿珩说的是自己肚皮底下长着的杂草。
哦,帝座懂了,这总是硌得他肚皮发酸的草儿就是九松木茸。
“给你当然没问题,反正我也嫌这草硌得慌......”
“真是太好了!”阿珩高兴道。
谁知鲲顼猛地回过味儿来,骂道:“ 臭丫头,原来你特地来看我就是为了我肚子底下的几根草!”
阿珩讪讪。
“你个没良心的小贼驴崽子,不给了,不给了!”鲲顼气得不想说话,任凭阿珩再怎么道歉也不吱一声。
阿珩回头跟白月苦笑。
白月也哭笑不得,帝座竟这般小气!
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一道分外爽利的声音在谷中回荡开来:“多大的鱼了,还跟人家小姑娘置气,真是不害臊!”
话音荡出谷外,只见那风胥谷的法界迎空被一柄燃着雄火巨焰的板斧劈开,一名勾唇淡笑的女子扛斧而出,她身形修长,一身烈火仙袍如怒放在盛夏的榴花,额前一缕长发散在脸侧随风轻舞,竟勾出一丝邪魅的英气,窄腰上束着两掌宽的流苏腰带,其间坠着一只琉璃水晶瓶,随着她的动作,那水晶瓶晃出一道道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华来。
法界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鲲顼气咻咻的声音仍然从后面轰隆传来:“喂,你个......不知天高地.......黑良......”
女子浑似没听到鲲顼的咆哮,对面前目瞪口呆的二人笑道:“那条鱼在这里困着太久了,逮到一个人就罗里吧嗦个不停,你们别听便是。”
她扛着斧头朝他们走过来,那巨斧看着比她整个人都高些,可她跟扛着棉花似的毫不费力。
女子利落的目光轻轻落在阿珩身上,唇边笑意逐渐加深。
她围着阿珩从左边转悠到右边,又从右边转悠到左边,眸光肆无忌惮从阿珩的发梢打量到脚尖儿,直盯得阿珩浑身发毛,末了,红唇微翘,猛地一倾身凑到阿珩脸颊边,问:“你就是阿珩?”
阿珩忙不迭地点头道:“嗯,我就是。”
女子摸着下巴,修长的手指绕着自己的那绺长发,目光仍旧胶着在她身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阿珩被她看得越来越不自在,细声道:“这位姐姐,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女子不怀好意地扬起长眉,笑得轻佻:“我嘛,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能被那位放在心上的人,我自然要来看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久仰我?”阿珩疑惑。
女子神秘地笑了笑,看了看后面仍旧躲在马车中的白月道:“阁下是白月上仙?”
白月将自己裹在车帘子里头,惊慌失措地向她直比手势:“嘘!嘘!仙僚,小声点儿!”
女子瞧着这人也怪有意思的,笑了:“你们要九松木茸是不是?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给你们拿。”说着扛着巨斧转身回谷中去了。
白月一听九松木茸四个字,两眼都放光,心道:难道这仙君就是月酌安排在风胥谷中的人?
谷里有几色灵光在闪闪烁烁,不一会子,只听得泥浆蹈海,飓风暴起,鲲顼帝座的咆哮声不绝于耳:“我说了不给了,你们居然动手抢!”
那女子幸灾乐祸的笑声传来:“这哪里是抢,这是借,您老多大年纪了,还舍不得这几根小草,这要说出去您堂堂北冥大帝的威严往哪儿搁?”
“本座就小气了!怎么着!他爷爷的,真是虎落平阳,本座竟然被你这小虾米欺凌!等本座出去了,第一个找你算账。”
“哎哟喂,小虾米怕死了,不行,您等着,明天我就先找一口大锅把您炖了!”
许是被女子气得不轻,鲲顼帝座再骂不出一句话,只呼哧呼哧地在风胥谷上空打着雷闪着电喷着雨,不一会儿,女子扛着巨斧又出来了,她身上跟在泥塘里滚过似的,面上却仍旧是笑盈盈的。
白月和阿珩赶紧将准备好的竹篓拿过去,女子将手里一捆沾着泥浆的黑枝子扔进了竹篓里,笑道:“快看看,这个是不是你们说的九松木茸?”
白月半跪在竹篓边,将那混着泥浆的药草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地看着一言不发。
“看来是了。”
看他这副样子,女子笑道:“里面还有很多,那条鱼不肯把肚皮挪开,等我再去拔一些来。”
说着又进谷去了,不多时又传来鲲顼的叫骂声。
阿珩、白月、馒头三个一趟又一趟地将女子运出来的九松木茸装进竹篓送到马车上去。
风胥谷中的九松木茸数量远远超过了白月的预期,让他不得不在马车中加了数十个法界才勉强装得下。
直搬运了数个时辰,女子送完最后一批九松木茸,松着筋骨,叹道:“哎呀,累死了,这种体力活好久不干了。”
“白月上仙,这风胥谷中的九松木茸长速比谷外要快,虽然我刚才把沼泽里的九松木茸薅地差不多了,但是再过半个月准又长满了,到时候我再给你送去啊。”
闻言,白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果真如此,芙罗瘴毒可解,岂非沧海境之幸!
白月被这振奋人心的消息惊地整个人都恍惚了,兀自摸着竹篓子傻笑,连声谢谢都忘说了。
阿珩不想在此刻打扰白月,于是走到女子身边,拱手一揖道:“阿珩代师兄多谢仙僚帮忙。”
“别仙僚长仙僚短的了,叫着生分,你既然是老大的......”女子脱口就要说什么,一个霹雳“噼啪”一声在她脚边炸开,她一跺脚地闪开了去。
“啧啧,这话都不能说?”
女子笑着叫了起来,见阿珩正吃惊地看着她,忙截了话头道:“我叫缇眠,碧落散仙一名,四海为家。”
阿珩心中诧异,缇眠的修为少说也该和白月师兄一样位列上仙才是,怎么竟是个散仙?
“唉?散仙怎么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不好么。”缇眠朝她眨了眨眼。
阿珩微窘,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将心中的问题就这么说出来了,缇眠笑道:“其实老大也这么问过我,不过谁叫我天生懒骨头呢!”
阿珩好奇,也不知缇眠说的老大究竟是谁。
白月将九松木茸放好之后,听见阿珩和缇眠说话,才悟道:原来她就是那天月酌神座提到过的缇眠。
思及落千棠那个老不要脸的听到缇眠两字时的失态表现,白月愈发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凑上前道:“原来仙僚就是大名鼎鼎的缇眠姑娘,我总是听冥殿提起......”
谁知他没说完,只见缇眠肩头一震,慢慢地转过脸来,肩上扛着的巨斧怒焰暴涨,她脸上笑意未消,英气的凤眸却微微眯起,冷得像一夜被寒风冻结的冰湖:
“你刚才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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