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初见不欢

    这是一处无名之地,花界与天界的交界之处。两界不睦,久不往来,此地便也荒芜了。

    如今正值秋日,万物凋零,满地落英。

    树林深处,一茅草屋舍伶仃而建,门前小小一园菜畦,没有篱笆围上,中间破出一条窄道,十几块石头不甚规矩地嵌进去。

    这地界,怎么看都普通寒酸得很。

    可有了这琴笛之声,倒有些“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意味。

    旭凤本于边境巡视天兵部属,突闻乐声。人人都说,这天界是这世间最好的去处,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可这乐声,却分明比天界更要精妙许多。

    他一时好奇,飞身寻声而去,燎原君亦紧随其后。

    曲声渐渐明晰,又添了女子歌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对友人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旭凤见到了奏曲之人。那弹琴的佳人正背对他,墨发如瀑,海棠红衣衫,款式奇特,上下分开。

    一曲终了,佳人似有所感,起身转了过来。真是佳人,面庞柔润,身姿纤柔,三分哀愁,惹人怜爱。

    这树林环着屋舍,两边并未合拢,远方的景物一览无余,天边云霞如烧,压着金边,配着这秋日凋零之色,一种旷世苍凉的感觉席卷而来。

    天地之间,人变得异常渺小。双方相隔不满百步,却觉对方如在云端。

    两两对望,眼前秋风卷起落叶,飘零而去。

    美人如花隔云端。

    那立于落日晚霞中的佳人,微微颔首,面上略有笑意却并不热络,轻启朱唇:“火神殿下,有礼。”

    旭凤一身金色盔甲,在夕阳中,显得英姿勃发,光芒万丈,让这天地间自然的金光都黯然失色。

    他对于自己不认识的人认识自己并不觉得奇怪,但面对如此佳人,却有些好奇,他不由得笑问:“你如何识得我?”

    唐柔惜字如金,却并不让人觉得被轻视:“千余年前,升仙府。”不过度假世界罢了,又是在自己的地盘,她不必曲意违心应付任何人。

    凡人成仙,无论在天界任职与否,都需去天界升仙府登名入册,以正名分。

    原来如此,旭凤垂眸一笑,复抬头望定她,“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她不欲多言,温柔而疏离,“唐柔。”

    旭凤开口邀约:“仙子琴艺甚是高绝。今日你我得见,也算有缘,不若去我栖梧宫相聚小酌,交个朋友?”

    唐柔莞尔一笑算是多谢好意,款款而道:“多谢火神殿下抬爱,但殿下身份尊贵,而在下不过一介散仙,若与殿下称朋道友,只怕言语拘束,会扫了殿下兴致。”

    话说得谦卑,但面上哪有此意?分明是拒绝。

    燎原君不比旭凤,来时听曲,心中已有三分好感,得见佳人真面,好感又涨三分,纵被拒绝,却觉她性情极真,不似那等谄媚逢迎之人,更高看一眼。

    他旁观者清,早觉出味来,这仙子分明冷淡,未曾将他家殿下放在眼中。见惯了热络客套,便难以忍受冷淡拒绝,他略带压迫道:“既知殿下抬爱,就该欣然应允,如此这般推诿,才是扫殿下的兴致。”

    这样的情景,怎么看怎么熟悉,对了,在古代副本里,不能出于己口的话,多由身边人代劳。如此,既能表达心中所想,又能让自己置身事外。

    女子量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会被她掰开揉碎、细细咀嚼,成为她讨厌你的理由,更莫说言语。

    燎原君两语三言,便把唐柔得罪,但她面上仍有浅淡笑意,点点头赞同了他的说法,道:“那我换个说辞。”

    浅笑依旧,话却冷:“我不知殿下抬爱,亦不想与殿下小酌,更不在意是否会扫了殿下的兴致,可以吗?”

    火神殿下乃天后唯一亲子,战功赫赫,在天界何等尊荣,被区区一散仙轻视,岂能容忍?燎原君气结:“你——”

    还未想好说辞,却见唐柔抬手一挥,眼前升起一道水幕,一点风吹草动都经不起的水幕,而后翩然转身,表示不欢迎。

    旭凤抬手制止了燎原君。

    凤凰性情高洁骄傲,难道要与一女子于光天化日之下争执、辩是非吗?况且一开始唐柔虽则拒绝,但言语也算得过,并无不妥,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到底是自己的人失礼在先,有什么脸面兴师问罪?

    旭凤正要道歉两句,缓和气氛,刚说出两个字,唐柔抬手作送客状:“请。”态度冷淡,都不曾转过身来面向他。

    见此,他住了口。再说话,就太没自尊了,心中旖旎的心思也淡了下去,和燎原君同道离去。

    顷刻,红绡从树上跳下来,转着手里的竹笛,“人已走远了。不愧是任务榜榜首,你如今这脾气,愈发见长。”言罢,做了个鬼脸,想起唐柔不喜欢,忙收住了。

    唐柔掐诀收了水幕,又走上前抱起琴,无奈地说:“同你讲过多次,不要做鬼脸,好端端的女孩子,生一脸皱纹可怎么好?”

    红绡嘻嘻笑着:“不妨事,我如今……”

    唐柔打断她,“你如今是仙,不怕生皱纹。”这些话,听过太多太多次了。她甚是无奈:“又不会一直是仙,小心习惯成自然,以后也改不掉,看你怎办。”

    红绡仍笑着,她就是喜欢做鬼脸,能自如控制表情,是多么令她欣喜的一件事,“不要紧的,有皱纹也不怕,总归是你做主,我做副,有什么要紧?”

    稍顿,又道:“你早有打算去天界一观,为何不与火神同去,还省许多事?”

    唐柔知晓她是在转移话题,本不想轻轻放过,但思量着已约束过她多回,怕逼得紧了,起了反作用,还不如趁着度假世界,让她做鬼脸一次做个够。

    于是道:“好容易不必做任务,我实在懒怠得笑脸迎人。他是天界殿下,同他来往,只怕是非不少。”

    来这世界时,她是个四千余岁刚刚升仙的凡人,去天界记名后,便就做了散仙,专去人迹罕至的荒僻之地游览,也见过不少瑰丽奇景。

    荒僻之地见得多了,便也好奇那繁华之地又有何种胜景,想起去升仙府时,见过的天界一角,想着何不趁此度假之机,一窥全貌?

    红绡收了放琴的桌椅,二人往家去。

    夕阳西照。红绡拿出乾坤袋,荷包模样,上绣双飞蝶图案,有三寸余长的流苏,将荷包递过去:“行李我已替你收拾好了,你何时出发?”

    红绡做事她向来放心。唐柔听见她说“你何时出发”,而不是“我们何时出发”,她抬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你不去?”

    红绡作为系统,理当配合她的工作,听从她的吩咐,提要求,是别的系统想也不敢想的。她像是向家长提要求的孩子,笑容略带讨好:“我留下来看家。”

    留下来好让你肆无忌惮地野、做鬼脸?唐柔心中发笑,用洞悉一切的眼光睨了她一眼,笑得纵容:“罢了,你不想去便不去吧。”

    红绡得到首肯,心花怒放,低头掩饰窃喜的神情,眼睛滴溜溜乱转。

    既已拿定主意,何时前往?

    今日得见天界之人,打断了她宁静惬意的时光,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一番定数,引她前去?

    索性只想好要去,不曾定下确凿日期,择日不如撞日。于是好生休息一晚,养足精神,以待次日神清气爽地游览胜景。

    虽是一介散仙,但去天界也是名正言顺,只为免引人注目,故而乔装改扮,便上了天界。

    过了天门,她信步走进去。

    这天界建筑是徐丹霞喜欢的风格,建筑高大,美轮美奂,明亮阔朗,云缭雾绕,仙气飘飘。逛了些地方,处处如此,便觉无甚稀奇。

    步伐慢了下来,兴致缺缺,走马观花地瞧着,脚控制着身体,走到哪算哪。

    迎面走来熟悉的人,火神和燎原君。

    呀,不久前才起了冲突,前脚拒绝了他的邀请,后脚便撞到他手上。若是玛丽苏剧,男主一定以为她有心吸引他的注意,玩欲擒故纵,欲迎还拒。

    真冤枉!

    想起那句金句: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浑身一阵恶寒,鸡皮疙瘩爬上双臂。

    明明每一件事单看都没有什么不对,可合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怪异。怎么偏偏是他?

    来不及思想,连忙顿住脚步,隐匿住身形,静屏呼吸,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被发现,否则她这脸面往哪里搁?

    什么冥冥中自有安排,安排她来丢人么?

    思及自己隐匿身形所用之物甚是好用,她隐息也不是第一次,都不曾被发觉,稍稍安心。她运道一向好,这次应当也不会……

    “什么人?!”

    唐柔暗道一声不好,本能的就想溜走,她逃跑的工夫还算不错,近千年前曾在穷奇手下逃脱过一次。

    可这是天界,火神也不是穷奇,她若是逃了,定有无数天兵天将,将她当做歹人捉拿归案。

    打定主意,于是硬着头皮迎上去。

    旭凤抬手间,一团火光压过去,却见那人主动现了身,熟悉的海棠红的倩影,忙收了手上的力道,火光消散,“是你?”

    难道她左思右想,觉得不妥,前来致歉,事到临头又胆怯了?

    唐柔抬眼望去,很快低下头,贝齿轻咬红唇,没有言语。美丽,是最直接的武器。唐柔深知其中利害,她太懂得如何利用美貌回避她不想回答的问题。

    她垂着头,若是有条地缝,她一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火神殿下难道无事可做?怎么还不走?她以后绝不会再踏足天界半步。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宛若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旭凤挥退了左右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仙士,心念一动,再次邀请。

    女儿家面皮薄,致歉这种事,还是私下言语比较好。

    唐柔不相信她的尴尬这么明显,他会看不出?难道他不是应该顺水推舟将这一页翻过去吗?但也无法拒绝,不然,他会不会觉得她针对他?

    只好同他一道走。

    左右不见她开口,旭凤也不着急,转而与她讨论起琴艺,希望她能知道他并不是计较、难相与的人。两人说得尽兴,旭凤便提议要和一曲。

    他弹箜篌,她弹古琴。无论曲子浓淡急缓,二人都接得天|衣无缝。

    旭凤的眼神频频往唐柔那边看去。他二人曲艺相得益彰,可见心意相通,但由始至终唐柔只专注于琴弦上,二人从未有过眼神接触。

    旭凤久久地瞧着她,手下忽然加快了速度,曲声铿锵辉煌起来,像是战场上响彻云霄的战鼓声,又像是凤凰嘹亮遏云的清鸣。

    唐柔到底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但眼中惊疑分明:这火神竟然这般争强好胜,说好了和一曲,竟也要分个高低胜负才肯罢休吗?

    她无意胜他。今日气氛尴尬,这又不是自己地盘,若再胜了他,不留情面,只怕真难以善了。但他那侍从她甚是不喜,也不想输,于是便打算打个平手。

    她手上也遂也加了力道,附着灵力,仍然跟着他的曲声。无论他的曲声多快多雄壮激越,她都配合得天|衣无缝。他进一步,她亦进一步……

    她分明可以胜他,却不肯,只是伴他左右,这是心存愧疚,羞于开口,向他婉转致歉吗?旭凤这样想着,心头一喜,曲声愈发高亢,好将这份喜悦延长。

    琴曲为心曲,旭凤心中欢喜,曲声中不免显出几分。在唐柔看来,这曲声中,已经有了火|药味。难道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已然喜形于色、向她示威不成?

    如今这速度,已经不是要一分高下,而是战局到了白热化阶段。他极力施展手段,要看她配合不及、仓促落败的样子。

    他是因今日之事,心存不快,故意引她来此,装作一副好人模样,却处心积虑要她好看,还无处发泄?

    唐柔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面对“威胁”,更加不卑不亢。她一面做出云淡风轻的姿态,表示自己来者不拒,将他的招式悉数接下,一面思量着怎样才能一煞他的气焰,同时还得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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