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发现公主养好伤回来不一样了,没有了从前那份动不动就生气的娇气,虽然还是娇气。
她好像将所有的脾气都转化到了另一个地方——
逗禅师。
不过禅师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现这一点,一如既往地给公主讲经,与公主问问题的时候还认真地回答,仿佛已经忘了那日的事情。
次日晌午饭后,梵珈将祁婠伊带去了浮屠塔中,说是要抄写佛经。
祁婠伊想不明白,不过就是抄个佛经,去佛塔抄或是在了无殿偏殿抄有什么区别吗?
梵珈给了她解释,目光罕见的柔和:“方丈前些日子请来了舍利子,就供奉在这佛塔当中,公主抄经之时,在第七重塔中,受佛光普照,是最为通佛的。”
祁婠伊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梵珈提及舍利子的时候满目柔光,周身的凛冽都散了下来,也就那一刻有了些佛的温和仁慈。
她觉得稀罕,便挑了挑眉问道:“这舍利子很重要吗?”
“方丈亲自动身从西域请回来的,这佛塔也是为舍利子所建。”梵珈解释道,自打祁婠伊好好学习佛法以来,她的问题便变得多了,这是好事,梵珈也乐意耐心解答。
祁婠伊确定了,他目光就是柔和的,柔和中还夹杂着一丝不舍。
祁婠伊不大懂这种情感,觉得有些复杂,她猜大约是像父皇喜欢权力一样吧,可父皇从未盯着龙椅有这样温和的表情,不过也很复杂便是了。
“你和舍利子有什么特殊感情吗?”
梵珈转头看她,眼中是还未消尽的迷茫,然后他摇了摇头。
祁婠伊也没有追问下去,她还是对佛塔兴趣大一些。
之前一直是在远处看佛塔,没有看得真切,只觉得外形流畅秀丽,如今近距离看了才知道,这佛塔建造的工程有多细致。刹座是用玉雕刻成了仰莲座,上头承托着梭形的七重相轮组成的刹身,再上面是一颗顶大的宝珠。
宝珠在阳光底下的时候便够流光溢彩的了,据说夜里的时候这宝珠还会发光,更是珍贵无比。
她靠近墙边又是敲又是看,最终确定,这佛塔整个是用石头做的,有不少地方用的还是玉,当真是奢华。
她从外头看时,塔身是有十二个边的,每一重都有四扇塔门,进来之后发现地面是圆的围成一周,地面铺的是素石板砖。祁婠伊沿着朱红色阶梯走上去,发现这种阶梯很像她来时走的那种佛梯,不过比佛梯好走得多,就是每一层都在绕圈。(注1)
一层二层住的是和尚,两人步子未停,第三重和第四重放的是经卷,祁婠伊停了停,问梵珈:“这里放的经卷和藏经阁的有什么不同吗?为何还要单独放在这里?”
“公主翻翻看。”梵珈平静吩咐道。
祁婠伊走进去,拿了一卷,发现里头全是些竹简的经卷,还有些是书在绢帛上的,总之没有在纸上写的。
其实她能翻的一共也只有这几卷,其他的全被锁起来了,她想看也看不到。
“这些都是历代留下来的佛经古籍,还有一些是从西域取回来的,都是珍贵佛偈佛旨,与那边的不同。”
“原来是这样。”祁婠伊点了点头,也没有在这里多留。
第五重放的是一些法物,这些祁婠伊便更看不懂了,她们直接去了第七重,随着两人往上走,一层比一层的高度低了,不过还是能够容人直立的。
相比较底下来说,七层便简单不少,也因为七层的地方不大。
一路上来每一层都有点灯,只有这一层灯点得不多,所以显得里头有些昏暗,梵珈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走到一旁的桌边,将附近的几盏灯都点亮了,祁婠伊隐约觉得中间那处的建筑有些奇特,似乎是莲花形状的,光亮是从莲花底部透出来的,上头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东西。
梵珈目光看向那边的时候,不自觉便柔和了下来,祁婠伊大抵猜到了那是什么。
她见梵珈没有去那边,也没有擅自过去,手握着笔开始开始抄经。
《华严经》这几日她也看了不少,不过抄起来便记不得那些了,她提笔抄了一会儿,想起来梵珈,抬头看他,见他此时也正握着笔在一旁抄写着什么。
祁婠伊凑到跟前去看,她看到时梵珈正写到:“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注2)
她再看时,梵珈那里只放着纸笔,也没有经卷,她往一旁看了眼,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不只有经文,一旁的应是他所写的注。
他现在写的这一句最后是:“佛说非身,是名大身。”
又在一旁写道:“依真立假名,悟真觉彻明。真空育化天地物,仙境凌霄殿,人间宫廷门,世外桃源境,佛菩萨皇帝才子佳人百姓……皆是真空生万幻。”
祁婠伊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了自己那日做错了。
也明白了他一双凤眼清明透彻,早将这世间万物看破。
祁婠伊问道:“何为大身?”
梵珈转过身看她,似是看出了她问此话的意思,祁婠伊也不避讳,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他,见他张口道:“非身是名大身,具一切戒定慧,了清净法,故名大身。”
祁婠伊听出了他话中隐约压着的笑意,她盈然一笑:“就是觉悟了的佛心。”然后眼睛一转,“我怎么觉得高僧诓了我呢?”
“何解?”梵珈将手中的笔也放下了,一本正经地抬头去看祁婠伊。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是不会诓人的。
“前些日子,我问高僧五蕴可空了,高僧却说还未,依我瞧着,倘若高僧不是,这整个寒叶寺也没有人是了。”祁婠伊这句话倒是认真的,在她看来再没有比梵珈更四大皆空的人了。
梵珈道:“非上上智,无了了心。(注3)成佛太远,贫僧只求立身渡人。”
祁婠伊手往回一收,睨了梵珈一眼,意思很明显,臭和尚又说些人听不懂的话。
梵珈与她相处几日,大概也知道她的脾气,弯了弯嘴角道:“公主前一句也明白了,这一句却不懂了?”他话说完,也不让祁婠伊自己瞎猜,“世事皆空,拥有大智慧的人尚且不能看透,贫僧有如何能做到,不过是苦心修行罢了。”
祁婠伊听他这话,明白了两句意思是差不多的,又觉得有什么不同,便道:“高僧高坐寒叶寺中,甚至不曾见过人间疾苦,又何来渡人之说。”
祁婠伊没有想到有一日梵珈也会有被自己说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在听完祁婠伊话后便呆立在原地,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还是怎么,祁婠伊也没有接着问下去,只看着方才他自己连书也不拿写的那些,又问道:“这是什么经。”
“《金刚经》。”梵珈回道,似乎是还未回过神来,所以回答她问题的时候也比平时慢了一些。
“你全背过了?”祁婠伊又问。
梵珈点了点头,其实不只是背过了,这些经文他自小便看,早已经全记下了,大致意思也明白了,现在还要写,为的不是记住,是参透。
她又去看梵珈写的前几页,上头提到释迦佛的最多,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去翻自己桌上的《华严经》,也全是释迦佛。
祁婠伊记起佛子的传说,她问道:“释迦佛很厉害吗?”其实她大约知道一些,只是想要从梵珈这个佛子口中听一听,到底有多重要。
“他是佛教的创始者,是佛教修行的先驱,是过去佛,亦是信仰。”梵珈面无表情地将这些话说出来,好似背了千遍万遍一般。
祁婠伊觉得,他看经卷的时候都比方才说那话时有温度多了。
祁婠伊试探性问道:“你不喜欢他?”
“不是。”梵珈立即否认道,随即又是那种迷茫的表情。
“那为何提起他时,你是那种表情?”
“什么表情?”梵珈茫然不知。
“就是很冷漠的表情。”祁婠伊解释道,一边说一边看着梵珈的表情,觉得方才她看到的那些表情又消失不见了,她小声试探道,“是不是因为你是佛子?”
梵珈目光沉了沉,像是在措辞,过了好久才道:“世人传言,佛子为佛以血供养的莲灯所化,释迦佛亦是燃灯佛。”
祁婠伊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大概知道了梵珈的意思,他应是释迦佛之后,可这算起来又有些荒谬,因为释迦佛是佛啊。
“如何确认谁是佛子?”祁婠伊问道。
“佛子出生之时,额间有一朱砂痣,又称佛印。”梵珈平静道。
祁婠伊恍然,难怪总觉得梵珈额上那颗朱砂痣这般奇怪,甚至连颜色也时深时浅。
祁婠伊张口又要问什么,触及梵珈的目光没有问出来,梵珈脸上全是认真看着她道:“公主来这儿是抄《华严经》的,若是再不用心抄经,恐怕回宫的日子要远了。”
一提起回宫推后,祁婠伊便蔫了,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自己位置上,认真抄写佛经,又留给梵珈一句:“我记得上次带回去的那本书上好像就有释迦佛的故事,我回去的时候看看。”
梵珈应了一声。
祁婠伊远远看他,他目光沉静,落笔流畅优雅,分明是抄经,却给了她一种这人在随意编经的感觉。
她发现了解越多越不觉得这个和尚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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