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郎?
就连在那儿埋头“救花”的祁婠伊迷茫地抬起了头, 脸上就差直接写着“这里不是寺院吗?”“怎么会有红衣女子过来?”“为什么来这里找情郎?”了。
梵珈也没有闻言便这里多留, 往寺门口去了。
祁婠伊想了想,将自己千辛万苦挖出来的花递给身后的鸢尾:“带回去吧。”
鸢尾接过花之后,祁婠伊才跟在梵珈身后去了寒叶寺门口,她远远便瞧见了不少小和尚凑着脑袋正往门口瞧, 梵珈在那边说了句什么, 小和尚们才作鸟兽散。
门口只剩下了几个穿黑色僧袍的和尚, 还有便是梵珈了。
她往前面走了走,就站在梵珈身后, 看向门口的红衣女子, 这种大冬天里,女子只穿着单薄的红纱裙子,有寒风气,吹得她衣袂飘扬,她却像是不知冷一般,安静地立在门口, 纤细的指头上留着水葱般的长指甲,用花瓣染成了红色,此时正勾着衣摆上的长纱, 虽未说话,却又像是会说话一般,勾的人心魂不宁。
如此一对比,倒显得寺院里的和尚更没有定力,半点规矩不懂。
祁婠伊下意识的朝梵珈那边看了一眼, 向看看他见到这女子是个什么反应。
只见站在自己身侧的梵珈目光平静,只刚过来的时候看了那女子一眼,目光便飘去了别处,不愿多看那女子一眼。
祁婠伊放下了心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要关心他是什么反应,他不看那柔媚的女子,她又为何要放心。
思绪烦乱之际,黑色僧袍和尚出声与那女子交谈:“不知姑娘来找的情郎叫什么名字?”
“他叫董承恩,是这个寺院里的和尚。”女子挑了挑眉,勾唇笑道,眉眼之间尽是风情,“不过也有可能不是这个名字,他说他叫这个名字。”
黑色僧袍和尚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对眼前这个女子说话态度不满,又像是为这件事情觉得烦扰:“敢问姑娘芳名?”
“奴家名叫海棠,是折花楼来的。”海棠松开了手中幔带,又勾了一缕头发道,好像手中不绕着点儿东西她就说不了话了一般。
祁婠伊听了“折花楼”三字便明白这女子为何行为如此放浪了,折花楼是余安城中出了名的青楼,还是一般人都进不去的,非得是城中权贵或是钱财足够才行。
海棠既然说要来找情郎,那必然是这寺中的和尚,这里头和尚还能有那么多钱吗?祁婠伊不信,当下对这女子的话有几分怀疑。
与她一样,前面的黑色僧袍和尚也不信,这寺中能下山的也就他们讲宗的人和砧基道人,不过砧基道人那个抠门儿的,他不信他会把钱花在这个上面。
这样想着,黑色僧袍和尚问道:“入了寺门的,早都将俗名忘却了,姑娘既说不出那人法名,小僧也没有办法。”
“叫那人出来,我自然认得那人。”海棠慢悠悠道,她声音有些甜腻,似是习惯说话了拖调子,尾音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媚。
祁婠伊感慨到底是折花楼出来的人,单单这说话便不知有多少男子把持不住了。
然而那黑僧衣和尚却不是,他因为这一句话眉头皱得更深了。
果然,寒叶寺的和尚都没有人性。
黑色僧袍和尚对身后的小和尚说了句什么,那小和尚便往里面去了,海棠见状挑了挑眉毛,斜倚在了门边上等着。
祁婠伊小声问梵珈:“这是叫谁去了?”
梵珈看得懂黑色僧袍和尚的意思,跟她解释道:“那位前辈是讲宗的长老空远法师,平日里能下山的就只有砧基道人和讲宗的和尚,如果不是砧基道人,那就得在讲宗和尚中找了。”
到底是自己带的人,黑色僧袍和尚私心里自然不愿意相信是自己带的人出了问题,所以先叫了砧基道人来。
果然,不过一会儿,祁婠伊上次见过的砧基道人便出现了,他远远看了海棠一眼,便又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是他吗?”空远法师问道。
海棠颇有兴趣地将砧基道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衣裳是这身衣裳,人却不是。”砧基道人今日穿着青色僧袍。
砧基道人不说话,也不知道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还是别的,竟一直也没有看海棠,倒是海棠,目光一直在砧基道人身上。
海棠的话让空远法师惊到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憋了一股气,竟不是法宗的,是教宗的和尚。
这事儿他一人做不得主了,不过有梵珈在这儿,也是可以的。
空远法师朝梵珈那边看了一眼,梵珈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海棠这会儿却不愿再立在门口了,她从斜倚着的门框上直起身来,还顺手整了整理自己的衣裳,红色的飘带很多,外面又刮着风,所以她这样立着,衣摆便又被吹得朝前了。
“我可以进去了么?”海棠问道。
梵珈面露犹豫,其实莫说是梵珈,便是祁婠伊也会有迟疑,她从来对青楼女子没有好感,尤其是这般放浪形骸的,便更没有好感了。所以梵珈犹豫的这会儿,她也可以想通。
他犹豫的这一会儿,空远法师便直接拒绝道:“佛门重地,女子怎能擅入?”
“哦?”海棠挑了挑眉毛,朝祁婠伊那边斜了一眼示意,“她不也是女子吗?”
“这是公主。”空远法师冷淡地跟她解释道。
海棠咯咯的笑,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笑了半晌,空远法师的脸也越来越黑,海棠终于慢慢收敛了笑意,慢悠悠问道:“你们佛家不是讲究众生平等吗?怎么到了妓子这里不算了?”
她发问的声音和方才说话一般柔媚,听不出来什么多余的情绪,可这句话说出来莫名就带着讽刺,祁婠伊因这句话多看了她一眼,女子是狐狸眼睛,眼尾上挑,她来之前应该是刻意装扮了一番,脸色极白,嘴唇又特别红艳,整个人就是“惊艳”两字。
可若是晚上相见的话,那又是另一番形容。
“你!”空远法师竟被这一句话激得动了怒火。
“进来吧。”梵珈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海棠又笑了,扭着腰走了进来,直朝梵珈这个方向走,走到跟前的时候,抬起了胳膊,似乎是想要碰他的肩膀。
不等梵珈往后退,祁婠伊便一只手将她拦住了:“做什么?”
海棠慢慢放下胳膊,红纱袖一点一点滑了下来,将她纤白的胳膊遮住,她脸上还挂着笑意,意味深长地看了祁婠伊一眼,隔着她对梵珈道:“多谢佛子了。”
几人正要往里面走的时候,砧基道人在后面道:“法师,此事与小僧无关,小僧可以回去了吧?”
空远法师回头看他,正要允了,却听得祁婠伊道:“别呀,砧基道人同我们一起过去看看热闹。”
祁婠伊的目光在砧基道人和海棠之间打了个转儿,这两人定然是认得的,不然砧基道人不会不敢看海棠的眼睛,还一直想要躲着。
不过祁婠伊这话却将空远法师气得不轻,祁婠伊果断搬出靠山:“你觉得呢,高僧?”
空远法师一脸自信地看向梵珈,砧基道人紧张地攥起了手指也盯着梵珈的脸。
“跟着吧。”梵珈一句话,空远法师自顾去前面带路了,砧基道人只能委屈巴巴地在后面跟着,敢怒不敢言。
门口来了个红衣女子的事情早已经传了出去,所以他们几人一同往里面走的时候,路上时不时便有几个小和尚偷偷打量,海棠也不羞不恼,全部接下,还时不时往那目光来源抛去一个媚眼,最终倒将几个小和尚闹了个红脸。
不过脸最红的还是空远法师,气红的。
几人来到一处空院,方才问过了梵珈,空远法师已经派人去叫了教宗和尚过来。
祁婠伊小声问梵珈:“佛家不是清心寡欲的,为什么空远法师他这么易怒?”还带着几分不满。
梵珈对祁婠伊的疑惑不觉得奇怪,笑着解释道:“法宗不修禅。”
祁婠伊怀疑这个人又在骗自己坐禅了。
虽然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坐禅几个小时不动,也能从中悟出些道理,可还是没有那么喜欢。
“高僧方才为何纵着我胡闹?”祁婠伊又问。
梵珈思考了一阵,才看着祁婠伊道:“你没有在胡闹。”
祁婠伊呆愣了片刻:“这么相信我?”
“你方才的一举一动我都看见了。”
行吧,还以为……
祁婠伊收敛了神色,朝一边的砧基道人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笑吟吟站在一旁还时不时整理一下自己衣裳的海棠。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是自己没有想到的,可是具体应该是什么她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几人在里头候了一会儿,教宗和尚才都过来了,空远法师没好气道:“教宗的和尚都在这儿了,姑娘你找找看。”
“好。”海棠应了一声,从一排排神色茫然的教宗和尚中穿着走过去,一个一个仔细看过,时不时还伸手挑起那人的下巴,仔细观摩,像极了风流浪子的德行。
随着她一圈转弯,空远法师脸色也已经难看之极,他冷着声音道:“找到了吗?”
海棠摇了摇头,祁婠伊以为她要说人不在这里,却不想她说了句:“我记不清那人模样了,我且与他说两句话吧。”
说完,也不顾空远法师答不答应,便朝着那边的教宗和尚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肚子上,一只手轻覆在肚子上,目光柔和道:“我有孕了。”
这大概是她今晚露出的第一个算得上和善的目光,虽然之前她的目光一直都是挑逗,吸引,慵懒柔媚或是漫不经心的,可她一直都觉得那里头带着刺,只有这个眼神不是,里面柔情万丈。
空远法师双目瞪大,朝后退了几步,原本要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只能在心中暗骂不知道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禽兽东西。
祁婠伊也哑然,同为女子的她方才注意到了海棠不少的动作,难怪她方才一直在整理自己的衣摆。
然后便听见海棠用她柔媚的声线继续道:“这身衣裳是初见你时候穿的,你说我穿红色衣裳好看,我今天穿来了,怕你不认得我特地穿的。”她说着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那个男子。
“这孩子是你上次来见我时候有的,那时候你说下次来给我赎身的,现在这样,恐怕你已经不记得了吧,孩子你还要吗?”海棠嘴角勾了勾,“我身在那种地方,你要是不要的话,那我只能亲手掐死他了。”
她说的话让人毛骨悚然,祁婠伊却一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她可怜。
“董承恩,你听见了吗?”海棠的话轻飘飘的,她的脸上打一进来起便挂着笑容,这会儿还是笑着,“算了,可能你也不叫董承恩。”
海棠话音刚落,一个小和尚跑了过来,走到了空远法师面前,想要小声说些什么,这个情景之下,空远法师吼他:“大声说!”
“是,法师,门口又来了一位红衣姑娘。”小和尚说着看了一眼海棠。
空远法师气都气不起来了,只觉得头大。
这个时候海棠斜了空远法师一眼:“你怕什么?那是来找我的,我走了。”
说着手又从肚子上离开,潇洒转身一个人往外走,看也不看里头这些人一眼,仿佛这些人全是草芥。
她往出走的步子比往回走的步子快多了,祁婠伊伸手似乎想要喊她,却又没有喊出来,最后只维持了一个手伸在空中的样子。
她想起了什么一般,跟着女子的步子往外头跑,直到看见她走到门口处,另一个面容极美的女子在那里候着她,一见到她便伸手揽住了她的胳膊,将披风披在了海棠背上。
两人在说着什么,那个女子脸上没有笑意,带着几分冰冷。海棠在笑着打趣些什么,女子也终于笑了一声,两人转头便要往出走。
海棠想起了什么一般,又回头看向祁婠伊,似乎一早便知道她跟了出来一般,她脸上没有带笑容,声音泠然道:“这世上的男子都是绝情的,尤其是出了家的,最为绝情。”
像是抱怨,又像是诅咒。
在空旷的山中留下了回音。
海棠离开了。
祁婠伊回到了方才那所院子里面,梵珈见她回来,便问道:“怎么跟出去了?”
祁婠伊摇了摇头。
“她不该来的。”她听见梵珈用他那道清冷的声音说道,比平时说话还要冰冷几分。
“她哭了。”祁婠伊低声道。
梵珈表情一顿,没理解祁婠伊说这句话的意思。
“我刚才看见她哭了。”祁婠伊又补充着重复道。
这里所有的人都以为方才那个女子来这里是胡闹一场,她看似嚣张放肆,心狠手辣,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小心翼翼爱着别人的女子,当你全心全意的爱上一个人,所有的大张旗鼓其实全部都是声东击西。
祁婠伊甚至觉得,她方才已经认出那个和尚,只是她没有指出来,也不愿指出来吧。
她执意要进来认人其实只是为了看那个和尚一眼。
就在空远法师要将这些人散了的时候,祁婠伊猛然抬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梵珈问道。
“我知道那个和尚是谁了。”祁婠伊忙拉住空远法师,“我能够认出那个人是谁。”
空远法师心中极为不满,可眼前这人是公主,他又不能对她发脾气,只能任由着祁婠伊再胡闹一番。
祁婠伊方才受海棠的影响气糊涂了,险些就忘记了这件事情即便是海棠不计较,也自然有人计较。
海棠会原谅那个和尚,可她不会,左右那个和尚是犯了禁的,那她就负责将那个人捉出来,然后怎么样,就全凭寒叶寺严苛的规矩了。
祁婠伊朝砧基道人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在一众教宗和尚面前道:“你们每人对我说一句话,随便什么话。”
教宗和尚们再次陷入迷茫中,祁婠伊便道:“高僧说过念阿弥陀佛好,那便每人念一句吧。”祁婠伊说着便走到了第一个和尚跟前。
开始一个一个听过,后面空远法师看了梵珈一眼,见他不管,自己也只能默默站在后面看着祁婠伊这是想要做什么。
祁婠伊一边听声音,一边时不时看一眼砧基道人的表情,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朝砧基道人走去:“借一步说话。”
砧基道人神色复杂,还是跟着祁婠伊出去了,两人出了院子,祁婠伊才张口直接道:“那个人是你帮着下山的。”
砧基道人直接傻了眼,原以为公主这是怀疑自己,却不想她直接如此笃定地说自己知道这件事情,他反应过来,立即笑着道:“公主在说什么,小僧不明白。”
祁婠伊斜眼看了砧基道人一眼,冷笑道:“别装了,那日在禅林后山,你同那人说话本宫全都听见了,我说那日初次听你声音便觉得耳熟,现在想来,竟是那日听过。”
那日祁婠伊第一次去禅林,往回走的路上听到有两人在说些什么下山之类的话,还说要见“她”,当时她没有多听直接离开了,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董承恩在求砧基道人。
砧基道人在听到祁婠伊这一句话之后便明白了,那日两人在后山见面,是算准了那里没有人,谁知道正好会被刚进寺院不识得路的公主撞见。
“你莫怕,寺院中若有人罚你,你只管说你不知道,是那个和尚偷偷跟着你出去的便是了,至多算你个玩忽职守,可你若是包庇隐瞒,莫说是寺院的戒律,便是本宫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想清楚了。”祁婠伊知道砧基道人是个聪明人。
“公主你不是都听得出来声音吗,何苦,何苦要小僧再站出来得罪一番人。”砧基道人半是抱怨半是不情愿地说道。
“本宫这听了一半已经乏了,更何况,这也是在给你一个机会,寻出了董承恩,按照寒叶寺的规矩,必定留他不得,你若要留下,自然需要一个恕罪的机会,毕竟你留着,我以后有事找你也是方便,你觉得呢?”祁婠伊笑着问道,那双清澈的双眼中透露着算计的精明。
事实当然不会像是祁婠伊口中说的那样简单,她的话半真半假,可她有一句话没有错,权衡一番,只有告诉祁婠伊是哪一个才对他最有利。
砧基道人这样想着,便将那人名字说了。
祁婠伊点了点头,又重新走回了院子里面。
她一进里面,其他人便皆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空远法师问道:“公主还要再听吗?”
“不用了。”祁婠伊笑道,“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祁婠伊看了身后的砧基道人一眼,才对着那边道:“静文是哪一个,站出来。”祁婠伊收敛了笑意,目光冰冷朝那边看去。
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她看着那个红衣女子大张旗鼓的来,再见她落魄地离开,她不怪罪这个人是因为她爱他,可这和她祁婠伊有什么关系,她就是看不惯有人做了如此禽兽的事情还不敢承认。
而此时砧基道人则是一脸面如死灰地看着那个人,他方才突然反应过来,如果公主当真知道那个人是谁,恐怕也不用再特地要自己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了,那个人其实只要稍微压一下声音,或许公主便会听不出来。
公主恐怕也是听了一半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才会特意将自己叫出去说话,她这是在诈自己。
他一共就见了顺平长公主两次,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还笑吟吟的要他帮忙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一次便是如此冰冷地站在这里处理这件原本与她不相干的事情。
其实虽然只见过两次,却在传闻中听到不少,他常去余安城集市,也能听到很多关于顺平长公主的传言,从一开始的天降福星,到后来的嚣张放肆但却深受皇上宠爱,从来与这位公主相关的就是在皇上的庇护下长大,时常闯祸,目中无人。
此次事情,却让他看明白了,宫中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
那边的青色僧袍和尚中站出来了一个,脸上涨红,低着头走出来的。
空远法师见状便让其他人都散了,然后沉着脸走到了静文面前。
静文是个生得还算清秀的小和尚,五官端正,眉目间自有一派正气,这样的人随便说一句话,旁人都不会觉得他在说谎。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躲在了一众僧人背后,在见到自己喜爱的女子的时候,在听到那个女主说要杀死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一言不发。
“法师……”静文唯唯诺诺道。
“你俗名叫什么?”祁婠伊盯着静文问道。
静文往后退了一步,勉强支撑住自己身子不因她过于强势而跪下,当然,还有一大半是吓的。
“你俗名是什么?”祁婠伊又问了一遍。
就在祁婠伊想要警告他即便是他不说也能查出来的时候,静文说话了:“杜永安。”说话的时候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眉间正气还在。
祁婠伊气笑了:“好!好个杜永安,难怪她方才说出那样的话,原来你连名字也是假的,假仁假义的臭和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好东西,什么董承恩?恐怕是只记得承恩,却忘记了恩情来自谁了!”祁婠伊气得破口大骂。
空远法师在后面听了皱眉,却并没有因此阻拦祁婠伊,因为这事儿他也气得不轻,不想寒叶寺出来这么个混账!
梵珈则是在一旁沉默看着,对祁婠伊的动作一直持默许态度。
“你方才为何不站出来?”祁婠伊质问道。
静文皱着眉红着脸道:“小僧是出家之人。”
祁婠伊冷笑道:“你找她的时候怎么没有记得自己是个出家之人?”她原本念着那日此人还求着要出去,只怕对他有什么误会,现在看来恐怕是没有误会,这人就是不敢站出来。
“是觉得不值当吗?还是赌,赌她对你的真心,那你还真是聪明,你赌赢了。”祁婠伊一步步紧逼,说得静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似乎是被祁婠伊逼得没有办法了,静文崩溃道:“她不过是个妓子!谁知道,谁知道……”
不过是个妓子,为何还要特地来找自己,如果她不来的话,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谁知道她肚子里面的孩子是谁的,那女子从来放浪,他不过是欢好时候随便许了一句承诺。
都怪她!都怪她!
“啪!”祁婠伊一巴掌狠狠抡了过去,将静文没有说完的话打断,静文似疯魔了一般,眼眶已经红了,里头满是疯狂的愤怒,祁婠伊还要再打他,这下被梵珈拦住了。
祁婠伊回头看了眼沉默的梵珈,冷哼了一声,倒也没有继续打静文,而是掏出帕子将自己的手仔细擦了一遍。
这人实在恶心,她几乎已经能够猜出来他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了,实在是没有忍住。
“带下去,按照寺规处置。”空远法师对身后的僧人道,两个和尚过去,站在静文身后,将他带了出去。
“等等,寺规是怎么个处罚法?”祁婠伊拦住问道,总不能轻易放了这人。
“公主……”空远法师一脸不愿多言的意思。
“你们寺规要是处置不了这个人,本宫不介意代为出手管理。”祁婠伊悠悠道。
后面有一个小和尚没忍住出言提醒道:“公主逾矩了。”
寒叶寺的和尚是寻常当官的也不能随便处置的,只有圣上的圣旨才可以,这是圣上对寒叶寺的信任,也是对寒叶寺规矩的信任。
“本宫要处置一个人,从来不必管规矩是什么?”祁婠伊一个眼刀过去,方才说话的小和尚立即噤声了。
“罚一百棍,赶下山去。”梵珈回答道。
祁婠伊听了之后这才满意,任那一行人走了。
院子里的人都走完了,就剩下祁婠伊和梵珈两个,祁婠伊还记着他方才说出那句话的冷漠,不愿与他说话,直接扭头离开了。
“去哪里?”梵珈在祁婠伊身后皱眉问道。
“浮屠塔,到了抄经时候了,高僧忘了?”祁婠伊冷淡问道,却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一个人在见面将步子走得极快,说那一句话像是只为了嘲讽一下梵珈一般。
梵珈站在后面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明白祁婠伊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只以为她是还气着方才静文的话,也不多言,静静跟了上去。
却不想,整个上午,祁婠伊都没有多同他说一句话,梵珈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的,可能是不习惯吧,觉得公主话突然变少了他还有几分不适应。
不过他原本便不是多话的人,也便没有多言。
两人好不容易破冰的关系又重新结上了一层厚冰,上头还覆了一层雪。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次日,依旧如此,两人在昨日相遇的那个地方又遇见了,梵珈率先出声问道:“昨日在这里救什么花?”
祁婠伊会有看他,不大想回答的样子,她现在其实能够意识到昨日自己的怒火太过,如果是原来的自己,她至多会不放过静文,而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迁怒他人。
可是她太生气了,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每每记起梵珈那句话便让她觉得意难平,就好像,只处置了一个静文,还有万千个像静文这样的和尚,他们静心修佛,将旁的事情都当做是烦扰他们的俗事,不愿碰,也不会去碰。
这让她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为个和尚生闷气,分明她要什么就有什么。
祁婠伊看向立在一旁的梵珈,其实也不是。
她指着地上还有残雪的那一处露出来的泥土道:“这里昨日生出了一根嫩芽,我觉得以后能够开出花来,怕它生在就被冻死了,所以便将那花挖了出来,移到了我的房间里头种着。”
梵珈看向地上,这一处是特地铺出来的石子路,路边用石砖将花木景色拦着,而祁婠伊挖出来的那一朵植株,正是生在石头和石砖之间的缝隙中。
梵珈笑了笑:“盲龟浮木,公主可悟了。”
祁婠伊看他:“盲龟浮木,是何意思?”
“人身极为难得,如大海盲龟,百年一现,有浮轭木有孔,在海上随风飘动,当盲龟浮出水面,其颈正好穿入孔中。这种机会少之又少,佛以此比喻人身难得。盲龟浮木难求,此狭处逢生又何尝不是。”
“生已是如此之难,却还要面对如此多的磨难风雪,高僧,佛教既是讲究四大皆空,岂不是早将生死看淡?”
“自然不是。”梵珈解释道,“佛经中讲,从恶趣死,生恶趣者多,如大地土;从恶趣死,生善趣者少,如爪上土。能修得人身,早已是上上之幸,岂有不珍惜宝贵之理。”
“不过。”梵珈又迟疑道,“有些人生在人世间,有些堕入三恶道,未尝不都是尽善的结果。”
祁婠伊明白梵珈这是在隐喻自己将植株挖走了,她笑道:“那植株生在夹缝之路,上有风雪,路有来人,高僧以为,它留在这里能活多久?”
“万事自有定法,它能从此处生出,也会在此处活下去。”梵珈道。
“你是说我做错了?”祁婠伊紧盯着梵珈的眼睛问道。
梵珈摇头:“公主将其挖走,也是其命中一环。”
“那你为何还要说那一句话?”祁婠伊又问道。
“什么话?”梵珈茫然。
“你说海棠不该来。”祁婠伊道,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看向那处已经空了的细缝。
“她本就不该来。”梵珈固执道。
眼见着祁婠伊就要生气,梵珈才将自己的解释说出来:“贫僧并非是怪她错来,而是,当一个人还以自己出家人的身份犯禁的时候,她就已经新错了人。”
“你是说……”
“倘若他心有那女子,就该提前回来领罚下山,堂堂正正地同那女子在一起,倘若他心中没有,那么从一开始便不该同那女子又纠缠。所以她已然该知道结果的。”
祁婠伊愣了一愣,问道:“那你为何昨日不说?”
梵珈皱眉,摇了摇头,道:“不好。”
祁婠伊知道他说的是背后议论旁人不好,她挑眉笑道:“那为何现在又说了?”
梵珈无奈地看了祁婠伊一眼,没有再说话。
可祁婠伊却觉得自己心中冒出丝丝甜意,她追问道:“那此事若是高僧,你会如何?”
梵珈眉头又重新皱起,手上紧紧捻着那串佛珠,声音清冷:“贫僧是佛子,此事不会发生在贫僧身上。”
“那万一呢?”祁婠伊觉得方才的甜意又全都没了,仍是不甘心地问道。
“没有这个万一。”梵珈拧眉道。
祁婠伊想说佛子怎么了,佛子就不是人了么,可是观梵珈的表情,她又什么都没有说,清规戒律森严,对于佛子更是,他对自己要求亦是如此,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发生呢。
她不知道这种失落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了脚。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在浮屠塔七重了,梵珈站在自己不远处抄经,她手中握着笔却迟迟落不下去,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高僧,你是什么时候入寺的?”祁婠伊问道。
梵珈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突然记起来这是祁婠伊之前问过的问题,不过那会儿她问得如玩笑一般,他也没有回答,这会儿突然提起来,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记不清了,大约是自小就在这里长大的。”
“哦。”祁婠伊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只是随便问了一个问题的样子。
祁婠伊埋头抄经的时候,见梵珈转身离开了,问了一声,才知道他是去藏经阁了,祁婠伊记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藏经阁了,每日在这里抄经就已经够了,若是再想要看些什么,佛塔底下也有,藏经阁这个她一开始还算喜欢的地方倒是逐渐被她忘却了。
还有那一本《说佛》,第一卷已经看完了,她还想着什么时候去取一下第二卷。
想到这里,祁婠伊跟上了梵珈的步子,也去了藏经阁,梵珈见她跟了上来,转头问道:“公主也要去取什么经书吗?”
“我前些日子寻了一本有趣的书,看了一些,还未看完,现在正好去取后面几卷。”祁婠伊答道。
其实那本《说佛》里面很多都是释迦佛的故事,她发现自己抄的《华严经》讲的是释迦佛,梵珈之前抄的《金刚经》也是这样,加上那释迦佛好似还与梵珈有些关系,她便更多了些好奇,想要知道后面的故事了。
梵珈见到她拿的是《说佛》的时候,目光也有几分犹豫,但到底也没有说什么,任祁婠伊将后面几卷带了回来。
祁婠伊一边看一边给梵珈念:“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迦毗罗卫国,有一日,王后摩耶夫人在睡眠之际,梦见一头白象腾空而来,从右肋进入自己身体,她顿时觉得体安快乐,如服甘露,反视自身如日月光照。摩耶夫人自梦白象受孕后,百病不染,身体十分健康。直到有一日,明星现与天上,佛降世。”(注1)
“王子刚生下来就能说话,无人扶持即能行走。他身上能够发出光明,目光可视四方,举足行了七步,每步地上都出现一朵莲花。一时间,香风四散,花雨缤纷,仙乐和奏,诸天神人齐声赞颂。”(注2)
“王子名叫悉达多,生为富贵王子,却自小心怀善心。”
……
祁婠伊念着念着便摔了书,不愿再看了,甚至连佛经也不抄了。
梵珈抬眼看她,不知是闹了什么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注1:佛经中梦象受孕的故事。
注2:佛经中七步生莲的故事。
非著名佛家野史介绍:《说佛》
作者:司古
内容: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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