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看着马车外那群谈笑风生的山贼, 觉得不对劲:“二哥, 你不觉得这些山贼很奇怪吗?”
“怎么了?”
“瘴毒蔓延了整座沧海境,芙罗上下所有凡人无人幸免, 这群人为什么一点事也没有。”
阿珩越想奇怪,瘴毒于仙神精怪无碍,但是这群山贼看着就是普通的凡人啊, 他们也不曾吃过解药, 却个个声音洪亮, 中气十足, 和霍莲村村人那病气缠身、面如死灰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浑似没中过瘴毒似的。
白月一双眸子轻轻眯了起来, 道:“阿珩,有件事你还不清楚, 其实在这沧海境, 除了仙、妖、精怪、凡人,还有一个特别的......”
阿珩正听着, 身后马车帘子忽然掀起来, 那少年探进身,对白月道:“孟大夫,请你先出来。”
白月看了阿珩一眼, 出去了, 一名山贼牵了匹黑马给白月。
阿珩也要跟出去,那少年伸手拦住她,笑道:“小妹妹, 你就待在马车里别动。”
阿珩急了:“为什么?”
少年对她十分有好感,倒是有耐性地靠在车边跟她解释:“我打算直接把孟大夫送进咱们寨主新房给她个惊喜,至于我们嘛从后山上去。”说完还朝她倜傥一笑。
阿珩气闷,朝白月看去,白月已经坐在了马上,用了传音入密对她道:“阿珩,不必担心我,看好车上的解药,如果遇到什么事你就用仙法对付。”
阿珩只好坐回车里,她耳朵尖听到名唤匡叔的中年男子低声说:“小斌,你这样做寨主会生气的,我们又不是真的山贼!”
少年满不在乎道:“这孟大夫和咱们寨主很是般配,要是寨主看上了,咱们孤鸿山可不就有喜事了?”
匡叔很不赞成他的胆大妄为:“寨主会生气的。”
少年一摊手:“唉,先斩后奏嘛,万一寨主看上那个孟大夫呢!我肯定咱们寨主就喜欢孟大夫这样的。”
匡叔无奈地摇摇头。
少年说着朝手下打了个唿哨,他们几十人便兵分两路,一路送白月上主寨,他自己和匡叔则带着马车往寨子的后山去。
这去后山的路程十分颠簸,阿珩抱着馒头蹲在马车上颠来倒去,少年骑着马在车窗边倒是兴致盎然地说个不停:“小妹妹,我叫倪斌,你叫什么?”
“哼!”阿珩不想理会他。
“你兄长跟咱们寨主,你就嫁给我吧,咱俩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而且我这个人很宠媳妇儿的!”倪斌用力拍着胸脯,鬓边的银饰挂坠一晃一晃的划出冰冷的光。
阿珩觉得他聒噪,捂着耳朵,心中暗想:等我见了你们寨主非要狠狠告上一状不可!
倪斌见她不理人也不气,径自哼起小调来,走了大半天的路,日头落在山后,林子里也渐渐地暗下来了,鸟鸣啁啾,山贼马上的铃铛悠悠地响着,阿珩正被马车颠地昏昏欲睡,车身忽得一顿。
阿珩顿时清醒过来了,撩起帘子一看外面已是夜里了,匡叔举着火把站在一旁,倪斌下了马去了一条溪边打水。
左边的车窗突然传来小心翼翼的“笃笃笃”三声轻响,阿珩疑惑地看去,窗外伸进来一双脏兮兮的手,阿珩吓了一跳,馒头也警惕地龇起了牙。
但是紧接着一颗脏兮兮的脑袋探进来了,那人灰头土脸的,发髻歪在脑袋上,脸上就一双眸子亮地如夜空的寒星,见到阿珩,那人高兴道:“仙子,你没事吧?”
“华……华音道长?你怎么又回来了?”阿珩低呼。
“贫道......贫道来救你啊,”渡华音费力地扒在窗框上,“贫道刚才和这群山贼正好擦身而过,不放心赶回去看看,正好看见仙子和令兄被抓住了,所以我一路尾随这群山贼,就为寻机救仙子出来。”
阿珩感动极了,这位道长真是又正直又傻得可爱!
渡华音将另一只手递给阿珩,焦急地催促阿珩:“仙子,快抓住我的手,我查看过地势了,后面有个隐蔽的山洞,咱们躲进洞里,这群蟊贼就找不到咱们了。”
阿珩正要跟她解释,只听得空中“嗤”的一声尖锐厉响,渡华音骇然一惊,双手遽然松开,整个人消失在车边,只见一支如烧红的烙铁般的利箭倏地射入渡华音身后的一棵树身,丈高的烈焰轰然而起,烧红了天。
“道长!”
阿珩大喊,谁料身后又一股烈风袭来,她下意识地侧身一避,一道灼热气焰擦过她颊边,那支猩红烙铁般的利箭就这样深深地扎入面前的窗棱上,箭身在转瞬间如狱火岩浆缓缓融淌而下,沸腾地“滋滋”作响。
阿珩心中警铃大作,这马车是被白月法界加持过的,普通的凡箭是根本透不过来的!
“道长,你没事吧!”
阿珩急忙从窗口看出去,就见渡华音正好吊挂在车窗和山道的夹缝里瑟瑟发抖,头顶的几根头发被烧焦了乱七八糟竖在脑门上。
她身后的林子暗处竟有数不清的黑影环伺过来,漆黑的天色下像是一群蛰伏已久的野兽起爪出动。
那是一群身穿黑衣、颈披暗色红巾的高壮男子,每个人左脸都有一条古怪图纹,那图纹泛着暗青色的幽光,如一条蛇尾从眉尖蜿蜒着滑进下颌。【1】
他们臂间都缚有长弓袖箭,每一支箭上都有一星极其妖异的红芒在游移,迫人的杀气在那些箭光中流窜而出。
红光将他们面无表情的脸衬得如暗鬼幽冥。
阿珩盯着那红光片刻,心中陡然一惊,凭借这些年的朝夕相处,她绝不会认错,那红光是朱雀!
应月酌所说,这回她遇见的只怕是朱雀的法相之一——云中玦了。
果不其然,感应到朱雀的青芒已悄然浮出,淡淡的绿光倾洒,仿佛蓄势待发。
阿珩来不及多想,先将渡华音拉上来。
躲进安全的车厢里,渡华音整个人抖得厉害,她抱着琴躲在角落里,牙齿都在咯咯打颤,半天才冒出一句:“贫......贫道这是升仙了?”
阿珩顾不得安慰她,马车外山贼的马群正在惊嘶,马脖子上的铃铛“铛啷铛啷”乱响。
倪斌的声音在车外小声道:“孟姑娘,倪某有仇人找上门来,姑娘是无辜的,我们不便牵累,所以姑娘快走吧,若姑娘不嫌白天劫道之罪,愿意去给我们寨主报个信,倪斌日后给姑娘当牛做马!”
他说着狠狠用马鞭将马背一抽,乌骊受了痛,拉着马车一路狂奔。
马车飞奔出去,箭雨仍旧铺天盖地追来砸在车顶上,发出“哆哆”的声音,那炙热的温度令马车之内烫如火炉,渡华音抱着头,吓得魂都飞了一半了。
她猛一抬头就看到阿珩竟在颠簸的车中抓住乌骊的缰绳,翻身一跃站在了车顶上,渡华音惊恐地钻过去要拽她:“仙子,你不要命了?”
阿珩低头看了她一眼道:“道长忘了,我是仙。”
渡华音一呆,似乎才想起她是仙界中人。
阿珩站在马车顶上,筑起仙障护在自己周身,箭雨尽数落在一丈方圆之外。
阿珩放眼望去就见倪斌与匡叔已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她低喝一声:“馒头,跟我过去!”
馒头咆哮一声转瞬间化作一头比马还高的神兽狻猊,呼啸着朝那红焰火冲去。
山道两旁火光冲天,红芒肆虐,倪斌与匡叔凭手中兵刃与那数十黑衣人对战。
“这些印记好像在哪里见过......”倪斌盯着黑衣人脸上的图纹思索须臾,惊道:“匡叔......他们难道是赤魂军?这批畜生崽为什么要杀我们?”
匡叔也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赤魂军对他们似乎还另有目的:“他们一开始没有用箭雨火攻,只怕是想活捉我们!”
“看来今天得杀出一条血路了!”倪斌拔出腰间短刀啐了一口。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拿出手中兵器朝赤魂军杀去,刹那间漫天血雨。
黑黢黢的山坳里,一个身影隐在树身叶丛中,手中一管墨色短笛置于唇边,尖利的笛哨之后,一名赤魂师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忽将手中长弓对准倪斌,一箭射去,正中倪斌前胸。
倪斌中箭的刹那,一束红色异光在他胸口猝然剧亮,中了云中玦之箭,竟然立刻被朱雀烈焰烧成灰烬?
执笛人一喜,俯首朝身边的黑袍人道:“大人所言果然不差,倪氏一族也是当年的遗族之一!”
黑袍人望着山道上的情景,沉声道:“收兵。”
“是。”
执笛人将血笛置于唇边,正要发出讯号,忽听一野兽的狂咆怒啸响彻夜空。
那是一狮形巨兽,一身银雪皮毛,踩着厚重的四爪,咆哮着冲进赤魂师中。
而那巨兽背上驮着一名少女,少女身上的仙气烈烈飞扬。
那巨兽纵身跃起落在那群赤魂师之间,转身将倪斌等人挡在身后,它张嘴怒啸,震得赤魂军立时后退三丈!
阿珩闪身到匡叔身边问道:“他怎么样了?”
倪斌面色惨白,胸口的那支诡异的箭已经消失了,伤口如/插/了一把烙铁,灼伤更甚,倪斌昏迷中因为那剧痛呻/吟/起来,伤口中的血汩汩往外流,匡叔绕是个硬汉子,此刻眼睛也红了:“当胸一箭,是致命伤,恐怕活不长了。”
阿珩将仙气帮倪斌护体,道:“快去找我二哥,有他在,倪斌死不了!”
她刚说完,就见不远处渡华音握着缰绳,一手扬鞭,赶着乌骊横冲直撞地过来了,渡华音扶着脑袋上歪了的发髻,朝他们招手道:“快上车!”
匡叔也不赘言,扶着倪斌往马车冲去。
赤魂师随后冲了过来,馒头尾巴一甩,转身挑衅似地张开尖利的獠牙。
赤魂师似乎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头神兽来,动作齐齐顿了一顿,下一瞬,他们似乎收到了什么人的命令一般,迅速调换队形,一半人转成半月形阵式将阿珩围住,剩下一半人往山道两边堵截马车。
沸腾的火光凝聚过来,燎地阿珩浑身血热,这些散落在各处的朱雀之力虽然微弱但或多或少对她有些影响,青芒更是被挑衅地跃跃欲试。
“去保护道长他们!”阿珩向馒头下令。
馒头迟疑了一下纵身赶去马车身边。
赤魂师立刻追堵上前,阿珩飞身挡在他们面前,脑海中飞快地思索,她只在缚灵术中学到几招有攻击性的仙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只是也不知那缚灵诀威力如何。
但她已无暇深想,只想先拿这群人试上一试!
她踏云立在半空,两手各有一团仙气徐徐降下,如雾似霜般轻轻覆在赤魂师的长弓上,将那正在弦上待发的弓箭尽数裹挟。
随即五指尽收,清喝一声:“起!”纵云而上。
赤魂师众人箭上所附朱雀灵光立刻自行脱离,万千灵光聚拢如细流的星辰徐徐汇合,静默地臣服在她手下。
这一过程竟然轻而易举,阿珩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风发意气油然而生,更令她狂喜的是原本在霁善境中昏睡的元神忽然活力盎然地往洪溪境冲去。
洪溪境的空境大门轻轻朝她打开了一条缝隙。
阿珩心中雀跃不已,她可以打开洪溪境了么?
与此同时,青芒突然从她身侧浮出,绿光四绽,上百支羽箭遽然掉转方向,如巨石流星朝那数百赤魂师砸去。
那些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砰然”倒地,遍地尸首,血流成河,万箭穿心,一个不留!
阿珩骇然收手,她修行至今从未杀人,更别说一次性杀了这么多人!
一时间心乱如麻,岂料下一瞬,那八十一具尸身像是眨眼散为一片血色红光,消失无踪。
这些人都是云中玦的神力所塑么?
一名全身裹着黑袍的男子从暗影中走出向阿珩走来,浓烈的杀气从地面腾起。
阿珩吓了一跳,立时筑起一道法界挡在身前,看着来人。
她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处境,今天的事超乎她的想象,以前虽然有朱雀为患,但她身边有师父他们保护从未独自面对危险。
那人抬起头,黑巾遮掩的脸只露出一双阴沉苍老的眼睛,执笛人跟在他身后,小声道:“仇光大人......”
仇光不理会他,只望着阿珩,问道:“仙界中人?”他的声音沙哑而不连贯,仿佛是从断裂的喉骨中传来。【2】
阿珩冷冷反问:“你是什么人?”
仇光深深看了她一眼,手忽得抬起,掌心有一星红光乍现,那红光艳如滴血,一点点扩大,地面立时如有鲜血渗出一般,血气四溢,渐渐凝成一条游走的血蛇,他身边的执笛人惊恐地往后退去。
又是朱雀!
阿珩不敢示弱,晶莹如雪的仙气在脚下铺下一丈方圆的结界挡住那血蛇的攻击。
她脑中飞快地思索着,眼前这人的朱雀神力明显比那些赤魂师要高明地多,如果她把此人的朱雀拿过来,她的元神也许就能进洪溪境了。
这么一想,阿珩试探着踏出一步,两步,三步......
那血蛇碰到了她的结界像被烫到了似的,吐着信子倏地后退。
阿珩见状幽幽地勾起嘴角,愈发地逼近对方,结界四周绽开更为耀眼的莹白雪色,青芒似乎感应到她内心的想法,绿芒附着在她的法界上似乎是想助她一臂之力。
下一瞬,血蛇被结界覆盖,血气一举溃散,尽数被她吸了过来。
空境之中洪溪境的大门徐徐打开,阿珩的元神开始兴奋起来,等不及一般使劲往洪溪境的大门撞去。
执笛人看着一步步逼近的阿珩,慌得抖起来:“仇光大人,她,她......”
仇光脸色铁青,这少女从天而降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而且她身上竟也有朱雀,甚至力量根本不输于他!
更令他骇然的是她身边那颗翠色明珠,散发出的威压竟令他体内的朱雀胆怯,没有朱雀的力量,他只觉五脏都要被碾成齑粉!
那究竟是何物!
“把你的朱雀给我......”轻柔的少女音似在耳畔响起,震地仇光心神一晃险些撑不住,那少女离他一掌之距,雪亮双瞳邪气森森。
洪溪境的大门已经快被撞开,阿珩被一股澎湃难言的畅快与得意冲击着,神智尽失!
眉心一条半指长的蜿蜒血线红地格外妖冶,她盯着仇光宛若盯着难得一见的猎物,眉心周身杀气暴涨,五指如利刃就要朝仇光的颅顶插去!
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红缨巨斧挟着烟雨般的火星猛地将她与仇光劈开,顺道将她的结界斩得粉碎。
缇眠手提巨斧一把揽着阿珩的腰身将她带到仙云之上。
阿珩挣开她的手,一双眼黑地魔怔,脸上散发着令人胆颤的戾气:“放开我!”
缇眠怒斥:“阿珩!回头看看青芒,你不要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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