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
玉三娘耗尽七万年设下半生咒,弥留之际已无力支撑保护阿珩的法界,出了瑶光后那法界便散了,剩下的青芒神力过于强悍,生生将朱雀法相逼了出来。
迦蓝匆忙赶到时,阿珩已被朱雀红芒覆身,奄奄一息。
馒头被神力逼到百丈之外,惊慌嘶吼。
瑶光之后青芒受到极大的刺激,爆发的神力有灭世之威,朱雀万年前已散为碎片,若不重聚绝无法与青芒抗衡,阿珩当是青芒朱雀之间的一盏血祭!
迦蓝心头大震,他竟算错到这个地步,瑶光毕竟是父神神迹,他也轻易算不得啊。
他用冰棺青芒两相平衡,历经数万年才勉强为阿珩取得一丝生机,如今算来昔年辛苦一朝尽毁。
“阿珩。”
“师父......”阿珩跌跌撞撞走过去,抓住迦蓝的衣角,“师父,这是玉前辈的簪子,玉前辈......玉三娘。”
“三娘......玉三娘!”
竟是她!
迦蓝震惊,十万年前,玉儿被流放的竟是那座旷世幻境。
瑶光岚境如同绝境,难怪他万年来找不到她的任何音讯。
迦蓝苦笑,阿珩的劫数竟是三娘造下的,难说不是他受报应之故。
阿珩在朱雀的烈焰之下,气若游丝道:“师父一定要帮我找到有同样簪子的人,三娘说她......她不悔......”
迦蓝眸中闪过痛色,故作松快道:“阿珩,你该晓得师父最怕麻烦,这等麻烦的事你最好自己来做了。”
“可是师父......我的头好疼啊,这件事我恐怕做不到了。”
“我的徒儿要守信。”
阿珩想点头,可是身上真的疼啊,沸腾的痛楚好像要烧干她的灵魂。
“珑儿,珑儿。”她难过地想着,如果她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珑儿了。
“师父,我不想死。”
“师父保证你不会死的。”
“那我会一直睡下去么?”
她在冰棺睡过很长的一次,她晓得那滋味,这次她也许会睡进永远。
“不会。”迦蓝道。
“师父,两年后记得一定要叫醒我,珑儿......珑儿他会来找我。”
“珑儿是谁?”
“珑儿是......”
话未尽,阿珩已闭上了眼睛,周身缠绕的朱雀烈火毫无褪熄之态。
青芒散出的绿光一层一层将朱雀的光吞噬掉,同时也在吞噬着阿珩的生气,迦蓝叹息一声,双膝跪下,恳求道:“青芒,看在这数万年的情分上,求您放过这孩子吧。”【1】
许久,青芒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悠悠然收了光华不再逼迫朱雀。
迦蓝将阿珩抱回青屿山时,碧落诸仙集聚青屿山山门,迎接青芒的神驾。
“参见青芒神驾。”虔诚的声音回荡整个碧落。
天帝派了座下一名高阶仙使前来问询,那使者先是敬畏地朝青芒拜了拜,再肃然道:“迦蓝神座,青芒神驾现世,将令徒的气息拂上了三十三重天,令徒依稀与数万年前没落罪族有关,小神是来带令徒去一趟云霄殿。”
这般严肃的场面,迦蓝却笑得漫不经心:“那仙使这一趟只怕要白跑了。”
那仙使凛然道:“神座此话是何意?”
迦蓝示意那仙使自己看,果然青芒携阿珩的身躯化了颗星子,往青屿山地宫飞驰而落,地宫仙气陡然盛放,青芒神力震荡至千里之外,诸仙中修为较低者纷纷被卷入其中神形俱灭。
突遭大难,其余诸仙仓皇退避,唯恐波及自身。
那仙使脸色剧变,冷汗涔涔。
迦蓝为难道:“仙使也看到了,青芒神驾发怒,波及深远,我等仙神还是静待神驾息怒为好,仙使,请回吧。”
那仙使用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那也只好如此了,神座还请保重。”说罢递了个同情的眼神给迦蓝。
迦蓝笑笑转身回了山。
陶竺匆忙出来迎接许久未回的师尊,方才偶然见青芒竟带着身陷朱雀烈焰的阿珩入了地宫,不由心急如焚。
见师尊是从未有过的冷峻神色,她担心道:“师父,阿珩她......”
迦蓝没有回答,留下一句话:“陶竺,封山!”匆匆往地宫而去。
陶竺知道出了大事,连忙设下法界将青屿山与碧落隔绝。
地宫中,阿珩已经重新躺进那阖冰棺,青芒栖息在她枕边。
朱雀的红光一寸未退。
将冰棺重新盖上,陶竺方道:“师父,阿珩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是阿珩命中的一场劫数。”
陶竺忧心得看了一眼冰棺,阿珩的脸了无生气。
“我们走吧。”长叹一声,迦蓝转身离开,心中无力感顿生,他望向云海尽头,目光怆然:“菡霜、云扬,你们将这孩子交给我,可我却无能将她照料好......”
地宫的大门缓慢而沉重地关上了,陶竺道:“师父,阿珩她何时会再醒来?”
迦蓝静默得看着地宫,长袖一挥,竖起重重仙障。
“能不能醒全靠她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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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青芒盛怒,碧落三山元气大伤,青屿山不得已封山,素喜云游的迦蓝神座也驻在山中,一日不曾离去。
这一天,天官老儿谢流年造访青屿山,说明了来意。
“一月前天帝便派人来过,你当时以神驾盛怒为由推脱了,可也总该上界呈个情,此次天帝派了我来问,迦蓝,你便跟我说句实话,那孩子究竟是何来历?”
迦蓝看了他一眼,笑道:“如你所想。”
谢天官拈着花白的胡子,气得直数落他:“你竟如此大胆,冰族,冰族,又是冰族!他们当年擅自打开万音天法阵,放出朱雀,连累月酌神座为此身形俱灭,此等罪族后人,你怎么敢......唉,你竟这般糊涂?”
迦蓝托着腮把玩着手里的棋子,仿佛很清闲的样子:“我当年飞升前欠了一笔人情债,你也知道人情这东西,不是那么好还的。”说罢若有深意地睨了一眼谢老儿。
谢天官苦笑一番:“你这是提醒我还人情了,当年的确是我欠了你,也罢,天帝那儿我会给你圆过去,只是那孩子太招摇,你还是早日割清关系为好。”
“阿珩是我的徒儿,现在是以后也会是。”迦蓝面上仍旧笑着,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罢了,罢了,我的话你何时听过?”
谢天官连连叹息着告辞,走了一步忙又回转来道,“青芒神驾栖息此处,是否真为朱雀?”
迦蓝笑道:“这么多年神驾的脾性难道你还没摸清么?”
谢天官望着他肃然道:“那样最好,烙印之下焉有完卵,那孩子侥幸活着恐怕也难醒过来,你也少了许多麻烦。”
望着谢老儿徐徐远去的身影,迦蓝眯着眼悠悠一笑:“那可不尽然。”
*****
如此光阴流转,青芒依旧外泄神力,只是那神力不再伤人,周遭仙山岛屿得其滋养反而灵气更甚,碧落被伤了的元气竟逐渐地恢复了。
而两年前那个被青芒眷顾的小仙声名已传遍碧落,奈何青芒霸占地宫,无人能闯的进去,诸仙都知道那小仙名唤阿珩,是迦蓝座下的最小的弟子。
这两年里碧落三山新添的许多刚得道的小仙君,纷纷想拜入青屿山,妄图有朝一日可以一睹那名仙子芳容。
这一天如往常一般,风轻云淡。
但无人知道洪荒中有一座旷世幻境在这一天悄然寂散了,仿佛它从来不曾存在过。
瑞气盈盈的绿芒中,地宫紧闭两年的大门“霍地”大开,一名少女披头散发从里面飞奔而出,掌心一朵洁白的雪莲花印记微微泛着光。
少女纵起百丈仙云,来到地宫之上,谁知下一刻她似乎失去了全身气力,身子一软摔了下去,青芒现身,将她托起带到了曲折的接天回廊上。
少女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继续往山门奔去。
她的眼神茫然空洞,然而越逼近山门瞳孔中却逐渐散发惊人的光彩:“珑儿,珑儿,你来了么,你来找我了......”
地宫周遭的地仙欢喜地奔走相告:“醒了,醒了,阿珩醒了。”
“快去告诉神座。”
“我去说,我去说。”
少女来到山门前,手用力一挥,山门大开,清风徐过,霞光蔚然,浮云仙鹤翩跹而过,仙山岛屿悠然寂寂。
少女眼中的光彩刹那间熄灭,她似乎已用尽了力气,缓缓在云阶上坐下,望着缥缈的虚空发呆。
许久,身后有声音道:
“师父,阿珩她......”
“今天,我们陪她一起等等吧。”
“可是,她刚醒,实在不宜......”
“她并不算醒着,只是守着承诺强行将自己的神识唤醒罢了,等不到那个人她不会肯走的。”
......
山门外已从霞光熠熠流转到星河万里,云海衬着月色,浮浮沉沉,这是夜色下的碧落三山。
该来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少女端坐着一动不动,双目定定地望着远处的空荡荡某座浮云,某点烁星。
陶竺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阿珩,跟师姐回去吧。”
少女没有一丝回应。
迦蓝道:“不用喊了,她听不到的。”
陶竺叹了口气。
将一件披风披在阿珩的肩上,迦蓝道:“陶竺,明天该会有很多上门客,你都回绝了吧。”
翌日,青屿山中那素衣荏弱,翘首盼望何人归来的少女,引来碧落三山乃至天界九十九座灵境无数慕名的来访者。
但都一一被青屿山掌门上仙陶竺挡在门外,陶竺在山门遥遥警喝:“青屿山闭门谢客,若有擅闯者,下诛仙令!”
于是一天一天的,来的人越来越少,有几个胆肥的还想从青屿山无人看管的后山闯进来,但都被一道神出鬼没的绿芒悄无声息地化了。
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少女还是每天固执地守在门前,望着那遥远的虚空。
“再这么等下去阿珩会撑不住的。”
看着阿珩本来就了无生气的脸一天一天消瘦憔悴下去,陶竺再忍受不了,捏了个法决想将她强行带回地宫。
谁知她的手刚靠近她,少女好像感知她的意图,猛地侧身一避,眼睛空洞地厉害,神情却是执拗的拒绝。
陶竺心头一酸,别过脸去不愿再看,阿珩从小乖巧,可若是让她做什么违拗心意的事,她便绝不妥协,决绝至极。
迦蓝轻叹一声,走到少女身边道:“阿珩,我是师父,你可还认得我?”
少女盯着他空荡的右袖,微微点了点头。
迦蓝缓声道:“师父要你不要等了,回去好吗?”
少女猛地摇头,泪水潸潸而下。
“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少女还是摇头,含着泪后退了几步。
“他不会来了,你等了他没来,不是你背诺只是你们无缘。”
少女摇着头不愿听他说话,一直安静浮在她身边的青芒缓缓化出一丝浅光,罩住了她,将她掌心那朵雪莲花印记一点一点消磨,恍若从不曾存在过。【二】【1】
但与此同时,少女疲惫的神色渐渐变得茫然,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陶竺不解:“师父,青芒这是在做什么?”
“它在封印阿珩的记忆,以阿珩现在的状况只怕不利于青芒压制朱雀,截了她的念想,她才会乖乖进入休养的状态。”
将再度沉睡的阿珩抱在怀中,迦蓝望了望浮云杳杳的碧落三山,微微一叹:“只是,从今往后,阿珩和那个孩子真的无缘无分了。”
“师父,那个孩子究竟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是一位故人的孩子。”
一个可能随着那座幻境一起寂灭了的孩子。【2】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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