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蜜浆橘子

    眼看着想拉拢的人得罪了对手,自己可以上手了,那人居然要被对手拉下水了,李承泽心里非常不爽,他走到审案的桌案前,一撩衣裳随意地坐在了台阶上。

    李承乾眼看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慷慨激昂道:“鉴查院是陛下爪牙,咱们的这位小范公子竟然假报死讯,将鉴查院的人收入麾下呀,刑律国法我就不谈了,就这一条,范闲啊,你这是欺君啊。”

    说欺君的时候,他看向了梅执礼。

    李承泽坐回梅执礼右侧,但此刻也不知说什么。

    可怜的梅执礼坐在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紧张,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啊。

    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说话,也不知道说啥。

    滕梓荆打破了胶着的气氛:“是我拿刀威胁……”剩下的话被徐丹霞眼神制止。

    太子才不关心你的死活呢,他是冲范闲来的,你死也白死呀。

    李承泽将徐丹霞的眼神尽收眼中,饶有兴致的等着她的下文,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的惊喜。

    李承乾自以为胜券在握,老神在在地看向徐丹霞,道:“徐姑娘伶牙俐齿,不知还有何话要说?”

    被点名的徐丹霞对滕梓荆眼睛一眯,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转过身来走到范闲身边,笑道:“自然有话要说,欺君这么大的罪,范闲这小肩膀可担当不起。”一拍范闲的肩膀。

    她把手放下来,笑着说:“滕梓荆是鉴查院的人,范闲是鉴查院提司,怎么?太子现在不止要管府尹大人如何断案,还要管鉴查院啦?”

    “你都说了,鉴查院乃是陛下爪牙,滕梓荆还活着的事,陛下能不知道吗?陛下既然知道,却一没过问,二没降罪,必然是另有安排。太子殿下若是好奇,不如进宫去问问陛下?”

    滕梓荆在京都跟着范闲招摇过市,父皇的确没理由不知道,难道果然另有安排?李承乾一时拿不准主意,只道:“你竟敢妄测圣意!”

    见李承乾顾左右而言他,徐丹霞就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她笑道:“君明则臣直,若是太子殿下,这话自然无人敢说。”

    她直视李承乾的眼睛道:“再者,是你问我有何话要说的,我说了,你又说我妄测圣意,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怎么?你这是打算说别人的话,让别人无话可说?”

    都是人精,谁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但是徐丹霞今天怼的多了,这会儿众人居然接受良好。

    李承泽会心一笑,想起往日种种,她讽刺郭保坤脑子有水的说辞,又是如何上一刻和自己谈笑风生,下一刻就刀剑相向的,今天又是如何奚落太子的。

    说起来,她应当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把他和太子放在同一水平线上同等去对待的。

    不,应该是她对人的态度,不会因为身份地位而有所不同,只看是否合心意。

    不合心意,上到太子和他这样的身份也敢动手,合心意的,下到滕梓荆这样的小人物也愿意费心维护。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眼看着太子殿下下不来台,候公公传来庆帝口谕,“滕梓荆未死乃鉴查院另有安排,朕都知道,不算欺君。司法审案是京都府的事,皇家子弟都各回各家,少管闲事。”

    郭保坤不甘心地闭上了双眼,知道这次奈何不了范闲了。

    众人心思各异道:“谨遵圣谕。”

    李承乾正要离去,被范闲叫住,李承泽也顿住了脚步,目光深沉。

    范闲问起澹州刺杀一事,李承乾并未回答。滕梓荆则瞪大了眼睛,满脸“你疯了吗”的表情。李承泽点赞加翻了个白眼。

    范闲又问徐丹霞:“你怎么知道陛下知道滕梓荆没死?”旁边的李承泽也支起了耳朵。

    徐丹霞正收拾衣衫头发,听了这话,摊手道:“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啊,我瞎说的,本来想把太子支走,咱们商量商量对策而已。”

    范闲一梗,“行吧,是你的风格。”

    梅执礼被庆帝宣召,徐丹霞正要扶起滕梓荆,大家一起走人。

    候公公喊住了她:“徐姑娘。”

    徐丹霞睁大眼睛,抿了抿唇道:“不会是陛下要见我吧?”

    候公公露出笑容,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事儿,“正是。”

    范闲着急了,后悔刚才没早点拉住徐丹霞,最可怕的是身上没有银票,想问问这公公,陛下今日心情如何都不行。

    徐丹霞仰天叹息道:“本以为刚才就是暴风雨,没想到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她拍拍范闲的肩,假哭道:“兄弟,我要是回不来了,记得照顾好我七舅姥爷的三……”

    范闲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表演,“行了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贫。”被陛下宣召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时候被宣召。

    徐丹霞觉得还好,不是直接抓起来问罪,那就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不要连累了范闲就行。

    在范闲焦急的神色中,徐丹霞和梅执礼跟着候公公出了京都府。

    刚到京都府外,徐丹霞看见范思辙拿着一把修花草的大剪子跑过来,莫名喜感,直接笑了出来。

    范思辙冲过来,对着空气剪剪剪,几次过后才问:“怎么回事儿?我听说宫里都来人了。”

    范闲挂着满头的省略号,越着急越想贫两句,好化解一下心中的紧张,一指范思辙手里的大剪子:“跟你气质特别配。”

    傻白甜范思辙听了真以为范闲再夸他,还拿着剪子摆了个poss,问:“威风吗?”

    徐丹霞一脸认真:“威风,气质这一块儿你永远卡得死死的。”

    身边的候公公面无表情的催促道:“徐姑娘,该走了。”

    徐丹霞这是第一次来南庆皇宫,果然是庄严开阔,不怒自威。

    梅执礼双手交握,神色忐忑不安,徐丹霞一路整理着衣衫头发,两人被候公公领进了庆帝所在之地。

    两人走进去,梅执礼在左,都躬身下拜。

    庆帝正在桌上写着什么,他像是穿着白色纱衣,还是深V领呢,衣着姿态都很随意,他道:“坐。”又抬起头来看她,声音不喜不怒,“你站着。”

    庆帝看见徐丹霞有些恍惚,好像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这个喜怒不形与色的君王,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中的毛笔,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只是相似而已,这不是她。

    她已经死了。

    徐丹霞应了一声,后撤几步,给梅执礼腾出了地方。

    她站在梅执礼身后,看不到他的神色,但是听声音,想必他心里应该很害怕,他道“臣不敢,臣惶恐。”

    庆帝笑着道:“恭敬不如从命,坐。”

    梅执礼犹豫道:“这……”

    庆帝仍是笑着:“这不是在殿上,朕让你坐,你就坐。”

    梅执礼战战兢兢地坐下,挨了一点,差点滑到地上。

    徐丹霞明白,梅执礼这次只怕不能善了,若是一进来就大发雷霆,那倒也罢了,这般言语平静,简直就像是对一个——死人。

    陛下春秋鼎盛,你身为老臣,就敢另投新主,你说你是不是活够了。

    做陛下难,做太子更难。二把手,不得人心不行,太得人心也不行。

    庆帝余光瞥见徐丹霞仍是平静地站着,对梅执礼道:“你爱喝蜜浆。”

    候公公端上来一壶蜜浆,倒了一杯。

    闻到蜜浆的甜味,徐丹霞发觉自己饿了,昨晚吃的尽是酒水水果,今日更惨,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没发现自己饿了的时候,也还好,发现了,就觉得越来越饿。

    眼冒金星,脚底板也站得生疼,她难受得脚动来动去。

    她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叫,神思回笼,抬起头来看了眼庆帝和候公公,然而并没有人搭理她。

    她听到梅执礼带着哭腔说:“今日臣回府,大概会失足落水,只是此时家中人一概不知,还请求陛下宽容啊。”

    徐丹霞扶着额头,有些发昏,想蹲下去蜷起来。她想象自己是朵风雨中飘摇的小花,那么坚韧,那么凄美……

    正在她脑补着三百集无脑狗血剧的时候,庆帝这边,剧情已然结束。

    就像她预料的那样,梅执礼果然没得善终,庆帝表面放过了他,背后却吩咐候公公,让鉴查院在他回乡的路上,把他做成马匪截杀。

    真够狠的,而且是阴狠。

    庆帝道:“坐。”

    本以为杀完鸡,要开始儆猴了,这一声坐,把徐丹霞弄得有点懵:怎么和对梅执礼一个路数?!

    她料想自己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有些虚弱的,走过去坐在了庆帝对面,目光黏在面前的糕点上,轻轻嗅了嗅。

    庆帝笑得慈祥:“想吃就吃吧。”

    徐丹霞没客气,拿起就吃,你还别说,味道不错。

    可惜不能表露出来,她皱眉吃着。

    她听到庆帝问:“糕点不合口味?”

    徐丹霞保持着风雨中的小花的人设,小心翼翼地摇摇头,小声道:“我知道我错了,但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命改。”

    人在屋檐下,该怂还得怂啊。

    “如何没有命改?你不愿意,谁抓得住你?”庆帝哈哈大笑,又道:“你犯了何错?你觉得当如何改?”

    前两句话实在危险,看起来像是在安慰,然而她知道,只是看起来。

    哪个陛下能容忍超出自己掌控范围的力量存在,徐丹霞心道不好,梅执礼那个真怂的都没用,更别提她这个装怂的了。

    “我去跟太子殿下道歉,从此以后再也不在京都喝酒了。”徐丹霞声音不大,似乎是一边思量一边说的。

    “不痛不痒。”庆帝这么说了一句,似是评判,似是感叹,轻轻笑了笑道:“你爱吃橘子。”

    哎呀妈~这就有点惊悚了啊~这简直就是那句,你爱喝蜜浆的翻版呀!

    她面色微变,只是疑惑,庆帝居然连她爱吃橘子都知道,她来京都可没几天,“其实……也还好。”话音一落,候公公端上一盘橘子,放在她面前。

    徐丹霞没有心理障碍,她不会像梅执礼一样战战兢兢。

    面对上位者,一定要不卑不亢,你越是卑微恐惧,他越看不起你。

    他看不起的人,还有必要存在吗?

    更何况,人间帝王,她怕什么?

    若说怕,只是怕连累了范闲。

    她暗骂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吃着橘子,仍是剥出工工整整的四瓣橘子皮。

    “天子脚下,居然有人当街行凶,你牵涉其中,对凶手可有猜测?”庆帝语气并不严厉,像是在闲话家常。

    徐丹霞又拿了一块糕点,笑道:“天子脚下,有鉴查院在,陛下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此事朕还当真不知,范闲和你究竟清白与否?”庆帝扫了一眼她拿糕点的手。

    你不知道个鬼!

    看来小花作用不大呀。

    徐丹霞抬头,两人对视,她道:“陛下坐拥江山,富有四海,这天底下有谁能和您相提并论呢?您拥有这么多,少个把人又有什么所谓?可我不同啊,我面前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少了哪一个我都不能接受。”

    “我来南庆,就是为了帮他,虽然目前我好像一直在添乱,但是我一定和他立场相同。他说他做了,那我也认,您要降罪,我也一起承担;他说他没做,我就不会改口。”

    庆帝听完,没有别的表示,也看不出态度,忽而笑道:“行了,朕不过随口一问,去见见淑贵妃,她喜欢你的字。”

    徐丹霞起身拱手一拜,“是。”

    她走后,庆帝一直看着她离去的地方,半晌,看着面前被徐丹霞连吃带顺的橘子和点心,对候公公道:“以后橘子,不用往朕这儿送了,朕不爱吃。”

    候公公心一凛,忙躬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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