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八处处理着最近发来的学者的文章的蓝蔻一直觉得身上发憷,这种情况在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时辰之后,她抬起头,对着一直看着自己的纪繁息说道:“纪大人,您已经盯着我整整一个时辰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纪繁息打量着蓝寇,用拇指和食指捏捏下巴,一幅怎么都捉摸不透的样子:“不应该啊。”
蓝寇不解:“什么不应该?”
纪繁息解释道:“大人,您当初去城门,不是和那范闲去理论去了吗?”
蓝蔻放下手中的文章和笔,右手托腮,左手敲击着桌面:“听谁说的?”
“我的小爵爷啊,整个监查院都传遍了,”纪繁息现在的样子只能用“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句话来形容,“都说您这去城门去见范闲是为小言公子报仇去了,您现在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怕是与传说有误啊!”
“……老纪啊,我问你,言冰云死了吗?”蓝蔻反问。纪繁息道:“那倒没有。”
“他是残了还是以后生活不能自理了?”纪繁息摇摇头:“都没有。”
“那我要去给言冰云报仇的传说就是子虚乌有了。”蓝蔻继续提笔办事。不用说,这个消息肯定是从三处那些大八卦嘴里传出来的。她记得她已经叫义父给四处的人封口了。
纪繁息道:“那我就看不懂大人这做法了……”
蓝蔻用笔在这文章上圈出了一个不太妥的地方,在旁边批注了更正的要求后,说道:“说实话,我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最后提点一句,范闲是监查院提司,我们的上司,别去得罪他。”说完这句话后,她收拾好自己的桌子,拿上被自己放置的手杖,整理了衣裳,准备下班。
纪繁息问道:“大人这是何处去?”
“家中同辈有事,邀请我去一石居,老纪,明日再见。”蓝蔻整理完衣襟,露出一个标准的蓝蔻式的微笑,离开了八处。
纪繁息楞了一下,又想到什么,连忙追出去,谁知道蓝蔻好像很急似的,一转身影都没了,纪繁息追着她到了这监查院的门口,看纪繁息追自己追得气喘吁吁的,蓝蔻问道:“老纪,还有什么事吗?”
“小爵爷,纪某人还有件事,得交代小爵爷。我是真把小爵爷当自己人,爵爷,现在您与言冰云的关系满城人都知道,这范闲好歹也是间接导致言冰云贬官的人,你若是这般轻易接触他,纪某人怕……一是怕爵爷背弃友谊的传言流出,二是怕流言会使爵爷与言大人生出嫌隙。”
蓝蔻听后,答道:“多谢老纪了,我会记住的。”
坐在前往一石居的马车之上,蓝蔻的手一直不停的搓着手杖上的绿宝石。
笑话,谁会真的一上来就可以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尤其这个人间接造成了好友被贬谪?老纪是个明白人,但是她也不蠢。她看得出来,范闲也并非全心全意信她,因着言冰云的关系,提防着自己;好巧,她也同时提防着范闲。
范闲有事情瞒着她,而且很可能是滕梓荆的事情,这点她有所察觉。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她在言冰云身上验证不少,因着范家的原因,她不可能与范闲过于生嫌隙,范闲要她帮忙找姑娘,她要范闲给蓝裘找师父,两人不争不抢,刚好平等。
至于以后的事嘛……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走着走着,这车停了下来,车夫说道:“爵爷,一石居到了。”蓝蔻下了车,就发现一辆范府的车随在他们后面到达了一石居,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之后,蓝蔻笑道:“看来,我来得不算太晚。”
第一个跳下马车的范闲,见了驻杖在一石居门前的蓝蔻,道:“呦,你不是说下班后再来的吗?”
蓝蔻笑道:“八处最近没什么事,倒是清闲,这不,比你们早到了一会儿。”
范闲身后跟着的是范若若和范思辙,那范思辙一见到蓝蔻就朝他身后看去,探了许久,问道:“唉,表哥,芝儿表姐没来?”
蓝蔻摇头:“最近芝儿那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情绪一直不太好,我问她她也不答。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要找个大夫过来看看了。”
范思辙道:“那就不巧了,这正好,我准备和她商量一下关于《陈情》的分工的事情。”
蓝蔻道:“你和我商量是一样的,有什么事,我转告她。大家都上去吧。”
掌柜的给四人安排了一间雅座,等茶点小吃上齐了,范思辙开始商议谈价:“表哥,我跟你说,这《陈情》在这圈子里可火了。幸好是写完了,写完了的书可以卖的火啊。”
火,能不火吗?上次去给三处试药,三处的一些同僚拿着书看得津津有味的:“那么,首先来谈谈书局的事,你要卖书,肯定要书局,先别说钱的事儿,地皮你看好了吗?”
范思辙点头:“那是当然,地皮早就看好了,只等家中给钱了。我估摸了一下,这《陈情》约摸□□十万字,据我姐说,全书分了三卷,我们就拿一卷卷的出,一卷三十多万字,印刷品相一般,即便再好也最多五钱,一卷书估摸着七两银子,三卷就是二十一两银子!这人工我估摸着一人一两左右,不算装潢的钱,一卷就可以收纯利六两半!三卷就是十九两半!京城里贵女多,人手一本的话,一卷大约就是一千九百五十两!咱们吊吊胃口,三卷慢些出,吸引更多的人来买。三卷就是五千八百五十两银子……”
范思辙嘴在那里巴拉巴拉的说,而一旁听着的三人早就已经目瞪口呆了!蓝蔻端着茶杯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任凭这升腾起的热气迷了眼前,在范思辙巴拉巴拉完之后,她这才回过神来,问道:“范思辙,你这是?怎么算的?”
范思辙一脸疑惑:“这还要算吗?这不一看就出来了吗?”
真是个,鬼才……蓝蔻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他的好了:“那就按照你说的来做好了,缺什么可以找我,这样,你和芝儿四六分成,如何?她六你四?”
范思辙这一脸“谄媚”的笑容,好像就是要磕头叩谢了:“好好好,谢谢表哥,谢谢表哥,您回去后赶快和芝儿表姐商量商量啊!”
蓝蔻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范闲:“那个《红楼》不是你执笔出来的吗?要不也给范思辙去发售?”
范思辙一听,眼光看向他这位从儋州来的哥:“你,你执笔的?”
范闲也不否认,刚才蓝蔻只是说是他执笔的,而不是他写的:“是啊,我执笔。”范思辙道:“那这可是桩大买卖啊!我刚刚就发现了,这书,在地下书局卖的不错,不到一刻就可以卖出十本啊!下面的那人,一卖就卖八两银子一卷!”
“卖书?谁卖的?”范闲皱眉,这书她也只是给了若若啊。
若若道歉:“抱歉,哥,这书,不知道怎么就漏了出去……”
蓝蔻安慰道:“表妹别着急,只要有人,这消息都会漏出去,更何况是一本在贵女圈子里流行的书,肯定有人抄录你的。不过,这后面的内容,我怕只有表哥知道得全。”
“那就好了!”范思辙道,“你看这书,品相极其一般,印刷制版加在一块儿也就三钱二分不到,不算人工,每卖一本书,咱么就能赚七两六钱八分。这一会儿的功夫卖出□□本,若是在我那个书局铺开人手,一天至少卖上百本,咱么就可以净赚七百六十八两!咱么控制好时间,十五天出一卷,那就是一万一千五百二十两啊,到时候除去人工铺面,就按三分来算吧,那咱么也能拿八千零六十四两的纯利啊!到时候你出它个十二卷,那就是九万六千七百六十八两,还只是一稿初算!暴利啊!”
正当范思辙在这里做着他的暴富的大梦的时候,楼下赶人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刚刚在这里卖《红楼》的人都被赶走了。赶人的人好像是哪个府上的家丁?
四人接下来看着,一个富贵公子从轿子里出来,蓝蔻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酒囊饭袋:“郭保坤?”范闲一听这名字,警惕起来:“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在马球场上见过,此人是宫中编撰,与八处有些嫌隙,他爹郭攸之是礼部尚书。”蓝蔻面上虽带着笑意,但是心下已经把这郭攸之骂了千百回了:简直就是玷污了这个名字!
这郭保坤拿着一本《红楼》,在街上扬声道:“诸位,本人郭保坤,家父官拜礼部尚书,在下不才,却也为宫中编撰。郭某自幼习文,最重礼数!诸位既是读书人,更应该诵读圣贤之书,这等污秽杂书,有辱斯文!”说完,他将这《红楼》往脚下一扔,踩了几脚:“依我看,打今日起,这书就禁了吧?”说完,还睨了楼上的四位一眼。
蓝蔻本以为这郭保坤来找茬,是因为他这宫中编撰与八处的嫌隙,可是看着这郭保坤的眼神,居然是范闲:“表哥啊,你这一进京都,便得罪了多少人啊?”
范闲不解:“我这刚进京第二天,我又不认识他。不过,这也算是冲我来的。”
“虽说你不认识,但是你绝对触动了他背后的那位,”蓝蔻思索了一下,“他爹郭攸之是太子一脉的,你,哪里得罪了太子啊?还是得罪了长公主?”
范闲还未答,就听范思辙大喊一句:“你胡扯!”郭保坤轻蔑的问道:“哪家小二出言不逊?”“我是你爷爷我!”
说完,范思辙火急火燎的下楼,开始了与这郭保坤的争执。这郭保坤要断他财路,他怎能不与他交恶?
蓝蔻摇摇头:“看来,你这是得罪了长公主啊。”
“怎么会?哥哥这次进京来,是有一桩婚约的,就是与长公主的私生女订婚,这哥哥也算是长公主未来的女婿了,长公主怎么会故意刁难?”范若若不解。
蓝蔻想起了当时贵族进宫拜谒的时候,作为公爵她坐在了离长公主只隔离一席的地方,长公主的笑容虽然温柔,但是总感觉这女人比她压抑的还狠:“长公主温柔的美名在外,我不好说什么。但是上次进宫参加宫宴,我总感觉这个女人没我们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她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随时准备爆发的困兽。表哥娶了晨郡主,自然是接手长公主手中的内库,万一,到时候,她不肯放权……”
一个能与当朝宰相有过感情,并且深受太子信任,还掌管着内库财权的女人,绝不简单。
她这样分析着,但是下面可不太平,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楼上三人都下了楼,范闲接住了快要摔倒的范思辙。总说,口舌之争,不如拳头有意思,她今日可算见到了,这范闲一拳“霸道真气”直接将郭保坤的家丁打翻在地,真是有意思。
范闲拿过范思辙怀中的《红楼》,问郭保坤:“你刚才说这本书是秽俗之书?”
“啊,我说了,怎么样?”
“你看过吗?”
“圣贤之书都读不过来,怎么有空看这种东西啊?”
范闲又转向那位贺宗纬才子:“那你看过吗?”
“贺某怕脏了眼睛。”
“看来在这里,喷子也不少。”蓝蔻终于是看不下去了,这简直是不打自招。
郭保坤这下也算是看见了蓝蔻:“原来是蓝爵爷啊,蓝爵爷莫非也看这书?”
“自然是看。”
“这书的作者籍籍无名……”
话没说完,就被范闲打断了:“你看的是文章还是名气啊?!若是不出名就写不出好作品了吗?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目光如此浅薄,还自称文人?还风骨,连正视他人文字的涵养都没有,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放肆!文人才子岂是你这种乡野村夫也能评判的?!”郭保坤有些气急败坏了。
范闲问道:“文人?文人我不多说,就说离咱们最近的。蓝寇蓝爵爷,当年春闱榜上探花郎,才识文学岂比不上二位?!再说了,这书监查院八处都没禁,你这宫中编制,做得了什么主?!”
贺宗纬看了一眼这站在一旁,脸上笑容就没下来的蓝蔻,心里发虚,当初他与蓝蔻一同参加春闱,他高中探花,他落榜,做了幕僚。现在范闲拿他俩比,还真的……
范闲继续道:“还好我身边有这真正的文人才子,若是天下文人都如尔等这样,我还真是羞于之为伍!”
范闲已经将这二人怼得几乎无话可说了。蓝蔻站在一旁,不由得鼓起了掌:“表哥,我这真是自叹不如。”
“蓝蔻……你,你是故意看戏的……”郭保坤瞪着她。
蓝蔻回道:“若是郭公子不服气,来我监查院,找八处主办,哦,或者咱们院长也行。这书,我汇报给主办,还是不禁了吧。大家都喜欢,看个开心就好。天天圣贤书,不怕提前掉头发?”
“说得好!”
这一声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蓝蔻转眼看去,还真是……有这么巧的吗?太子一派派了这愣头青郭保坤,二皇子一上来就是这靖王世子李弘成,她凑到范闲跟前小声道:“表哥,你这恐怕成了众矢之的了。”
“此话怎讲?”
“现在宫中两位有权有势的皇子正在争夺储君之位,一位是太子,另一位是他的兄长二皇子,这位是靖王世子李弘成,靖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他是二皇子的人。”幸好她之前留意了个心眼,让言冰云把两派的人脉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尽量避着这些人,也算能保蓝家一个安宁。
范闲笑道:“原来是皇室血脉,太子的人与二皇子的人都来了?看来我这内库大权,还真的有很多人感兴趣啊。”
蓝蔻答道:“是钱,都爱,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说完,朝李弘成行礼:“世子殿下。”
这李弘成本来好好的,看见了蓝蔻,这脸突然拉了下去:“呦,我竟然不知,蓝爵爷也在此,莫不是这监查院的公务,过于少了?”
怎么酸酸的感觉?蓝蔻摸了摸鼻子,我有得罪过他吗?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李弘成。
“看来,这位世子,对你有些意见啊?”范闲调侃。
“和你一样,第一次见。”蓝蔻回道。
“范公子之才可见一斑,蓝爵爷,郭公子与贺公子在我大庆也是素有才名,明日在下府中有一诗会,四位以文交友,以诗冶情,借着诗会,以诗对决,好让天下读书人都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才子,如何?”
李弘成的提议,看起来合情合理,但是蓝蔻总觉得,他在针对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李弘成对自己有敌意,但是,不至于上升官职层面。诗会,因着和言冰云出任务的关系,她可从来没参与过。
郭贺二人欣然答应。但是范闲搂住李弘成的肩膀:“诗会,有姑娘吗?”“有。”
“可以啊你,这样一本正经勾搭文艺女青年啊?”“表哥!”
蓝蔻见他说话越说越离谱,叫了他一声。范闲会意:“那就这样,明天诗会见。”
李弘成接着又把目光投到她这儿:“爵爷,您来吗?”好家伙,这是有准备的啊:“我……”“唉,他来!他来!”范闲帮她答应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弘成又对一直站在她身边的范若若说道,“若若小姐,来吗?”语气柔和了很多。
范若若道:“世子殿下相邀,自是来。”“那,明日诗会,弘成恭候。”李弘成说完就走了。
“……”
范闲,你个猪队友!不过,这擅作主张的样子,怎么这么眼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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