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出来走走,其实祁婠伊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随心走走。
这两日是彻底到了深冬,寺院中的红枫叶纷纷落下,铺在地上,这会儿上头又覆了一层雪,在夜里冻得冰冷,踩起来脚下沙沙作响。
外头雪虽停了,但风却未止。
祁婠伊提着灯,才出门便觉一股寒意袭来,凉意从衣襟灌入,她更觉得清醒,当下便觉得这样出来走一走恐怕这一晚上都不得安寝了。
雪天的夜里不算漆黑,头顶还有一弯朦胧的月亮,即便是她手中灯火忽明忽灭也看得清楚路。
寒叶寺从来节省,从大晚上的外头没有点一盏灯就可以看出来。
也可能是她住处偏远,远离几个要紧的殿门关口,祁婠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觉得无趣打算打道回府了,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了琴声。
她原本已经往回转的身子,又接着往另一边走了。
夜里幽静,古琴声音原本该传得不远的,她听着却清晰异常,曲调是舒缓平静的,可却被那人弹错了几个音调,在这样孤寒的夜里生生让人听出了几分寂寥无助之感。
祁婠伊一直念着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寒叶寺,她有些好奇,这些个将红尘看破的和尚,怎么还会有人将曲子弹得这般凄婉。
声音来源处离她原本在的地方不远,她顺着声音便走到了一处院落,是个和自己居处差不多大小的院落,不同的是这一处院落门檐上有一个牌子,上头书着“方寸居”三字,外头的木门没锁,开了一条缝。也不知是也原本便开着的,还是被风给吹开的。
祁婠伊恍惚觉得直接走到别人居处这个行为有些失礼,将那匾额看了一眼便转身要走。
正在这个时候,门从里头打开了,木门因为打开发出了一点声响,祁婠伊闻声转过头看去,正望见手中抱着琴的梵珈,突然步子就挪不动了。
梵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祁婠伊,他将琴放在一旁,又走出门来朝祁婠伊合掌行了个礼:“公主。”
“方才是你在弹琴?”祁婠伊明知故问道,并非她故意寻话,只是方才那曲子是从梵珈手中实在太过让人惊讶,她想过是哪个才进寺院的小沙弥想家了,才弹出那样的曲子。
却不想见到了梵珈。
梵珈点了点头,大概是听出了祁婠伊话中含义,面上带着几分惭愧。
祁婠伊觉得这样的梵珈太接近人间烟火了,下意识便觉得他亲近了些。她往他手上一看,手中常捏着的那串紫檀木念珠不在,他纤白的十指在灯光照耀下能发出光来,只是骨节处有些泛红,祁婠伊直接将手中的手炉塞进梵珈手中:“我可以进去听吗?”
梵珈没有想到祁婠伊直接便将自己的手炉递了过来,推脱不愿接,可他又怎么能推脱过祁婠伊,最终只得默默接过,还错过了拒绝祁婠伊进院落的机会。
梵珈的居处与祁婠伊那处不同,他这里一进门便是一间前后相通没有门的中庭,再往里面走才是住处,只是她站在中庭里头看不到,只能望见院中种着几树芭蕉,中间是一个小池塘,不过现在看着池塘里面什么都没有。
梵珈进了中庭之后将古琴放在了一个方凳之上,祁婠伊自己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将手中的灯放到了一旁。
“不知高僧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祁婠伊出声问道,方才那曲中之意她虽能听懂一二,却在之前未曾听过,想来是他们寒叶寺的自创之曲。
“静心曲。”梵珈去点灯了,祁婠伊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她觉得若能看到,梵珈脸上一定是带着羞赧的,因为这静心曲被他弹成了离愁曲。
方才进来的时候,庭中只有一盏烛台,这会儿梵珈将四处的灯火都点亮,这才亮堂了。
祁婠伊第一反应便是又看了一眼梵珈的脸色,倒没有看见什么惭愧或是别的情绪,祁婠伊还挺失望。
“我还从未在寒叶寺听到有人会弹奏曲子,高僧平日里也会弹吗?”祁婠伊将方才的话端揭过,重新问道。
梵珈点头,脸上又露出讲经时候的严肃神情,祁婠伊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便听见梵珈一本正经道:“修禅不单单是坐禅还有可以凝神静气的乐曲,念经亦是其中一种。”
祁婠伊见他还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忙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自己这大半夜的跑出来还真是找到了一个催眠的。
“公主想听方才的曲子吗?”梵珈坐在了古琴面前,作势就要弹奏。
祁婠伊却想起自己方才跟着他进来时,终于看清了他的走路姿势,腿是微微有些跛的,并不严重,很像自己之前脚受伤了的走路样子。
结合方才那首曲子,祁婠伊想着,这和尚恐怕是犯了什么禁了,才会被罚。
她觉得再让他弹曲子只怕不好,不想要勾起梵珈伤心事的祁婠伊很善解人意地说:“不了,我来这里时未曾带琴,方才听得你弹,有些想念,所以这会儿想要弹一下。”
梵珈也不疑有他,当即起身,将位置让给了祁婠伊。
祁婠伊坐在琴跟前,先试了几下音,似是觉得音质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才开始弹奏,这首曲子同方才梵珈弹的完全不同,如果说静心曲是轻柔如水,抚人心境,那这一首曲子便是轻灵飘逸,撩拨心弦。
偏偏这样的曲子被她弹得格外清净淡雅,古琴声清,曲调转和映人心境,祁婠伊这全然心无杂念,纯粹之至的曲子。
中间几次转弦,曲调开始平缓,祁婠伊抬头笑着朝梵珈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又低头接着弹。
梵珈听了出来,嘴角也弯了弯。
一首静心曲被她弹得极好,梵珈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一些不平也都被抚平了,这才是静心曲当有的效果。他闭了闭目,将心中所想又想了一遍,不觉得自己错了,只觉得心中意念更坚定。
古琴传来的曲调仍在继续,梵珈闭了闭目,手中的手炉传来缕缕香气,是一种他不曾见识过的女儿香,缠绵温柔,一丝一缕往他鼻里钻,欲反抗又反抗不得的感觉让他觉得手上有些发烧。
曲罢,祁婠伊朝梵珈眨了眨眼睛:“方才听得时候,记了下来,高僧觉得如何?”
“甚好,公主心无杂念,弹出来的静心曲确能抚人心中郁结。”梵珈赞道。
祁婠伊似是不满意他仅有这一句,又问:“还有呢?”
梵珈这才无奈又补充了一句:“贫僧早就说过了,公主聪慧,在佛理上也颇有慧根……”
“别,我只要前半句便够了。”祁婠伊忙拦住梵珈,不让他再说下去,这人真是逮着功夫便劝她学佛。虽是这么说的,可祁婠伊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能得到全大齐最有悟性的佛子夸赞自己有慧根,祁婠伊自然是开心的,可她又觉得自己堂堂顺平长公主,因为梵珈一句夸赞便如此得意有些失她风范,所以她努力将嘴角压下,只露出一个微笑。
宋峥若是看到祁婠伊此时的表情,定然要指着她说她尾巴都翘起来了。
只是现在看到祁婠伊表情的是梵珈,他一直都觉得顺平长公主是个似一团火的性格,这会儿高兴也是,眼睛里头都能闪耀出灿烂的色彩,单纯美好而夺目,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祁婠伊却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梵珈的心思,她弹奏完了便起身,将自己方才熄灭了放在一旁的灯笼拿了起来,欲要重新点燃。
她将灯笼拿在手中思考片刻,又递给了梵珈,笑盈盈道:“可否劳烦高僧帮我点一盏灯?”
“好。”梵珈逃也似的将那手炉放在了一旁,接过灯拿起烛台开始点灯。
祁婠伊疑惑地看了自己手炉一眼,不明白为何手炉会被抛弃,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因为梵珈很快便点亮了灯。
祁婠伊从他手中接过,又道了一句:“时候不早了,高僧早些歇息吧。”
梵珈点了点头,将祁婠伊送到了门口才自己回了房间。
祁婠伊在梵珈这儿待了这么一会儿也困了,打算回去睡觉,谁知道推门进去的时候鸢尾还醒着,见她回来时手中的手炉不见了的时候,忙又重新给她找了一个:“公主手炉呢?这大冷天的,可冻坏了。”
祁婠伊想说还行,又鬼使神差回了一句:“丢了。”
好在鸢尾也没有多想,真以为是祁婠伊出去的时候心情不好直接将手炉摔了,这种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
祁婠伊捂着手炉进了房间,一路回来手冻得有些僵,这会儿用手炉暖着才好些了,许是夜深了,她躺在床上还能听见外头小和尚的打更声。
阖了眼,很快入眠。
这日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步,祁婠伊很少给梵珈乱发脾气了,因她开始乖巧,梵珈也不会冰冷得训她罚她,两人莫名和谐地度过了一段时间,祁婠伊也确实从佛经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祁婠伊也逐渐适应了寒叶寺中的生活,卯时起,上早课,禅坐,抄经,禅坐,晚课,日复一日,她竟也能真的静心禅坐入定了。
一日,晌午饭后,祁婠伊一人在路旁蹲着,不知道研究什么,手中还拿了不少东西,一个小铲子,一个木盒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看不懂的东西。
这条路是去藏经阁的必经之路,亦是去浮屠塔要走的路,而且祁婠伊的衣裳在寒叶寺实在是太过独特,梵珈一眼便看出了是她在那里,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两个小沙弥,似乎是在好奇。
梵珈走到跟前,问道:“在做什么?”
他一贯清冷,说话又不爱笑,与他不熟的小沙弥都会觉得梵珈太过冰冷严肃,所以不敢多看他。
此时却不是,祁婠伊忙着手下的事情,还未来得及回答,后面那个小沙弥便替她应了:“禅师,公主说自己在救花。”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似乎并不赞同此种做法。
“哦?”梵珈挑眉道,刚要说些什么,便见几个黑色僧袍的和尚匆匆往寺门那边去,远处也隐隐传来喧闹声音,不似平日里安静的寺院。
梵珈随手拦了一个往那边去的小和尚,小和尚原本要去寺门口,见拦自己的是梵珈,忙合掌行礼。
“那边怎么了?”
“回禅师,寺外来了一个红衣女子。”小和尚原本带着些看热闹的心思,但自己面前这人是梵珈,便收敛了面上表情,做出一副严肃模样来。
“红衣女子?”梵珈问道,不知怎的,目光往地上蹲着的那个女子瞥了一眼。
“对,说是来寻自己情郎的。”小和尚回了这一句,便往门口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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