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方丈出口问了, 祁婠伊也不遮掩, 直接道:“上次同方丈说到关于佛子的事情,还未说完。”
方丈闻言露出略微疑惑的表情,那日见祁婠伊来问他关于佛子的事情已经够让他惊讶的了,却不想, 今日祁婠伊又来问。
方丈皱起了眉头。
“方丈可是有什么难说之处?”祁婠伊见他面露犹疑, 出声问道。
祁婠伊自小在宫中长大, 原应是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可她一双眼瞳却格外清澈明亮, 此时这样直直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 便让人觉得她定然是心无旁骛的。
方丈将心中那一点点残念摒除,才道:“佛子并非可以娶妻,而是佛门戒律于佛子更加严苛,而历任佛子也都对自身要求严格,铭记着佛子身负的使命,从来不会逾越半步。”
“那若是犯了错该如何?”祁婠伊眉毛一挑道, “既然有梵珈存在,那么他父亲当年已经做破了佛门这森严的戒律,那他又如何?”
这些佛门之中的事情, 方丈没有跟祁婠伊详尽说明的打算,只道:“寻常僧人犯戒,轻则棍罚,重则棍罚加赶出佛门。而佛子不同,佛子非但如此, 还要剥除佛子身份。”
方丈神情凛然,祁婠伊见他严肃表情也不敢轻视,却在不免在心中犯嘀咕,若那人已然贪恋红尘,破了清规戒律,连继续修行都不再在意,又怎会在意一个佛子身份。
这等想法祁婠伊只敢在心中想一想,并不敢直接说出来。
祁婠伊不设防的时候,基本上是心中想着什么,那双眼睛中便能看到什么,所以方丈只看她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笑意中颇有几分祁婠伊看不懂的感慨。
方丈还是不忍要为佛子辩驳:“自古以来,佛子皆是一心向佛的,少有几个知戒犯戒的。澄耶法师生前功德无数,其妻净真法师亦是于佛法之上造诣颇高,这才勉强为佛家所容。”
“净真法师?”
“不错,她原本是大家小姐,也是与澄耶法师在一起之后才入了佛门的。”方丈言及此处,眉目稍松。
“可是方丈方才不是还说,佛子破戒,更为佛家所不容,是要赶出佛门还要剥除佛子身份的。为何他们非但不是,还一同入了佛门?”
方丈轻叹一声:“要想脱离,又怎会那么容易。”
祁婠伊将梵珈父母的故事前后想了一番,才对方丈道:“既然有此二人先例在,那么后来若佛子效仿,该当何如?”
“后来?”方丈摇头,“不会,净真法师受戒成为比丘尼,两人虽是在一起了,却颠沛流离,这一番折腾,倒不如一开始便不在一起。不会有人想要像他们一样,也不会有一个女子再像净真法师那样。”
方丈话里话外,皆是对佛子的信任,他语气笃定得很,就好像之前那几个极少破戒的佛子都是意外。
“那可不一定。”祁婠伊小声道。
她的话方丈并没有听到,只知道她小声说了句什么。
“可是既然自古以来只有极少数的佛子破了戒,那这佛子之身又是如何流传下来的?”祁婠伊不解道,“我之前听说,佛子乃是佛以血供养的莲灯所化,莲灯被打翻,这才落入了人世间。既然是靠血脉流传,那没有了后代,该当如何?”
“其实佛子之血,并非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佛子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以任何身份,这些都是不确定的,像梵珈这样与父亲同样是佛子的,才是极少数。”
“那如何辨认?”
方丈笑看着祁婠伊,祁婠伊也反应了过来,便是自己一开始就觉得奇怪的佛印,那朱砂痣红得诡异,原来竟有个如此传奇的来历,她一时间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反倒是方丈,见到祁婠伊这副表情也不意外,而是一边往回走,一边絮絮道:“佛子稀少,他们天生便对佛法经文有异于常人的通透理解,他们亦是佛教中人的信仰。这也是我不愿梵珈下山苦修行的原因,他的能力,原本该做的比这更有意义才是。”
祁婠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问的太多,最终只道:“那梵珈的父母现在何处?”
其实她猜到应该是不在了,不然也不会将他一人送到这里来。而且根据祁婠伊从前看话本子的经验,这种佛子的身份,应是同一时间只有一个的。
“就在寒叶寺中。”方丈笑着道。
祁婠伊听到此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思索片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方丈,嘴巴张了合,合了张,想要说些什么。
方丈见她这个反应便知道公主这是瞎猜了一个十分离谱的故事出来,他也不生气。径自走过通往佛塔的路,伸手往前面指了指,道:“就在这上面,公主日日都能见到。”
祁婠伊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下方丈也被她惊人的想象力气得无奈了,他对着佛塔的方向合掌道:“几月前,老衲亲自启程,前往西域将舍利子接回,澄耶法师功德无量,所化之舍利子,也能普照佛门。”
祁婠伊记起梵珈在佛塔七重时候望向舍利子的目光,柔和依恋,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西域?”
“没错,他们原本都不是大齐人,梵珈亦不是,他也是被净真法师从西域送过来的。”方丈道。
“原来高僧是西域人。”
她初见的时候便觉得梵珈的五官相比较旁人更加张扬,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大齐人,眼瞳也是少见的琥珀色。
“没错,佛子在西域受到的推崇比在大齐还要多,他现在在这里,也能安心修佛了。”方丈这话听着像是在为寒叶寺辩驳,祁婠伊实在觉得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可以留住梵珈的,但一想净真法师特地将梵珈送到这里来,那么定然有她的道理。
“对了,方丈,那净真法师呢?”祁婠伊突然想到,净真法师不远万里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了寒叶寺,自己夫君所化的舍利子也被带到了这里。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方丈为何说他们两人在一起太难。
原以为活着时受世俗约束便已经够难的,却不想,死后还要被规矩管辖。心是自由心,身却在人世间。
“阿弥陀佛,净真法师人在西域。”方丈微微阖目,使得祁婠伊看不清楚他此时眼中色彩。
祁婠伊不知道方丈说了这么多久,终于在这一句回答的时候加上了一句“阿弥陀佛是不是因为也终于有了一丝丝动容,反正她是想要骂一句这狗屁规矩了。
与方丈一番话后,祁婠伊有短时间的迷茫,不过这种迷茫很快便没了。
她是祁婠伊,自小到大什么都没有怕过的祁婠伊,如今一个小小的清规戒律摆在面前又如何,皇家法度她也从来没有放进过眼中。
送走了梵珈后,祁婠伊的第一件是便是去方寸居折了一枝梅花,与上一次进来仓皇失措的心情不同,现在的她平静淡然,折了两枝红梅,一枝放在梵珈中庭的桌上,一枝带回自己的房中。
有了红梅之后祁婠伊也没有将原先的白梅花移走,而是又寻了一个玉瓶将红梅摆放在了一旁。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便起身闻闻暗香,幽香抚她入眠。
梵珈说得没错,这些日子他的严格督促让她已经养成了习惯。
现在即便是他不在旁督促,她也能早起,自己去禅林中禅坐入定,在藏经阁抄经。她抄经抄得极快,原先二十卷抄了十多日,现在才几日便又抄了十卷。
她有时候还是会去洗心亭转转,坐在最后一个桌子前听老和尚讲经,与一开始的迷茫状态不同,她现在已经完全能够理解了。
有时候还被老和尚叫起来给小沙弥们阐释一二,老和尚满意地点头,底下小沙弥们发出惊叹。
只是不会有一个人突然从后面出现叫走自己。
祁婠伊发现自己开始想念梵珈了。
那种想念细细密密,从各个方向朝她侵袭而来,是禅林里的枫叶,是浮屠塔中的灯,是纸上洇出的墨团,亦是远处洗心亭中小沙弥们跟着念经时候的梵语。
她开始在方寸居的后院中望着红梅发呆,很奇怪,有时候想起的是林如鹤,有时候想起的是梵珈。
或许她下意识的已经把他们当成了一个人。
即便是梵珈那样肯定地说过自己不认识林如鹤。
她会在抄写《华严经》的时候,再顺带看一眼梵珈默写释意的金刚经,笔停了几次,她会想梵珈抄这一句话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祁婠伊一向坦荡明朗,喜欢了便是喜欢,可她从未被思念这种磨人的情绪折磨过,软弱的情绪祁婠伊不允许自己有,可到了思念这里,它丝丝缕缕朝自己渗入,她半点抵抗不得。
这使得她有些低落。
而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第六日,梵珈回来了。
不过他并不像去时那般意气风发地回来,而是被同行的小沙弥背着回来的,彼时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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