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浮屠塔之后, 祁婠伊才发现, 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去哪里找梵珈。
从一开始都是梵珈去找自己,或者在固定的禅林、了无殿、佛塔这些地方相见,她也几乎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梵珈。
祁婠伊记起上次自己夜里无意走到的方寸居,她循着记忆往那边去。
走到方寸居的时候, 发现门是开着的, 她在门上敲了两下, 又唤道:“高僧在吗?”
四下安静,没有得到回应。
祁婠伊并没有放弃, 门还开着, 梵珈应该就在里面。她往里面走,越过上次留过的中庭,里面左右全是房间,每个都紧闭着房门,只有正前方的门开着。
之前是夜里,看不清院落中的布置, 这会儿却看得真切,梵珈的院落装修极为朴素,中庭左右是两幅字, 上头写的是梵文,旁边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院内最打眼的便是那一小池清水,还有旁边的芭蕉叶了。
再往里面走,祁婠伊不进门,只是在门口又叫了一遍梵珈, 仍是没有得到回应。
确定梵珈没有在这里,祁婠伊转身便要离开,转身之际,透过打开的窗牖看到了一枝惹眼的红色,她突然就走不动了。
祁婠伊眼睛瞪大了眼睛,皱着眉头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后窗距离门口的实在是算不得远,所以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是一枝红梅。
一枝在她梦中出现过的红梅。
她顿时脚下失了力气,就连方才唤梵珈的声音也没有了,只呆愣在原地。
原来她那些零星的记忆并没有错,寒叶寺中,是有红梅的。
祁婠伊从往右转,直直地往后院走去。或许是从前院往后院的路不太平坦,她走在路上的时候磕绊了几次,等绕到后院的时候,确认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这才发现,原来梵珈的住处后面也是一片空荡,和种着白梅的禅林那处一样,再往前是山崖,紧连着住处的地方,种着两棵梅树,这个时候,红梅开得正好。
红梅娇艳,暗香撩人。
这个时候的祁婠伊却没有力气欣赏,她只觉得有些荒谬。
如果她当年是在寒叶寺遇到的林如鹤,如果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祁婠伊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出了方寸居,梵珈并不在里面,祁婠伊去的下一个地方便是方丈院,既然梵珈不在浮屠塔,也不在自己的住处,那他去旁的地方了,方丈也定然会知晓。
祁婠伊在心中肯定自己的猜想,又往方丈院去了。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此时是既慌乱又带着些害怕的。
往外走的时候,祁婠伊一时失神走错了路,这才发现,梵珈的住处和禅林都是靠近后山的,如果将中间所隔的了无殿还有其他宅院空出来,那这两边可以算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了。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头一次去禅林的时候见到白梅为何会莫名觉得奇怪。
原来那些莫名都是有原因的。
祁婠伊才走到方丈院不远处,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梵珈和方丈正在说些什么。梵珈脸上带着笑意,是那种难得的轻松的笑,相反方丈脸上却是少有的愁容。
祁婠伊走近,走到梵珈跟前,竟不知道第一句话如何开口,要问他是当年那个少年吗?
而梵珈在她开口之前率先皱起了眉头,他一脸严肃看着祁婠伊:“公主此时不是应该在浮屠塔中抄经吗?”
“你不在,我来找你。”祁婠伊快速回道。
在梵珈开口之前又道:“我方才去了方寸居寻你,门开着,你不在。”
梵珈点头,也明白是自己今日未按时去浮屠塔,不再追究祁婠伊,只解释道:“方才临时有事,所以出来了。”
“原本是要等会儿去浮屠塔上与公主说的,既然公主现在过来了,那便现在说了吧。”梵珈眼中有一抹奇异的光泽,是之前祁婠伊在他身上不曾看到的,“贫僧要下山几日,这些日子公主一直适应得很好,在佛理之上也是极有慧根,相信今后没有贫僧在,公主也能将《华严经》领悟透彻。”
祁婠伊一愣,连自己原本要问的话都忘记了,她慌忙之下拉着梵珈的胳膊道:“高僧若是离开了,早可和晚课怎么办?”
梵珈也没有想到,一向不耐烦自己管教的公主,此时又会用这种不舍的目光看着自己:“《华严经》贫僧已经讲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公主自己也能领会,若是不行,贫僧回来之后,也可以再给公主讲解。”
“我要和你一起去。”祁婠伊果断道。
这下不用梵珈拒绝,方丈在一旁先不同意了:“公主的佛经还尚未抄完,不能擅自下山。”
“那我带下山去抄。”
“这……”方丈为难地看着祁婠伊,想要同她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抄录佛经,须得留在浮屠塔七重,在佛光之下抄录,才能起其祈福之用。”梵珈冷淡的一句,将祁婠伊想要跟着他的心思打断了。
“你什么时候离开?”祁婠伊并非死缠烂打的人,既然不让她一同去,那便罢了。不过几日,她留在寺里等着便是了。
“等会儿收拾好东西。”梵珈道。
“下山做什么?”祁婠伊又问。
“开坛讲经,渡人。”
祁婠伊不说话了,她之前还质疑他只高座在寺院之中,不知人间疾苦,可现在他真的去了,自己又不愿意。
“那我送你。”祁婠伊道。
梵珈点头,这一次没有拒绝她。
梵珈回房收拾了东西才离开的,还带着两个小沙弥,听说是跟着他学习中的两人。祁婠伊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在佛法上的造诣已经到了可以教化旁人了,还教了那么多人。
两人往外走的时候,祁婠伊才道:“我进你院子的时候,去了里面,发现里头有两树红梅。”
“是吗?贫僧不记得了,应该是从前便有的,从贫僧住在那里开始,那里便有红梅的。”梵珈回忆道,又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公主喜欢?”
祁婠伊迟疑了一下,才点头道:“喜欢,我往后可以在那里折红梅吗?”
“可以,门未锁,公主若是想要,进去便是了。”
“高僧的俗名叫什么?”祁婠伊紧紧盯着梵珈的脸问道,那一双眼睛,其实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现在的这双眼睛冷淡了许多,似蒙着一层纱,叫人看不清楚。
梵珈的眼中露出迷茫,过了一会儿才道:“不记得了。”
祁婠伊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她勉强笑道:“我忘记了,之前已经问过高僧这个问题了。”
“那高僧知道一个叫林如鹤的人吗?”祁婠伊攥紧了手心,太过紧张的她没有发现,自己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尾音都是颤的,她心中忐忑。
希望是他,又不希望是他。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他为何还会出家,就算是彻底将自己给忘记了,那又为何还栽着那两树红梅。
不过梵珈这次只短暂的思考了一会儿便摇头:“不知道。”
眼中连半点似曾相识也没有。
祁婠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了自己心口。
其实梵珈和林如鹤除了眼睛没有任何地方相似,林如鹤大胆放肆,做什么事情都懒洋洋的,而梵珈他一心向佛,凡事都认真对待,而且林如鹤没有梵珈额上的那一颗朱砂痣。
祁婠伊在心中苦笑,怎么可能是一个人,自己这是疯魔了,只因为眼睛相像,只因为他住处有红梅,便觉得梵珈就是林如鹤了。
“怎么了?公主要找这人?”梵珈问道,他比祁婠伊高很多,两人此时并肩走着,他略微低头便能看到祁婠伊颤抖的睫毛。
原本是不该问的,可那睫毛颤得他有几分心烦,下意识便问出口了。
“是。”祁婠伊点头,没有解释为何要找那人,但声音明显低落了不少。
梵珈觉得自己更加心烦了,可这份心烦来的莫名其妙,他只能自己压下,按着心中那点儿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出现过的躁动,离开了寒叶寺。
梵珈的身影渐远,祁婠伊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方丈。
她方才刻意跟着梵珈走在前面,就是不想要方丈听到他们两人所说的话。祁婠伊虽然不在意自己喜欢的人是个和尚这件事情,可梵珈毕竟身在寒叶寺,若是叫方丈知道,定然麻烦。
她走向方丈,记起自己上一次见到方丈要问的问题还没有说完,张口想要问,却听方丈先开口道:“这还是他头一次下山,这孩子太倔。”似感叹,嫌弃中还带着一些骄傲。
祁婠伊笑着道:“高僧之前说过,自小便是在方丈身边长大的,那么他的佛法经文都是跟方丈学的?”
“老衲可没有教过他自行下山渡人。”方丈不满道,“我只盼着他能安安心心地留在寒叶寺中读解经文,悟上乘之法,他却偏去求苦修行。”
话是责怪的,可他语气中还是对梵珈的亲近。
“高僧是自请离开的?”祁婠伊挑眉问道。
“是,跪着请来的。”方丈无奈道,“从前便提过,老衲并未同意,这次不能知道怎么了,又想了起来,硬生生跪了好几个时辰,他就是觉得老衲心软。”
想起之前梵珈走路微跛的腿,她明白了,原来那日便来方丈这里求过这件事情了。
“方丈就是心软。”祁婠伊笑着道,望着远处已经看不见了的身影,“而且这又如何是苦修行?高僧这是善摄众生,齐成佛道,应是上上善事。”
方丈看了祁婠伊一眼,没有继续同她争论,若有所思地看着祁婠伊问道:“公主还有别的话要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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