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来圆明园的嫔妃不多,却还是能聚成几个小团体闲话,唐柔自从有孕以来,一直是各个小团体的话题中心。
大家都在猜测,这简贵妃娘娘究竟是会生出个阿哥还是公主。
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大家都认为无论她生出个阿哥还是公主,皇上都会高兴。
宫里孩子不多,但是有过身孕的女子不少,从没见皇上对谁的孩子这么上心过。
最近前朝有事要发生,连后宫的嫔妃都感觉到了,可即便是如此,皇上虽为前朝之事不能去看望贵妃,却时不时就要询问一下贵妃的胎,连安胎药都是苏培盛亲自端过去的。
淑和公主生了病,吕盈风怕传染了唐柔,不让她前去看望。
唐柔自有孕后,一直郁郁寡欢,安陵容和敬妃来陪她说话解闷。门外,红妆走进来,“娘娘,齐妃娘娘身边的翠果来了,说是给娘娘送汤。”
唐柔点头,并不是很开心“好,请她进来吧。”
翠果低头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行过礼,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红枣汤,看着有些紧张,“贵妃娘娘,我们娘娘说这红枣汤最适合有孕之人喝,遣奴婢给娘娘送来一碗。”
红枣汤里的红花重的连安陵容都微微皱眉,捏着帕子捂住鼻子,明知唐柔懂得医术,还是对着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你们娘娘有心了,先放着。”唐柔对翠果说:“你且去吧。”
在宫里,害人的事大家一般都不会让身边的人去做,只有华妃骄横,让身边的周宁海推过沈眉庄。
却没想到,这齐妃……,实名制投毒,她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这都不是脑子里缺根弦的事儿,这根本就是没有脑子。
翠果支支吾吾,还是道:“我们娘娘说,这红枣汤要趁热喝才好。”
敬妃忍不住道:“这红枣汤什么时候喝不是喝?难不成这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翠果心一慌,连忙道:“不是不是,敬妃娘娘,没有的事,我们娘娘她……”
“好了。”唐柔不愿再听,没等人阻止,端起那碗汤一饮而尽,把空碗放进食盒里,“替本宫谢谢你们娘娘。”
翠果匆匆离去。
安陵容喃喃唤道:“姐姐?”
唐柔神色郁郁,没有解释,只是说:“汤还不错,齐妃有心了。”
勤政殿里,玄凌很快等到了唐柔小产的消息,小厦子跑进来时扑倒在地上,又连忙爬到玄凌面前。
玄凌见此,便知道是什么事,一听,果然如此。
他当时正站着,明明已经做过心理准备,听完,还是跌坐在椅子上,桌上的折子推积如山,他的眉头也深蹙如山。
他等这个消息,等了近半月,一碗一碗令人神思恍惚的药端进了宜芙馆。他不敢去看唐柔,他无法面对她。
他忐忑地、焦灼地、痛苦地等着消息。
苏培盛微微躬身,侧了侧头去看玄凌,他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扶着额头,看起来无助极了。
他的侧脸上,甚至有眼泪在窗外投进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五彩的。
苏培盛见此情此景,心里清楚。简贵妃没了孩子,皇上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唐家,要一飞冲天了。
玄凌听完小厦子的话,满腔痛苦愧疚化作冲天的怒火:毒妇,竟敢谋害皇嗣,朕要赐死她。
“简贵妃失子。”玄凌闭上眼,没有任何原因,沉声道:“晋皇贵妃。”
皇贵妃,位同副后。
他语气狠厉起来,“齐妃,赐死。”
说完,他站起身来,头晕目眩。夏日炎炎,他食不知味又劳累过度所致。他被苏培盛扶住站了站,觉得神思清明了许多,才匆匆往宜芙馆赶去。
他并没有见到唐柔。
宜芙馆的火光比夏日的艳阳还要热烈,直往苍穹冲去,火焰散发出的热气让眼前的景物都出现了波纹,如水在眼前荡漾,裹着烟尘直上。
唐柔自从装晕那时候起,就没打算再见玄凌,她的身体也已经支撑到极限了。
本就体弱,这么多年喝着避子汤,又在烈日下暴晒过,还服用了烈性助孕药,这个孩子本就生不下来,她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所谓身体好转、一切安好不过是假象罢了,这几日又一碗一碗的“安胎药”喝着,谁都能看得出她气色不佳,知道的以为她怀孕辛苦,不知道的以为是安胎药物的作用。
其实她的身体,早已经支撑不住了。
不死,难道等着玄凌看她憔悴苍白的病容吗?
不止是宜芙馆,各处的宫人,能动的都来了,提着水桶步履匆匆,见了玄凌行了礼又跑去救火。
跟来圆明园对妃嫔都远远聚在一处,看着火舌舔舐舞动,窃窃私语。
淑和还生着病,她嗓子喊哑了,尖叫着:“简娘娘,简娘娘——”吕盈风和安陵容红着眼睛扯着她。
众人向玄凌行礼,红绡走出来,递过一封信,而后,静静走进宜芙馆。所有人都愣愣的,等有人出声拦她时,她的衣摆已经燃起来了。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行礼,眼神很平静,不难过,也不怨恨。
玄凌看看信封,没有说是给谁的,里面写着:
愿随烈火化轻烟,惟余魂归伴君旁。
唐柔有多喜欢孩子,他都是知道的。孩子没了,她也不想活着了,可是,简卿,你不要你的四郎了么?
他看完,手指轻轻捏着信纸,摩挲一瞬,抬起头来看着宜芙馆屋顶的火焰,深深地看着,张了张嘴。
苏培盛在一边躬身待命,玄凌什么也没说出来。
刚才在勤政殿,他还能流泪,可现在,他一点都不想流泪。心里沉甸甸的,发麻,哭不出来。
玄凌一步一步走回了勤政殿,麻木地坐了下来,看那表情,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张着嘴,一口一口地呼吸着,视线模糊,脑海中嗡嗡作响。
良久,他抬头,强撑着,声音一如往常,“开窗。”
苏培盛一直警醒着,闻得此语,忙不迭地跑去打开了窗。
窗外莺歌燕舞,三两蝉鸣,阳光明媚,岁月静好,一切都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是他知道,不一样了。
他失去了他的挚爱,简卿。
从此以后,他会得到许多,可是再多,也没有简卿了。就好比当初没了菀菀。
玄凌茫然沉默着,皇后抹着眼泪进来了。
妃位以上六个人,如今一下子没了两个,还有一个是秋后蚂蚱,眼看着蹦跶不了多久了,敬妃无子无助力,端妃病歪歪的,都不足为虑。
只剩下一个莞妃,她也早就想好了办法对付,至于六阿哥,病猫一只,就算没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个孩子,总让她想起姐姐的孩子,那个索了她儿子的命的孩子,她岂能容忍?
她当皇后这么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过。
她向玄凌行礼后,假惺惺地说:“皇上节哀,皇上为贵妃难过,也该保重身体,逝者已逝,如今最要紧的是皇上的龙裔,齐妃纵然犯下大错,可三阿哥他是无辜的……”
玄凌听到此处,阴阴地抬起头:“他无辜?齐妃为何给简卿下药?”
皇后见势不对,生怕玄凌迁怒三阿哥,道:“皇上,三阿哥他……”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玄凌接道,他拨着翡翠珠串,想起唐柔从前喜欢甩着玩它,停了手,紧紧握着,“苏培盛,传旨,撤三阿哥黄带子,出继恒亲王。”
他一字一顿,“朕从此,便没有这个儿子了。”
“皇、皇上。”皇后如遭五雷轰顶,愣在原地,连忙求情道:“三阿哥是皇上长子,虽则齐妃犯错,可三阿哥侍奉皇上勤谨,又孝顺上进,皇上膝下子女不多,若是没了三阿哥……”
“苏培盛,还不快去。”玄凌怒喝,又对皇后说:“没了三阿哥,还有四阿哥,没了四阿哥,还有五阿哥、六阿哥。”
苏培盛道:“是。”言罢,躬身而去。
皇后太着急了,太得意忘形了,忍了这么多年,一听到唐柔和齐妃的死讯,看见宜芙馆门口玄凌没有多余的话,就忍不住匆匆来争取三阿哥的抚养权。
没顾得上想玄凌他只是隐忍不发。
玄凌对着还想说什么的皇后,手拿珠串一指门口:“出去。”
回天乏术了。
雍正四年,一场大火带走了宠冠六宫的简贵妃,不过这个世界,日升月落,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紫禁城还是那个紫禁城,玄凌也还是那个玄凌,只是更加沉默寡言,如果你说了他不爱听的,他就会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你,直到你住口。
其余一如往常,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永寿宫大门紧闭,玄凌只是留了下人打扫,不安排嫔妃住进去,也不许人进去。他自己也不去,也不许人提起唐柔。
好像紫禁城里,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
玄凌没有伤心太久,他还有事要做,敦亲王谋逆被料理,年家求情。
玄凌私下召见大臣,年家党羽敦亲王已经剪除,又开始商议如何料理年家,殿内臣子,皆陈年家之过。
唐易最近瘦了许多,他只有一个妹妹,自幼体弱多病,他一向爱护,突闻噩耗,悲痛交加。
他看了眼同样瘦了些,脸色发黄的玄凌,眼见聊到尾声,才闲话起来,感叹道:“若是娘娘还在,有她看顾皇上龙体,臣等也可无忧了。”
玄凌本有不悦,抬头一看说这话的是唐易,轻轻一笑,很熟稔地接道:“她连自己尚且无法看顾,怎能看顾朕呢?”
唐易便回:“娘娘久病成良医,颇通岐黄之术,无法看顾自己只是医者难自医罢了。”
玄凌失态,惊起:“你说什么?!”
唐易不明所以,想想自己好像没有说错话,见玄凌如此惊讶,收敛面上轻松的表情,道:“微臣说,娘娘颇懂医理。”说完,垂首等待结果。
玄凌脑海中火花四溅,一瞬间想明白许多。
他一直以为她是自责自己轻信于人,导致失子而痛悔……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她知道他是凶手。也知道了他为什么要她进宫。
难怪她一直郁郁寡欢,难怪她给别人的孩子做了那么多衣衫肚兜,却连一件都没有给自己的孩子做过。
她每天喝药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她自焚,是因为不想面对他,还是不想到了九泉之下,面对她的孩子呢?
他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唐易,就知道,唐柔什么也没跟家里说,她自己默默承受了这一切。
玄凌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养心殿,拿出那张信纸。她不怨他,也无法面对他,所以希望化作轻烟,留下魂魄陪伴在他身边吗?
唐易也很奇怪为什么玄凌这般失态,他从小为妹妹操心惯了,事关小妹,总是会多想一想。
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易从果郡王府请走了常为唐柔治病的柳玉成。果郡王的心意他是知道的,他愿意为了让妹妹开怀替他送东西,可他还是希望妹妹能把心思放在皇上身上。
和一个不爱的人朝夕相对,那该有多么的难熬?
柳玉成没敢把自己听从唐柔的吩咐,偷偷给她吃了烈性药物的事情告诉唐易。
康国公府人口简单,关系也简单,老两口只这么一个女儿,百般疼爱,两位兄长对她也是关怀备至,但有要求无有不应。
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虽然理智上知道他无法拒绝,但感情上也绝不能接受。药方的事,就是死,他也得闭着嘴带走。
也正是因为康国公府诸人这般疼爱简贵妃,她才愿意用性命为唐家博一个未来。
贵妃如此盛宠,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她若是将来色衰爱弛,失宠了,绝不可能有机会像端妃一样避世,她只能死。
既然都是要死,不等青春正好、圣眷正浓时死,难道要等红颜未老恩先断吗?
柳玉成很为难,他不能说是唐柔一心求死,也不敢说是皇上防备唐家,若是唐易在皇上面前露了痕迹可怎么好?
但唐易穷追不舍,柳玉成怕他与康国公府来往过多被皇上怀疑,只得道:“华妃所用欢宜香里有大量麝香。”
看唐易脸色变来变去,补上一句:“二公子莫要辜负娘娘一片苦心啊。”
唐易只觉得可笑,没有亲生的皇子唐家就不能扶持新帝、就不会站队了吗?
如朝臣们所想,料理完年家,玄凌大力提拔唐家。
他大权在握,乾纲独断,隐忍得太久,也和皇后一样,爆发了。
明明自己也曾经奉承过年羹尧,说他是自己的恩人,现在却让百官写诗责骂,没有写诗的就革职发配。
大兴文字狱,引得朝野一片惴惴之气,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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