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过半,气候干冷,北风萧索,将一片些许日前的枯叶吹起,飘飘落落,停在皇宫一隅。
北风吹至落霞殿内,初过殿门,便是映目红花,在被灰白操控的寒冬里极为少见,一个红衣女子在殿后,捧着香木枝丫,细细研究,表情认真,可眉毛却紧紧皱起,面容不悦。
“公主,公主,找到了!”一个宫人欢喜地快步走到红衣女子跟前。
祁婠伊闻言拧头看去,方才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面上还有几分不悦,却已经比方才好上许多:“花呢?”
祁婠伊看向宫人手上,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红梅的时候脸色忽的又便不好看了。
“辛二公子带来了。”锦葵低头回答,眉眼是难掩的喜悦。
祁婠伊却没有因为这句话高兴多少,嘴角朝下耷拉着,只脸色不似方才那般难看了:“是么?”轻声问了一句。
祁婠伊话音方落,男子大步进来,手中捧着两枝红梅,动作温柔,似是怕损了花枝,面上是浅笑:“给殿下请安。”
来人身穿月白色长衫,外头是件孔雀毛织成的斗篷,刻意压了金翠辉煌,色调暗些,远远看着,面容清俊,眉眼温和,他微微躬身,声音低沉:“早知道殿下会在今日要红梅,早早的便去折了来,献与公主。”
男子手中的红梅婀娜绽放,花瓣上还沾着几滴未落的晨露,可见来人用心。
祁婠伊面露犹豫,又因来人的这份热切让她生了几分恼意,却见到自己想要的红梅心中高兴,不由得出声问道:“这是何处的红梅,竟开得如此之好?落霞殿中的红梅才只生出了花苞。”她隔着这几步的距离都闻见梅花的清香了。
辛苏安朝前走了一步:“是顺平别院后院的,早先一直是我养着,前些日子特去寻了花木师父,可巧赶时候开了。”
他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即便是特地将自己这般用心用意强调出来,却也说得淡然,让人觉不出半分他的恭维奉承之意。
可即便是这般寻不出错一心为公主的话,也仍是惹得公主生了恼意,她看了一眼那红梅,心中喜欢,却又生了几分索然:“却是不想,原来我的府邸是辛二公子要熟上一些。”
这般不满的话直接说出来,辛苏安的脸色未变半分,仍是浅笑:“陛下宠爱公主殿下,不舍殿下出宫,可公主府荒废杂芜下去,不只公主,皇后想来也不愿,所以陛下将这份差事交到臣手中,臣自然尽心竭力,不敢疏忽。更何况,此是公主所喜。”
今上凉薄寡情,若说对谁多偏爱一点,后宫佳丽一个也数不上,唯有一个顺平公主,占尽了圣上所有温柔,得了他的全部耐心与包容。
对于顺平长公主开了先例刚出生便赐了封号,还将其一直养在身边,亲自教导,后来公主渐渐大些了,便让公主与他最看重的皇子一同上学堂。
更令人纳罕的是,公主六岁那年,皇上就已经派人开始在宫外为公主建造府邸。有人怀疑这是公主失宠的证据,可那占地是寻常府邸三倍不止的公主府修好了,皇上却并没有让公主去宫外,仍是将其留在身边照顾教导。公主府也一直空着,遂牌匾上书的是“顺平别院”,这四字也是皇上亲笔所书。
后来宫中有消息传出,那座顺平别院的来源,不过是六岁的小公主随口一句:“要在宫外养红梅。”
那处特地为公主建造的华丽府邸就此留下,这十年来公主也没有去过几次。
再后来,皇上便将那处府邸的管辖之责交给了这个辛家二公子。
“多谢辛二公子。”祁婠伊咬了咬嘴唇,才感谢道。
辛苏安闻言目光一凝,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又扯出一抹浅笑:“殿下不必如此客气。”
“鸢尾,快去将原先准备的玉瓶取出来。”祁婠伊对身后的鸢尾喊道,又低头细细看着怀中的红梅,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眉毛轻抬,“怎么是两枝?”
“一枝送到皇后娘娘的辰宁宫,另一枝给殿下留着。”辛苏安说话的时候朝祁婠伊身后看了眼,“寻常红梅开花还得些日子,殿下这几日可将这枝摆放殿内观赏。”
“辛二公子……”祁婠伊抬头看了眼前男子一眼,男子见她面色感动,似犹豫着要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激喜悦。
辛苏安拱手行礼,不等公主说话便退了出去。
离开之际,回身看了一眼,公主终于展露笑颜,欢喜地捧着玉瓶,回了房中。
他嘴角笑意未尽,离去时还叹了一声。
祁婠伊回到房中,将玉瓶放至窗前,撑着脑袋细细看了半晌,这才稍稍收了些意,眉目一敛,正欲起身。
身后锦葵小声问道:“公主为何近日待辛二公子如此生分,方才还险些发怒?”
祁婠伊面色一沉,不想底下人会突然提及此事,心中也生了几分不高兴。锦葵见祁婠伊如此表情,忙又补充道:“奴婢有如此一问,乃是见辛二公子对公主关怀备至,上心得紧,还时不时的来宫中逗公主笑。奴婢以为……”
“你觉得,辛二公子待我如何?”
“辛二公子待公主那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宫中甚至宫外都知道,辛二公子最上心的就是公主的事情了。可以说,辛二公子是除了陛下和皇后待公主最好的人了。”锦葵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是啊。”祁婠伊手放下,落子桌上,没有声响。
“辛二公子这些年来也深受皇上赞赏,公主……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地方?”一边的鸢尾也有些不解。
“辛二公子他……就是待我太好了,好到,让我无从拒绝。”祁婠伊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鸢尾迷茫地看着祁婠伊:“公主要拒绝什么?辛二公子他虽是二公子,可政务常得陛下夸赞,皇后娘娘也对他喜爱得紧,更要紧的是,辛二公子他决计不会对公主有不二之心的。”
论起公主与辛二公子的初见,那是在公主刚出生的时候。
公主降生当日,承欢殿内乱作一团,因的元妃逝世,所以皇上的心情并不大好,他抱着小公主回勤政殿的时候,七岁的辛苏安就孤零零地跪在阶下,求皇上对他父亲网开一面,能彻查清楚冤案,换他父亲一个清白。
而当时的案子已经是证据确凿,在他之前,辛家的大公子也来过了,不过被皇上打了板子赶了出去。
没有想到,才七岁的辛苏安会自己过来,跪在勤政殿门口,大雨瓢泼,他浑身湿透,一双清澈的眼睛未闭。
他听到了身后的身影,闻声转头看去,正对上皇上的眼睛,那双眼中有喜悦,有惊讶,更多的侵压上来的,是震怒,小小年纪的他竟已能看出那一双褐色瞳仁里面的杀意。
他头一次见识到皇威,也头一次被这种勃然杀意压制住,竟张不了口。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皱眉道:“来人,将他……”
皇上的话并没有说完,他怀中的婴儿便开始啼哭,皇上顾不得其他,忙开始哄怀中的婴儿:“顺平乖,顺平不哭,顺平不哭,顺平是朕的宝贝心肝。”
怀中婴儿并没有听他的,反而是哭闹得更厉害了,哭得时候双手还不住抓着皇上的手指,似是要拦住他的样子。
辛苏安当时眼中尽是迷茫,从未听说过皇上会抱着哪一个皇子哄着,也未见他这样耐心待一个人,那人还是个在他耳边哭闹不止的婴儿。
诚然,方才不过是因他挡了路碍了眼便让他起了杀意。
“顺平是不想要父皇杀他吗?”皇上皱眉看向远处那个小男孩。
辛苏安垂首,没指望着一个婴儿能够回答皇上的话救他的命。
可他却未再听到婴儿的啼哭声音,然后,他听见那边传来皇上的笑声:“哈哈哈哈,顺平是个心善之人呢。”
后来,辛苏安便被放了回去,他家的冤案也被重审。
这些事情,都是小时候辛苏安告诉自己的。
“不是拒绝什么,而是他给的这些东西,就像是一张网,好像一点一点地在将收紧,让我无处逃脱。”祁婠伊见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是为辛苏安说话的,心下一时也理不清自己这种感觉,只恼道,“真是劳神费心,不想也罢。”
祁婠伊捧着另一个玉瓶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得去辰宁宫了给母后贺寿了。”
鸢尾想要替祁婠伊拿着玉瓶,可见公主小心翼翼地将玉瓶护在手中,面上欢喜,又作罢。
才出了落霞殿的门,便见自己宫内的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跑过来,顺平公主见状皱了眉毛:“何事这样慌张,平日里的规矩呢?”
宫女原本是疾步跑过来的,这会儿见到公主冷脸,忙跪下答话:“回公主,是宣城公主……”知道公主一直与宣城公主不对付,这会儿只提了宣城公主的名号,便见公主眉毛皱起,小宫女一想到方才得知的事情,突然便不敢说了。
“她又怎么了?”祁婠伊语气随意,倒没有几分恼火,更像是无奈。
“宣城公主知道了公主这玉瓶的来历,正要往这边来呢,皇上现在已经在辰宁宫了。”小宫女着急道。
祁婠伊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玉瓶,这一对玉瓶乃是朝中官员所赠,用上好的羊脂玉做的,瓶身细腻通透,当初那个赵家公子一送过来她便喜欢上了,也没有再多推辞,当下便收了。
朝中宫内,人人知道长公主受宠,逢年过节便会送来各种东西费心讨好她,不过她都有分寸,全没收下,直到那一次之后。
祁婠伊挑眉,嘴唇勾了勾,笑得张扬,粲然光亮:“那又如何?上次父皇不是说过了,我若喜欢,便可收下,这玉瓶通身剔透,与这红梅映衬起来极好,我特留着今日带去给母后的。”
左右她是长公主,又不是其他皇子,也不须担心她结党。
她能这般想,全是自小到大养成的习惯,从皇上到后妃再到宫人百姓,没有人会怀疑她结党营私,也没有人敢怀疑她。
“此次不同,那玉瓶原并非赵家之物,乃是赵家公子抢来的。”宫女抬头小心看了祁婠伊一眼,知道公主脾气不好,知道了定然会生气。
果然,还不等公主说话,鸢尾便先惊道:“什么?”
“瞧着人模人样的,不想背地里竟做出欺负人的勾当,难怪辛二……公子劝我离他远些。”祁婠伊咬着牙道,又问,“可知道是从哪里抢的,竟连银子也没给吗?还寻得到人?”
小宫女摇头,方要张口解释,便被身后的声音夺了话端。
“姊姊这玉瓶真好看。”一道女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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