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目前来说,她家已经有四个孩子了。这要是放在言家来说,已经是很多了,毕竟言家在言霁之前都是单传。
好在,言冰云在目睹了蓝蔻产子的过程之后便许诺再也不会让蓝蔻承受生产之苦了,而且,带四个孩子也是件麻烦事儿。
老大老二快两岁了,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而老三和老四刚刚出生,又请了一位乳母,也是娇气的时候。而且,言冰云每晚回家的时候,眼睛总是会不自觉的朝着摇篮里的小女儿瞟过去。
看得蓝蔻觉得好笑:“若是想抱抱小绾,就去吧。你是她爹爹,她定是喜欢你的。”原先言冰云只是看了两眼,便撇过了眼。后来,这话听得多了,便自然而然的走到了摇篮边,抱起了小女儿。
至于为什么叫小绾,而不是绾儿……
恕蓝蔻直言,首先,这京城里已经有了个林婉儿,若是再说是绾儿的话,她怕范闲会和她计较。而且,她可还记得,北齐皇宫里,可还有位“婉儿”呢。
所以,在言冰云第一次喊女儿“绾儿”的时候,蓝蔻觉得听起来就像是在叫北齐的那位,醋意大发,二话不说,当即扔下了言家人回了蓝家住了三日。第三日的时候,言冰云终于发现自己的错误了,这才半夜造访妻子闺房,将她带了回来。
等月子过了,监查院的新聘文书也发到了自己的府上,当蓝蔻打开这新聘书的时候,在院长那一栏的印章和签名,居然从“陈萍萍”变成了“范闲”。
她回到了八处,来接她的还是她的老朋友,现在的八处主办:纪繁息。纪繁息一来就盯着她打量了好几刻:“身子终于是好多了。”
蓝蔻也知道她是告了病假的:“我这身子,多半是不中用了。”
“幸好你来了,如今这八处,没了你,我还真的有些不适应,”纪繁息道,“办公处还是你原来的办公处,只不过,除了你之外,这八处的大多数人,换了。”
蓝蔻道:“是范闲,做了院长吗?”
纪繁息道:“是啊,老院长,这几年一直在养病。咱们这陛下,心疼院长,让院长返乡去了,剩下的就是如今的范院长了。”
从纪繁息的描述里,蓝蔻将这一年内八处主办的人事调动摸了个透:如今的一处主办,是范闲的学生,名叫沐铁;二处依旧是那位老刘主办接着,等到培养出了能挑起整个系统的副手之后就准备返乡了;三处的主办是她曾经做过媒的冷先生;四处依旧是言冰云;黑骑如今的统领也变成了范闲身边的银面荆戈;七处的那位光头主办很早便离职。
至于她的丈夫言冰云,也准备接任提司之位了。这几年,陈萍萍一直病着,而范闲对于整个院务的琐碎之事向来不管,倒是言冰云一个人辛苦承担了这些事务。所以,言冰云现在在院中的话语权也是很大的。何况,言冰云本就是院中嫡系,第一任四处主办言若海的独子,所以日后言冰云成为统管院中杂务的提司大人,所以监察院的官员都已经习惯,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
现在,基本上,院长已经将监查院还给了范闲。
只是,这院中如今真正彻底的了解监查院的人,究竟是范闲,还是言冰云?毫无疑问是言冰云,言冰云从小在监查院长大,与监查院人中熟悉,亲近;范闲再如何,那些人忠于他,却也有敬畏之意。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啊……
蓝蔻有些头痛,她伸出手指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纪繁息自是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爵爷这是怎么了?”
蓝蔻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些事儿,有些头痛罢了。”自从蓝蔻入了监查院开始,两人就一直熟识,即便是现在纪繁息做了主办,在公事上,两人是上下级,而私下,他们依旧向往常一样称呼。
纪繁息叹了口气:“都道是天妒英才,你当年高中探花,无数的京城贵女把目光都放在了你和小言公子身上。唉,天意弄人,你若是身子好些,也不必如此耽搁。”
“老纪啊,我如今都二十三岁了,老了,在加上我这残破的身子,和之前得罪过靖王府的人,还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我?”蓝蔻自嘲道。
纪繁息也想安慰她:“话不能这么说,那言主办,就凭他从前冷冰冰的,我们都还曾在私下里讨论过,他会不会像冷主办一样,在三十岁前被人做媒给解决了终生大事。可谁没想到,你们两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你妹妹乃是庆国贵女里少有的大美人,难怪到二十岁都不嫁人,合着这是在等她的小言公子呢。”
蓝蔻笑道:“你这是在等我三十岁的时候看我得府门口被踏破呢?”
“有冷先生和言主办在先,我拭目以待。”纪繁息道。
蓝蔻摇摇头:“算了,你就别等了。有这个空,还不如给我的刚出生不久的外甥和外甥女给红包。”
两人聊了很久,但是无论怎样轻松的氛围都不能压制住蓝蔻心中对言冰云的那份担心。正好,八处有一份文书要送去四处,她自己接下了,为的只是自己的私心,她想去见见言冰云。
言冰云的办公处已经不是之前的那间房间了,她被四处的人带往的,居然是陈萍萍之前在监查院待过的房间。她敲了敲门,在门口的铃响了一下,门开了。她走进门里,门被缓缓带上。言冰云身着与监查院黑色的背景格格不入的白色服饰,站在窗前,窗上拉着黑色的布,把他整个人都隐入了黑暗之中。
“冰云,这是八处整合的四处的文书。”蓝蔻身上的黑衣与他的白衣形成了鲜明对比,言冰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才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放在桌上吧。”
蓝蔻小心的将这文书按照言冰云的惯例放在了这书桌之上,分类放好,见言冰云沉默着,原先想说的话都憋在了心里,准备离开。因为她知道,言冰云一旦沉默就表示他在想些什么重要的事情,而这个时候,家人都不会去打扰他。
“等一下。”
她刚刚转身走了两步,那片黑暗里就发出了一个冰冷的声音。蓝蔻只得止步,重新回到他的桌子前面。
言冰云从黑暗里起身,拉开了这遮住窗子的黑帷幔:“你看看刚刚各处送来的文书吧。”他的语气十分冷漠,让她摸不清楚,现在自己究竟是以一个妻子的身份来面对自己的丈夫,还是以一个下属的身份来面对自己的上级。
蓝蔻拿起这已经搁置了不久的冰冷的纸张,这些文书还没有被外人综合整理过,由于最近天气的原因,墨迹还在。蓝蔻一页页的翻开这些文书奏报,脑子里的一根弦却是崩得越来越紧,心也揪得越来越痛。
第一部分是二处的情报,里面记载的是京都守备师离奇失踪,禁军与宫防忽然加紧,枢密院暗中开始调兵。紧接着是二处的人事调动,一大部分的人都被调去了西胡和东夷;
第二部分是四处的情报,比起往日不同的是,现如今四处的人在言冰云的掌控之下,分散到了各州郡异国之中,京都监查院内只是留了一少部分精英力量;
第三部分是六处的情报,六处向来负责暗杀,但是这次六处的刺客和剑手已经被抽空了。
……
这些情报分散开来看,恐怕只会让各处的主办认为,这是为了庆国最新的版图东夷城而调配人手。但是综合起来看,现在整个监查院的武力,已经被削弱到了极限!恐怕整个监查院的实力,不如陈萍萍在的时候的三分之一!
蓝蔻的手颤抖的放下了这些情报,她第一次内心有些害怕的看着眼前的白衣背影。陈萍萍返乡、范闲不在监查院,现在监查院内真正说了算的就是言冰云,这些事,若是没有言冰云的点头是不可能办的。那么,为什么,言冰云要把监查院的势力如此削弱?
“冰云,我记得,当年宫变之后,你被陛下召见过。那日陛下,和你说了些什么?”这是她作为妻子,在问他的丈夫。
言冰云似是察觉到了身后之人话中的不对劲,转身过来,在这窗子里透出的一丝丝光的照映之下,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双瞳放大——恐惧。恐惧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脸上。
言冰云走过桌子,将一只手放在了她还搁在桌子上的手上,企图温暖她的手。可谁知,等挨上去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也是如此的冰冷:“陛下说了,院长也说了。”
“同样的话吗?”蓝蔻觉得呼吸都有些受阻。
“大意是相同的。”言冰云握紧了那只手。
蓝蔻抿了抿唇:“院长现在在哪儿?”
“回京路上,陛下召其回京。”
蓝蔻顿了顿:“院长以为,牺牲了自己,就可以让范闲真正的强大起来……所以,他才会让你来当这个恶人,让你把监查院内所有的势力抽空,让你听从陛下的命令。只因为,这个监查院里,最好行事的人,是你。”
言冰云沉默了一会儿,道:“陛下亦是如此,你我身为大庆的子民,该是忠于大庆。”
蓝蔻苦笑着摇摇头,有很多话,她现在不说,以后,怕是真的会量成大祸:“冰云,你究竟是忠于我们庆国,还是忠于那个坐在庆国龙椅之上的人?”
“……”
言冰云第一次在蓝蔻的面前,被这个问题给噎住了。从前,他记得她也旁敲侧击的和自己表达过的这些意思,只是,这次,她却是直接点出了:“蔻儿,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知道,”蓝蔻看着言冰云,“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因为愚忠而受到监查院所有人的排挤,因为愚忠而被整个监查院所不齿。我也害怕,最终我会和你走上不同的道路。”
“难道,陛下,不就是整个庆国吗?”这是言冰云的意识,他从小就接受的意识,便是忠于国家,忠于监查院。
“若是,这龙座之上,坐的是一位昏君呢?你还要忠于他吗?”
“……陛下不是昏君。”
“他的确不是昏君,但是,他也确实,不是一位值得我去效忠的君主。”蓝蔻笑道。
言冰云扶住蓝蔻的双肩:“你累了,思绪都模糊了。”
蓝蔻摇摇头:“我不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现在不劝你,不救你,不与你一起进退的话,我会一辈子活在悔恨之中……你别想打发我。”
她轻轻松开了言冰云放在自己双肩上的手,从言冰云的办公处搬了把有些破旧的椅子,坐了下来。言冰云则是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与她对坐:“蔻儿,为何,不愿意忠于陛下?”
“他既是坐到了那个位子,便要承担起他的责任与义务。若他是位贤明的君主,我等自愿为他出生入死,”蓝蔻看了一眼言冰云,想了想,终究还是决定,说出这在背后隐藏的一切,“接下来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无论你信与不信,事实就在哪里。”
言冰云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我听着。”他可以预料到,这些与自己以往所接受的都是相悖的,但是,他有股想要听下去的冲动。好奇的种子在心里拼命的发芽,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蓝蔻沉着声,缓缓道来:“这一切从范闲开始,我也不饶弯子了,范闲,范安之,是陛下的儿子。”
“陛下之子?!”言冰云双眼睁大,满眼的不可置信,直接站了起来,“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真相的?”
蓝蔻则是显得比他平静了许多,似乎已经早就预料到了他是这副反应:“很早了。当年范闲成婚的时候,我就在想,范闲的婚礼规格,是不是过于大了些。后来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再想想当初的婚礼,这就是皇子的婚礼规格。”
“可是,叶轻眉……”
“当初,院里为什么是滕梓荆接受伪令?为什么命令不直达六处?为什么院长当初在明明知道你是受害人的情况之下,还是把你送去了北齐接管谍报?”
言冰云一下子被问住了,当初自己想过,这滕梓荆接受伪令的事情,他以为不可预料。而现在看来,只怕,从头到尾都是个阴谋。
蓝蔻继续说道:“当初范闲告诉我,肖恩之所以与范闲说出神庙的消息,是因为,陈院长,从前给他暗示的消息是,范闲是他的孙子。当年院长千里奔袭,抓住了肖恩,还带走了肖恩儿子在青楼养的一个女子,当时那个女子有身孕,名唤玉芗。巧就巧在,这肖恩真正的孙子,与你与范闲,同龄。”
回忆起当时在北齐的时候,范闲得知自己与他同龄的时候的神色,言冰云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把自己当做了肖恩的孙子。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蓝蔻道,“肖恩的孙子是否活着,我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陈院长以你的身世为暗示,让范闲误以为你是肖恩之孙,使得范闲产生误会,与之疏远。”
言冰云道:“既然范闲是皇子,又是叶轻眉之子,那么,院长为何要疏远他?”
“这就要问我们那位陛下了,问问我们这位陛下,是有多么狠心,”蓝蔻嗤笑,“叶轻眉是陈院长的信仰,当时叶轻眉,是被人给害死的。”
言冰云道:“这我知道,是当年在生产的时候,皇后一党所为。”
“不要那些表面所迷惑了,”蓝蔻道,“舅舅说,叶轻眉每经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与她接触的人,其中便有一位会成为大宗师。这个世上五大宗师:叶流云、四顾剑、苦荷、五竹,陛下,每一个都是叶轻眉所指点过的。你还记得,我当时给你讲的那个男人和妻子的故事吗?”
他当然记得那个故事,毕竟是他自己下的结论:二人不会长久。当时他没有把这个故事当回事儿,但是现在一想,甚是让人毛骨悚然:“是陛下,杀了叶轻眉……”
“夫杀妻,接下来,如果儿子知道了母亲是被父亲所杀,那么,儿子会如何去做?”蓝蔻反问。
这个答案二人心里都清楚:反杀。
蓝蔻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我猜,院长是为了给叶轻眉报仇吧。这才,把自己和监查院要摘干净,让你来当这个恶人。如果院长刺杀成功了,范闲可以不必背上弑父弑君的罪名;如果院长失败了,陛下肯定会让监查院中的人来监斩,你把监查院都抽空,是为了监查院能够存活下来。到时候范闲去报仇,你可以在暗中支持他,我说得对吗?”
每一个字,都直击言冰云的心,他的妻子,真的是,别具慧眼:“院长之意,大致如此。”
“但是你真的想看着院长去死吗?为了这样一个君主,为了自己的权力,杀了自己妻子的人?”蓝蔻拉着言冰云的手,“冰云,现在醒醒,你还有回头路。”
“……如何去回头?”此局已经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范闲就要回来了,我们可以重新计划,”蓝蔻道,“不能让院长就这么白白死去!院长可以选择去复仇,但是真的,没必要死去。”
言冰云坐在座椅上,但是他已经暂时起不来了。从蓝蔻第一日与他相识开始,她就一直在潜移默化的为言冰云改变着一些思想,八年了,如今的旧的思维与新的思维的碰撞在此刻爆发。
或许,他真的好好想想,自己该忠于什么。
蓝蔻也起身离开了,今日她不会留在言府过夜,言冰云需要些时间自己去想清楚事情该是如何发展;要明白,监查院究竟是干什么的;也要明白,该忠于什么。
今日她像往常一样下了职位,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她和言冰云第一次见面的玉春楼边上走走,流晶河上的抱月楼和醉仙居依旧经营着,一切还是如往常一样。风还是如同八年前那样凉爽,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在这些醉生梦死的地方,开了家医馆。
“淡泊医馆?”
蓝蔻在医馆门口驻足,念叨着这医馆的名字,如今是夜市开放的时候,医馆自然也是开着的。她走了进去,迎面是药香味。
“呦,贵人,要买些什么药啊?”负责药柜的伙计问道。
“风寒药,再来些可以消除淤肿的药。”蓝蔻道。她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来看看这医馆的新布局。可是,既然来了就买些东西吧,再说,也是对自己和家人有好处的,最近的腿,因为天气的原因,有些疼起来了。
在伙计抓药的时候,她抬头看向了这医馆的二楼。此时,二楼之上正好下来了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不同的是,这两道身影,白衣女子蒙着面纱,但是这眼睛却让她十分眼熟,这青衣女子,居然是,若若?!
芝儿?若若?她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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