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祁婠伊觉得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连抬手的劲儿都没有了。
她的床上有一层软纱挡着,看不清楚外头的情况,只能开口叫人:“鸢尾……”
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厉害,说出来的话都有些沙哑,不过她自己浑身都是热得,脑袋晕乎乎的,只觉得声音变了许多,没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鸢尾听到祁婠伊的声音,忙凑到跟前,伸手将床纱掀开,并将其固定在床边上,手中还捧着一个杯子。
锦葵在一旁帮忙将祁婠伊扶了起来,鸢尾将被子递到祁婠伊嘴边,她喝了一小口,是温水,然后又将杯子里面的水喝完,这才觉得喉咙好些了。
“怎么添了层纱帐?”祁婠伊有气无力道。
“公主今日晕倒了,梵珈禅师请了禅医来给公主医治,不过佛门戒律森严,和尚能够进房间门已经是坏了规矩,所以这床上又添了一层纱帐,想也是从前方丈布置房间的时候忽略了这一点。”
祁婠伊没有接话,新添的纱帐是银红色的,房间内的主色调偏暗,有了这层床纱,这才明亮了不少,纱帐细腻,外头的光透进来便化成了柔光,半点儿不刺眼,倒像是月光纱,方丈这次倒是大方了些。
她坐起身来只是为了喝一杯水,喝完了水之后,十分善解人意的鸢尾将枕头垫在祁婠伊身后方便她靠着后面说话,也能省些力气。
“我怎么了?”祁婠伊挑眉问道,声音不大,许是因为染了疾,气势也较从前弱些,分明眼中是有不悦的,却没有了盛气凌人的架势。
“公主脚上的伤一直没有好,这些日子也太过劳累,所以患了温病,禅医说主要是脚上的伤口引起的,须得上了药养几日才能好。”
“嗯,难怪我现在还觉得发烧难受。”祁婠伊应了一声,“人呢?”
“禅医给公主诊过脉之后便离开了,只留下了方子给了砧基道人,外敷的药是有的,只是内用的缺一些药材,砧基道人找人下山去买了,想必一会儿便能回来,到时候公主身子若还是难受,便有药可彻底除病了。”
“我说的是那个臭和尚。”祁婠伊咬着牙道。
她记得自己晕倒之前那个没人性的臭和尚还坐在自己对面教训自己好好坐禅,自己晕倒的时候那个和尚脸上还那么平静,动也没动。祁婠伊怀疑她晕倒了这件事情是自己身后的近卫发现的,梵珈还在那儿坐禅呢。
虽然说自己的伤和梵珈没有什么关系,可她一想到那个和尚逼着自己去坐禅,自己晕倒了他也没有理自己的时候她就有些生气了。
大概是讨厌这个人,加上自己发烧了心情不好,就更讨厌那个人了。
“梵珈禅师这会儿还在外面站着,说是要等公主醒来再离开。公主之前喝了一剂药,能醒来便是已经有所好转了,奴婢这就出去告诉禅师。”
祁婠伊此时头还晕乎乎的,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梵珈会站在门外面,为什么自己一醒来鸢尾便说要去告诉梵珈,她正张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说话声音。
“禅师,公主已经醒来了,禅师还是早些回去用饭吧。”静心的语气有些着急,“禅师已经整整一日没有用饭了。”
这房间隔音效果并不好,他们应该是在外面听到了声音,才确定了她已经醒来了。
“嗯。”梵珈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了进来,声音不大,却一如既往的冷淡,“什么时辰了?”
门外安静良久,就在祁婠伊以为两人都已经离开了的时候,才听见了静心的回答:“禅师,已经申时了。”
祁婠伊愣了愣,原来自己睡了这么久,直接从早上睡到了下午,难怪她方才觉得自己肚子有些饿。
祁婠伊还想要听外面人说些什么,门外却陷入了更长时间的安静当中,最后,还是静心的声音:“禅师,要不还是用些粥吧,禅师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饭了,一会儿还要去诵经,这如何撑得住。”
祁婠伊听到此话之后心中惊讶,自己睡了这么久,梵珈不会就在外面立了这么久吧?
“不了。”梵珈淡淡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她放在被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抓了抓褥子,又抬头对鸢尾说:“叫梵珈进来。”
鸢尾原本见公主和自己说话,便朝公主那边看去,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觉得禅师不会进来,要是一开始便愿意进来,也不会一直在外面站着候着。不过心中是这样想的,她还是听了公主的话,出门说了。
果然,梵珈已经打算离开了,在听到鸢尾的话的时候,合掌说了声:“阿弥陀佛,公主醒来便是好事,佛门戒律中男女有别,贫僧不便进门,请公主保重身子。”
“禅师……”鸢尾还要再劝,见梵珈面色坚定,自觉不能说动他,原本准备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公主的声音是从里头传来的,没有从前的声音清脆悦耳,是沙哑的:“高僧害我卧病在床,本宫现在声音也哑了,想和高僧说句话高僧也不肯吗?莫不是高僧想要本宫出去说话?”语调却仍是张扬的,“高僧放心,本宫已经将床纱放下了,隔着这层纱帐,你瞧不见我。”
外头沉默了一阵,祁婠伊下意识觉得梵珈这会儿定然是皱了下眉毛,然后用他那双平淡无波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门声响起,祁婠伊知道这是梵珈进来了。
鸢尾就跟在梵珈后面,静心也跟在梵珈身后,所以一进门的时候便都看见祁婠伊直接将方才放下的帘子撩开了。
鸢尾:“……”
静心:“……”
梵珈见状也是目光定了定,知道公主骗了自己,立即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祁婠伊一张病容笑得灿烂,虽然这会儿她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但她想一定是惨白的,因为她都能感受到额边还在冒着冷汗:“高僧怎么像个大姑娘似的,这是害羞了吗?”调侃的语气比方才轻松了不少。
祁婠伊自己不觉得,只觉得自己醒来之后身子在好转,话说得多了力气也逐渐恢复了。
“不知道公主要说何话?”梵珈语调平淡问道,若非他尾音颤了颤,祁婠伊就还真的以为他心中与面上是同样的平静而来。
“为何不用饭?”祁婠伊笑容一敛。
“过申时不能用饭。”梵珈一板一眼重复了一遍寒叶寺的规矩。
“那为何早晨也不用饭?”祁婠伊又问,她辰时又早饭,自己也是用了早饭去禅坐的,可方才静心却说梵珈一整天都没有用饭。
“禅坐之前须得空腹。”梵珈仍是平淡回道。
祁婠伊眉毛皱了皱,这人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性。她原本叫他进来还想要再说些讥讽的话,可听他此言,她又说不出口了。
好像再说出来,自己就像是在胡搅蛮缠一般。
“对不起。”正在祁婠伊陷入沉思的时候,突然听到梵珈这一句声音,她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似乎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是对自己极大的冲击。
祁婠伊下意识循着他的脸去,却发现他的目光正看着自己这边,眼中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祁婠伊想着,她要是问梵珈为何突然又看自己了,恐怕会得到一句严肃认真的“道歉时候看着人的眼睛才真诚。”
她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在胡搅蛮缠了。
祁婠伊坏心地勾了勾嘴角:“原来高僧也明白是自己害得本宫卧病啊。”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意思。
她当然没有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是梵珈害的,上山时候的伤与他无关,自己走得快了伤了旧伤也与他无关,他对自己要求那么严格,皆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脚上还有伤。
可她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像是一个恶劣的坏小孩在一个好孩子面前最后的伪装一样,在他那双清澈的眼瞳中看清楚了自己全部的跋扈嚣张,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不料梵珈还没有说什么,一直站在后面的静心却看不下去了,他从梵珈道歉的时候便一脸震惊,这会儿听到祁婠伊过分的话这才忍不住了:“公主,禅师原先并不知晓公主脚上有伤,是公主自己伤重不言。禅师对公主的要求已然放得很低了,要带公主学习佛法也是禅师自己要求的,因为禅师不想公主虚度光阴。”
要知道,禅师平日里才没空将时间浪费自己一个不学无术的公主身上。
这句话静心没有说出来,他下意识觉得,这句话说出来不只会惹怒公主,还会惹得禅师不高兴,因为他说前面这些话的时候,禅师便已然转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目光中不乏警告意味。
静心这番话让祁婠伊愣了一愣,她是不愿将自己的受伤这种事情告诉旁人,也不愿旁人觉得自己弱了,所以即便此时躺在床上,她也是强打着精神说着咄咄逼人的话。
不过梵珈却挺让她意外的,她原以为梵珈说要带自己学佛是因为看不惯自己的作风,想要以此来监督自己,原来竟不是,果然是佛心仁厚。
“还请公主好生调养身子,这些日子不用再出门禅坐抄经,待公主身子养好后再继续。”梵珈此时又将目光转向了一边,语气严肃道。
“好。”祁婠伊应道,又玩笑一般补了句,“多谢高僧关心。”
她发觉在面对生病的自己的时候,梵珈好像比平时多了些仁慈,就连说话也没有从前那般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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