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么一直不说话也不是办法,两人看了会无边无际的黑暗,同时面向对方开口提问。
徐丹霞想问他为什么刺伤自己,范闲想问她今天的态度究竟因何而致,但两人的问题到了嘴边,都拐了个弯,变成了另一件事
“查出幕后指使了吗?”这是徐丹霞。
“你觉得太子爱慕谁?”这是范闲。
徐丹霞心中懊恼,觉得自己真是胆小了些,嘴一抿,道:“能让太子心仪,但身份又不能说,要么是他人妇,要么是血亲。”
说完,觉得范围有点广,进一步精确道:“太子平日甚少出宫,应当是宫里的,庆帝嫔妃和长公主都有可能,我觉得更有可能是长公主。”
范闲听完笑着说:“太子这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啊。这可是皇室丑闻啊,要是陛下知道了,估计就算不废太子也要有大动作。不然等他老人家一走,妹妹变成儿媳妇就不好了。”
“要是老二知道了,就不用争了,稳赢。”他感觉自己心脏剧烈跳动,不动声色地深呼吸着,心道:现在不是时候,得等他退了婚约……
绝不能如此含含糊糊,不明不白。
徐丹霞微微一笑,找回点平日里相处的感觉。
范闲将这几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徐丹霞,本想控诉一下六哥的态度,但碍于那人怎么说也是她哥哥,生生换了平静的语气。
说完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被朱格带走和三处对峙时,三处喊得那声备药,稳中带皮。
说了一会,范闲就催促徐丹霞休息,自己就要离开。
临出门,徐丹霞神色莫辩的嘱咐道:“记得吃药。”
范闲关门的手一顿,很快反应过来,回了句嗯。
次日,滕梓荆知道徐丹霞醒来之后,一大早就带着东西来看望她。那日受伤过后,为了帮范闲,滕梓荆加大了药量,又来回奔波受了苦,回家躺了几天,如今也大好了。
滕梓荆琢磨了好几天,不知道该不该把那天,牛栏街刺杀危急关头时,范闲让他告诉徐丹霞他爱她的那句话告诉徐丹霞。
如今范闲没事了,这种话应该是让他自己去说,对吧?
滕梓荆纠结好长时间,最终还是没说,他转而说起另一件事道:“徐姑娘,那日我答应范闲此事过后离开京都,其实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是没打算走的,到时范闲若是有话,还请徐姑娘帮忙说话。”
徐丹霞点点头,笑道:“不走就不走吧,待在京都,你儿子上学也方便。”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道:“我看你呀,也别做护卫了,去我店里帮忙吧,让嫂子也来。既能挣钱也方便看孩子,你每日出城回家也不方便,一家人嘛,还得齐齐整整的。”
很快她封印就完全破开了,到那时,留在身边反而安全。
徐丹霞受伤的事,本就让滕梓荆觉得歉疚,如今他算是带薪休假,心中更是不安。他放下心来高兴的答应一声,放下东西就要回家收拾东西,争取今日就开始上班。
那边范闲在同范若若讲完林珙的事后,坦诚地问:“昨日你姐醒过来,你们说什么了,除了说东宫的事情之外。”
范若若虽不明白用意,但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姐问我你在哪儿,我当时就说你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一直在查幕后指使,自己还被程巨树刺伤,都不肯吃药。”
又想了想,道:“大概就这些吧。”
他的伤是怎么来的,别人不知,范闲自己是知道的,根本就是他自己刺伤的,若若这么一说,她肯定也能想到,那么她果然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范闲喉咙发干,问道:“那她听了什么反应?”
范若若再次仔细回想道:“我说完没多久,哥你就进来了,好像没什么反应。”
突然她眼睛一亮,范闲失望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浮上眼角,就听她道:“对了,好像眼睛红了,挺难受的。”又道:“哥和姐好的亲兄妹一样,你受了伤,姐一定很难过。”
范闲忽然打断道:“我没把她当妹妹。”从来没有。
范若若看着范闲,忽然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小心地问:“哥,你不会是……”
话没说完,范闲坚定地回答:“是。”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范若若跟在身后,觉得自己吃了一个惊天大瓜,兴奋道:“难怪哥不愿意娶郡主,连内库都可以不要。”
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范闲并没有反驳,只道:“你去看看她,我再去确认一下。”
范若若应了一声,只恨不能立刻飞到徐府去照顾未来嫂子。
徐府。徐丹霞身伤未愈,又添心病,昨夜吹了凉风,如今又发起热来。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觉自己肚子置身幽深暗巷,伸手不见五指,长公主、李承泽、范闲、范若若、范思辙、海棠朵朵……,这许许多多的人都化作虚影,飘飘忽忽的,扭曲着挤压进她的脑海。
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
范若若一进来就觉得她面色不对,比昨日看起来还要不好,正欲着人请大夫。
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范姑娘,小姐的药熬好了。”
“进来吧。”范若若听着是如眉的声音,她绞了个帕子,放在徐丹霞额上。
如兰推门而入,端着药侍立一旁。
范若若放好帕子,有些奇怪地问:“哥哥不是说寻常大夫治不了这病吗?怎么让姐喝这个?”
如眉闻言便道:“我不知道,如月说,这是范闲少爷配出来的方子,他昨日特意交代的。”徐府下人都是自称我的。
范若若听了,不疑有他,笑道:“原来是哥哥自己配的。”想着等徐丹霞醒了,要把这事儿说给她听,给自己哥哥刷刷好感。
范若若端起药碗搅拌着,吹温。
如眉扶起徐丹霞,范若若用汤匙给她喂药。
徐丹霞无知无觉,张嘴就喝,温热的药汁从口中流进胃里。
一碗药饮尽,范若若用锦帕给徐丹霞擦了擦嘴角,如眉又动作轻缓的将人放到床上,替她掖好被子,便行礼退下。
不多时,范若若突然听到徐丹霞痛苦的□□声,她蹙眉咬着下唇,双手捂住胃部,大汗淋漓,整个人痛的蜷缩起来。
范若若见此情景,也发觉不对,忙双手按在徐丹霞肩上俯身焦急地询问道:“姐,你怎么了?”
徐丹霞好似不曾听见一般,范若若慌了手脚,顾不得查探原因,忙跑出门去找范闲。
屋子里,徐丹霞只觉得自己五脏都扭在一起,像是有刀子刺进去在搅,她极力忍耐,半晌后,那疼痛愈加强烈,胃里河倾海啸、浪潮翻涌。
自从牛栏街刺杀之后,徐丹霞一直状况不佳,别说府中下人察言观色都静悄悄的,就连大白鹅都安安分分的,成日里窝着降低存在感,饿了就跑出去祸祸徐丹霞园子里的菜。
大白鹅瞧见主人如此难受,又见四下无人,心中升起强烈的责任感,自觉要肩负起安慰主任、保护主人的重任。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徐丹霞全凭本能支撑起身体,手心掩口,眼前的景物都泛着金光,虚影重重,她跌跌撞撞的下了床,重重地撞在门上。
打开门,扶住走廊上的红柱,实在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溅了大白鹅一身,徐丹霞软倒在冷冰泛着寒光的石板路上。
入骨的冰冷从手心腿脚直冲大脑,徐丹霞一抹眼睛,觉得清醒了许多。
她尝试着要站起来,大白鹅咬着她的衣袖想要帮忙,可惜它那个小身板,那里拉的起她呢,小脚丫在石板上来回摩擦。
无力起身,只好坐下来背靠在红柱上,徐丹霞定睛一看,青石板上的鲜血红里透黑,大白鹅也好像穿了一件白底黑色波点大衣。
血迹一干,整只鹅黑白分明。
她从戒指里拿出丸药来吃了,很快,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终于偃旗息鼓,她左手拿着药瓶,右手捏着太阳穴。
“小姐,你、你怎么了?”如眉惊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着这道声音,她感觉如眉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她仍是闭着眼睛,借力站了起来。
来通报二皇子和靖王世子驾临的如眉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慌张道:“小姐,是如月、如月,她说这药是范闲少爷特意配的,奴婢并不知情啊,小姐明鉴、小姐明鉴啊。”
这一慌张,又喊回了奴婢的自称。
徐丹霞睁开眼,余光瞥见一个墨绿的身影,她微微侧头,看见了正向她走来的李承泽和李弘成,李承泽身边跟着谢必安,身后跟着数名仆从,都捧着红木雕花匣子。
李承泽和李弘成一进徐丹霞的院子,见满园菜蔬,对视一眼,心中称奇。
徐丹霞卧床时,范思辙和滕梓荆都来看望过,因而衣衫齐整,只是赤着脚披着发而已,她一向随意,并不觉狼狈。
倒是李承泽一见她这副样子,忙摆手挥退了仆从,两人快步走上前来。
徐丹霞想揉揉脸好做出个笑脸,手刚一碰到面颊,就被冰的浑身一哆嗦,脸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她怕挤出来的笑容难看,索性放弃了,往里面一歪头道:“进去吧。”用手背按了按头对如眉道:“你起来吧,去端些茶点来。”舔了舔干的起皮的嘴唇,又道:“去找如月,和她的家人。”
她闭了闭眼,道:“好生安葬吧,若有活口,小心安置。”
如眉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他们三人行了礼,小跑着走了。
来的两人仅凭这几句,已经推测出前因后果,李承泽看到了地上和大白鹅身上发黑的鲜血,瞳孔一缩,却沉默着并未多言,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李弘成忍不住道:“这婢女就算不曾下毒,可熬药不加求证,处事不力,如此轻轻放过,以后府中下人岂不是……”
徐丹霞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缓缓揉搓着双手好让手暖起来,闻言一笑道:“我既无事,何必牵连无辜?再说了,杀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有什么意思。”
前一句倒也罢了,后一句便大有深意了。
徐丹霞注视着李承泽,笑容有些虚弱,轻声问道:“是你吗?”
李承泽还未答话,倒是李弘成,闻言大惊,忙拱手道:“徐姑娘放心,此事绝非殿下所为。”
徐丹霞便对李弘成笑说:“既然不是,就不要随便发表见解,容易引人误会。”她转身往房里走,又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位是来灭口的呢。”
此言一出,身后两人都知道这是徐丹霞这不是怀疑他们,而是在告诫李弘成不要插手她府中事宜。
她的侍女,她愿意抓就抓,愿意放就放,不需要他们过问。
李承泽想,徐丹霞果然如此,看起来亲亲热热,坦坦荡荡,总给你一种和你关系很好的错觉,实际上远近亲疏却是分得再明白不过的。
就连在醉仙居,同床共枕,也不见她有半分意乱情迷,真是无情。
只是他无法再回到从前了,一个人,倘若知道了你内心深处的秘密,你待她,就再也不能像对待路上陌生的甲乙丙一样了。
何况,他对她,从来都是不同的。
徐丹霞坐到了床上,手肘撑在膝上,俯身揉着额头深呼吸,听到两人进来的声音,她抬起头,微微一笑道:“随便看看吧,我缓一缓。”
李承泽看着徐丹霞,心中滋味难辨,当他知道她还活着的时候,心中是那样的不安,又是那样的庆幸,甚至是庆幸更多。
他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话来。
只好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这屋子和他的母妃淑贵妃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最显眼的是房中左侧那两个很大的梨花木书架,书架旁边有一个大缸,里面放满了卷轴。
这其实根本就是书房,只是徐丹霞为人随性,又贪新鲜,每个房间都放着床,逮哪儿睡哪儿,基本每次醒来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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