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宫女也都知道公主早晨是和梵珈禅师一起出去的,不知道她怎么会动这么大的肝火,连手中的清粥也不敢放下,都停在了原地。
“公主怎么了?”鸢尾问道。
祁婠伊朝鸢尾那边看去,看到两人手中的碗筷,更觉得自己来到寒叶寺之后便没有一刻是好过的。
她是受罚来的,可她因为,受罚不过就是念经礼佛,整日被关在这个见不得天日的地方便是了,谁想到还会有这么多严格的要求。
“我今日便待在院子里不出去了,就算是那个臭和尚亲自来这里,来求本宫,本宫都不会再听他的话了!”
鸢尾和锦葵对视一眼,她们也见到了几次梵珈禅师,看着便觉得不是好惹的,听公主这话的意思,定然是那禅师做了什么惹公主生气了。
其实她们也没有想到,一向宠溺公主的皇上这次为何突然转了性,这样一件事情,如果放在过去,皇上至多是训斥公主几句,再不就是禁足,却不想直接便将公主驱来了寒叶寺。
宫中从前也有过惹恼了皇上被赶去寺中独守青灯的,可那些都是没有人管的,不会每日都要被逼着这么早起。
对比公主从前的待遇,两人也觉得公主此时的怒火理所当然,毕竟从来都被人捧着,捧了十六年,突然有一日被扔在了地上,围观的人还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任是谁心中也不会太好受。
鸢尾只能尽自己本分劝劝公主先用饭:“公主消气,这寒叶寺中的和尚都是长久远离寻常世俗生活的,所以说话做事自然会没个分寸。”
“是啊,尤其是梵珈禅师,从入了佛门起便是出了名的淡漠无情,这是所有人皆公认了的,公主何苦为了他们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锦葵也补充道,“还是先用饭吧,公主一大早起来出去了这么久,还未用饭,等会儿肚子该不好受了。”
祁婠伊觉得有道理,点了点自己矜贵的下巴。
两个宫女同时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碗筷放下。
祁婠伊起身往饭桌那边走,才刚站起来走了两步便吸了一口冷气:“嘶!”又重新跌坐回床上。
两个宫女见状忙上前查看,祁婠伊只觉得脚上的剧烈疼痛抽得她眉心一跳一跳的,下意识的便想要摔东西,可床边的花瓶早上才被她摔了,此时那上面什么也没有放。
鸢尾小心地将祁婠伊的鞋子脱了下来,隔着袜子都能看到脚趾处出了血,浸晕出来,惨白映着血红,看着便觉得疼。
祁婠伊记起来,是那日上山的时候,脚趾的指甲裂开了,原本只是有些疼,不过一直注意着,倒也可以忍耐。方才回来的时候走得急了些,气得脑袋都晕了,还不小心碰到了脚趾,这才出了血。
祁婠伊皱着眉看着自己的脚趾,心中满是不悦。两个宫女心疼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只觉得更加不悦。
她自出生起被百姓封为祥瑞福星,被父皇当做最宝贝的孩子宠着,很少遭遇这种惹人同情惹人悲悯的事情,如果有同情,那只有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她不喜,所以她最见不得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
祁婠伊也没有磨叽,很快给伤口上了药,重新包扎了脚趾后,两人看不到指甲倒还好些,她扶着锦葵到桌前用饭。
她才用完饭没有多久,梵珈便在门外等着自己了。
“本宫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有这个功夫还是早些回去吧。”祁婠伊在凳子上移了移,冲外头喊道。
外面没有传来声音,祁婠伊以为梵珈回去了,朝鸢尾使了个眼色,鸢尾便朝外头看了看,又面容担忧地朝祁婠伊看过来。
祁婠伊明白了,既然他不走,那便继续这样耗着。
两人像是比耐心一般,一个在屋里头坐着,一个在外面立着,都是一言不发,也都是什么事都没有做。
一开始祁婠伊还自在地翻了翻上次从藏经阁带回来的那本《说佛》,可时间久了,她便坐不住了,一想到梵珈还在外面便心生不爽,她觉得这个和尚有种不识好歹的倔强。
祁婠伊将那本书籍从前往后翻了一遍,又从后往前翻了一遍,越翻越快,最终一把将书扣在桌上,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她穿上鞋子缓慢走了出去,一推门看见梵珈的时候,他便是神色漠然立在门口,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挂着初次见到时候的那一串佛珠,依旧好看,可她却生不出半分欣赏的心思。
“十一,我不想在这个院子里看见他,将他带出去。”祁婠伊磨着后槽牙道。
她原本可以静静在房间中坐着,任他那样倔强地站在外面,可一想到隔着一道门的地方,那个神色漠然的人在哪里候着自己,大有自己不出来他便不走的意思的时候,她便觉得有几分心烦。
十一和十三就是皇上派到祁婠伊身边保护她的两个近卫,这两个人平时都没有几句话,他们的使命便是保护祁婠伊,也只听皇上和祁婠伊的话。
所以十一听见祁婠伊的话之后一丝迟疑也没有,直接便走到了梵珈面前:“请。”
梵珈隔着十一远远地朝祁婠伊那边看去,祁婠伊看到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头什么也没有,可她却莫名感到心虚。
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想法之后,祁婠伊立即在心中否定掉了,自己不过就是不去禅坐,有什么好心虚的,她现在让人将梵珈赶走也是防止浪费他的时间。
祁婠伊完全忽略了这种想法背后自己的慌乱。
梵珈却并没有着急走的意思,他远远看着祁婠伊,语气笃定:“公主今日不去自然可以,只是今日缺了的,都得用日后的时候补上。也就是说,公主今日歇上一日,回皇宫的日子便晚上一日。”
“你敢!”祁婠伊下意识便反驳道,“除过父皇,还有谁敢强留本宫在这里?”
“公主或许不知,圣上将公主送来,不单单是留在这里而已,佛经佛理,皆是公主所须学的,圣上将这一任务给了方丈。而现在,方丈将这一任务给了贫僧。也就是说,贫僧若说公主没有学好,公主便不能出寒叶寺的门。”
他口中这些话若是换一个人来说,必定尖酸刻薄,可他却目光坦荡,神情冷然。
祁婠伊觉得,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讨厌,比宋峥还要讨厌。
梵珈说完那些话便转身走了,看也未看站在他面前的十一一眼,十一见他自行离开,便又回到了门口。
祁婠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回了房间,还顺手将门甩了过去,仿佛那门就是梵珈一般。
禅林里,不情不愿的祁婠伊与梵珈对立而坐。
远处,原本还有几分担忧的方丈舒缓了眉目。
方丈是方才听说顺平长公主闹了脾气才过来的,谁知道还没有等到他去公主的院落,梵珈就已经将问题摆平了。
他记起昨日梵珈来找自己的时候,当时他还很惊讶,还有什么事情是让梵珈能够上心的。
而梵珈只是平静地问了公主来的寒叶寺的原因和目的,他一一的告诉了梵珈,不过没有提及多年前的那一劫难签。
梵珈当时眉毛蹙了起来,良久之后才道:“徒儿自请负责此事。”
“你其实不必……”方丈有些担心,又想起他说的渡人之词。
“如法布施。”梵珈神情坚定道。
其实将此任务揽在身上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发觉这个公主实在不守规矩,静心根本便管不住她,这样一来,学经抄经成了玩笑,梵珈觉得不妥。
最后方丈见他态度坚定便应了下来,应下来之后担心也是有的。
梵珈自入门时候便潜心修佛,甚至之后连山也没有下过,性子单纯。他身为佛子,布施这样的是本便不是他需要做的,于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念经修佛,为众生祈福。
而顺平长公主方丈也是有耳闻的,从来骄纵,他只怕两人难以相处。现在看来,倒是他的担心多余了。
方丈只远远看了一眼,见两人相处和谐便又离开了。
而安静坐在梵珈对面的祁婠伊,趁着梵珈闭眼便开始瞪他。
她方才在房间里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又缓慢地跟了上来,她到的时候,梵珈正在了无殿的敲着木鱼念经,大抵是他念得太快了,声音又含糊不清,所以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梵珈见到她来的时候,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又没有祁婠伊猜想中的得意,他只是神色淡淡地朝祁婠伊这边看了一眼,随后便也出来了。
正在祁婠伊瞪得认真的时候,梵珈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梵珈是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分明该有万种风情,看人的时候却尽是凛然之意。清冷的凤眼对上还带着未来得及掩藏愤怒的杏眼,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当中。
良久,梵珈开口:“闭眼。”
祁婠伊乖乖地闭上了,片刻之后又意识到不对,自己为何这么听话,她又重新将眼睛睁开。
赌气一般看着梵珈的眼睛。
而梵珈只是淡淡提醒道:“睁开眼睛易扰乱心绪,这样的禅坐是无益的,公主这样下来只会是枯坐。”
这话昨日他就说过了,祁婠伊自然记得,不过现在要她听话她实在是不情愿,离自己不远处这个臭和尚方才还威胁过自己,而自己此时脚趾疼得不像话,连带着原先脚掌的伤也开始疼了。
祁婠伊不情不愿地闭上双眼。
原以为昨日坚持了下来,今日便能轻松些,却不想今日更加难受了,昨日肩膀胳膊的酸痛比今日同样的动作唤醒,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脑袋也越来越沉。
迷蒙之际,她听见梵珈好似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只是她听不清,大抵还是些教训自己动作松散之类的词吧。
只是她倒下的时候,好像在那一双清冷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瞬的迷茫。
没错,是迷茫,不是担忧着急或者慌乱。
呵,没人性的臭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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