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塔中密不透风,只能在角落处找到一些通风口,这也就导致了人待在里面便会全然忘记了时辰与天气。
所幸有梵珈在,祁婠伊不知道他这个人是如何判断的,只是在里头一直抄经,写到手都酸了,才听见梵珈的声音,说是两个时辰已经到了。
两人从浮屠塔出去的时候,外面开始飘雪了。
才出了浮屠塔的门,祁婠伊便觉着眼前一亮,视野都明朗宽阔了起来。前些日子落的雪还未消融,新雪积在旧雪上,更显得外头亮堂。
“公主莫忘了等会儿去禅林禅坐。”梵珈在祁婠伊身后提醒一句,然后走了跟她相反的方向。
她熟悉了路之后便不需要人来带自己,每日要做什么都是自己去的,所以听到梵珈话的时候,祁婠伊点了点头,朝他看去,却只捕捉到梵珈离开的侧脸。
两人一番谈话后,梵珈便很沉默,祁婠伊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说的不对了,梵珈虽然将自己的心绪全都藏着,可她还是注意到了一丝不同。
这样想着,她便回了居处,毕竟她对梵珈并不了解,只这几日,她才只确定了,这人并非看着那般冰冷,只是气质太过遗世了些,有些清冷,实际上善良单纯得很,要不也不会几次被她骗到了。
等到下午去禅坐的时候,梵珈少有的不在。
祁婠伊还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静心,祁婠伊实在疑惑,所以见到了静心便问道:“高僧呢?”
“禅师今日有事不在,是以小僧过来知会公主。”静心低头回答道。
难怪这么久见了自己就躲着的静心会主动来找自己。
“有事?”祁婠伊反问,“是高僧要你来告诉我的吗?”
她隐约觉得不可能,梵珈不像是这种知晓要来告诉自己的人。
果然,便听静心答道:“是方丈让小僧过来的。”
祁婠伊点了点头,仍是觉得不可思议,梵珈的每日作息几乎都是固定的,怎么可能会突然有事情,她记起了梵珈中午在佛塔中的不对劲:“高僧有什么事情?”
静心摇了摇头。
祁婠伊不信他不知道,她觉得梵珈在了无殿的可能性比较大,直接不顾眼前人去了了无殿。
静心不知道公主为何又闹脾气,只能一边喊她一边跟在她身后。
祁婠伊站在了无殿门口,里头坐着一堆和尚,正敲着木鱼,口中还念着经,她一眼便知梵珈不在里面。
身后静心已经追了上来,无声用他那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祁婠伊,看得祁婠伊有些心虚:“今日外头下了雪,我想在这里面禅坐可以吗?”
祁婠伊觉得自己多想了,梵珈是谁?是佛子,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呢,即便是不在这里也可能是去了别处,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了呢,祁婠伊有几分懊恼。彼时的公主还没有想明白自己的这一种情绪叫做担心。
“可以。”静心愣了愣。
其实是不可以的,祁婠伊几乎能够想到如果是梵珈听了这话,定会说什么在风雪之中尚能不动如山,她很快便能更靠近参禅的真谛了,决计不会轻易让自己逃过的。
静心不同,静心念及她是公主,觉得让她在雪里坐禅不大好,所以她一问便应下了。
祁婠伊秉着能舒服点绝对不受苦的原则,进了了无殿,一本正经地一个人开始禅坐。
前面念经的那些和尚很快便散了,了无殿只剩下她一个人,祁婠伊抬头看了看佛像,这里没人时安静到她都能听到香灰落下的声音。
静心只是过来知会了自己一声,已然离开了。
祁婠伊自己算着时间,等时候快到了的时候,去了后山,上一次没有折回去的白梅,这儿仍在雪中傲岸绽放,白色的花瓣与雪融成一色,站得远些便分不清花和雪了。
祁婠伊也不贪心,折了一枝便往回走。
回了房间寻了一个自己觉得还算好看的瓶子,将白梅修剪一番,插了进去,将其摆放在床边柜子上。
祁婠伊时不时的被香味引过去看那白梅一眼,眼中还带着些嫌弃,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好看。
鸢尾将公主这一举一动全看在眼中,见公主眉毛都要挤到一块儿去了,一声叹息就要发出来,又见公主从床上下来,穿上了鞋子,将白梅连带玉瓶全放在窗边的桌上。
窗纱是白色的,这梅花也是白的,便是鸢尾也觉得,这梅花若是红色应当正好,可却见公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安置好了白梅后才往床上去歇息。
鸢尾那一声叹息最终也化作了一声轻笑。
祁婠伊闻声朝鸢尾那边看去,鸢尾收敛了笑意,解释道:“原以为公主只记得红梅的,却不想也会心疼这白梅。”
公主还曾在房中大叹过可惜,那后山中的梅树上只有白梅花,下人都知道公主爱红梅花,对旁的花类一概淡淡,既是钟情,亦是执念。
祁婠伊知道她这笑的是自己才来的时候说过的话呢,她往窗边看了一眼:“我是记得那儿原来有一树红梅的。”
其实她也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在整个寒叶寺的后山,曾见过那里红梅白雪枝头,少年唇红齿白,画面美到她这么些年都忘不了。
鸢尾听公主的话也笑笑,没有说什么,她也早知道公主对红梅的执念之深。
祁婠伊每次坐禅回来都会躺在床上歇息一会儿,也不是睡觉,就是浑身都了,这会儿却不知为何睡着了。
她是被鸢尾唤醒的,醒来的一瞬间便直接将被子掀开了,她直接坐起了身来。
醒来时浑身没有力气,待到清醒了便觉精神。
祁婠伊原以为梵珈今日有事,晚课也会不在的,她已经做了白跑一趟的准备,却不想去的时候,梵珈正在里头坐着,手中捧着一卷经书。
祁婠伊看到他的时候便一愣:“高僧下午怎么不见了?”
梵珈缓慢从书中抬头:“在藏经阁。”
“哦。”祁婠伊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将自己桌上的经卷翻开听他讲。
梵珈开始为她讲经,祁婠伊现在能够确定,梵珈中午时候情绪确实是有些奇怪的,现在更加明显了。
他平日里讲经的时候,最爱举例讲故事,还爱将一些旁的佛偈,以此来教导祁婠伊,还没事喜欢让祁婠伊说一说自己的观点,可今天却没有,今天的梵珈格外沉默。
即便是他一直在张口讲经,从无量劫中修行讲到了普贤菩萨颂言,讲了那么多故事经文,她却觉得他沉默异常。
祁婠伊不是个有什么事情便藏着不说的人,她将疑惑直接说出了口:“可是我中午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你为何这副姿态?”祁婠伊皱着眉头,将手中的书反过来扣在桌上,直视着梵珈问道。
梵珈从经文中移开目光,面露疑惑,见祁婠伊毫不客气的质问,他也不恼,解释道:“与公主无关,还得多谢公主,公主短短几句话,令贫僧醍醐灌顶。”
祁婠伊听了这句话便觉得梵珈是生了病,脑子烧糊涂了,她下意识的便伸手往前探去:“和尚你是不是脑子烧坏掉了?”
只不过她的手才碰到他的额头,他便立即往后退了一步,跟触到了什么毒物一般。迅速而仓皇地躲开,甚至连眼神也不给一个。
祁婠伊也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动作不大合适,匆忙收回了手。大概是这几日的相处让她发觉梵珈并非冰冷,加上他确实教会了她许多道理,她心中不自觉已经对他亲近不少。
祁婠伊注意到梵珈耳根有些泛红,不等她调侃,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情,梵珈的腿似乎是伤到了。
他往后退的时候明显行动不便。
祁婠伊问道:“高僧的腿怎么了?”
梵珈不动声色地重新坐好,将腿藏在了桌面底下,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祁婠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概猜到了他下午去做什么了,也不再多问,认认真真地听他继续讲经了。
她没有非得知晓旁人隐私的兴趣,不过察觉到他情绪似乎不对,这才多问了两句,现下确认了与自己无关,又是不便多言的事情,她也很懂得沉默。
两人就这样过了晚课时候,梵珈仍手捧着这经卷,没有要走的打算。
祁婠伊坐在原位置上看了他一会儿,这才离开了。
夜里雪停了下来,床边透着点月光进来,正一点点洒在那一枝白梅上头,祁婠伊看着便想起了白天梵珈退避的目光,心中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她翻了个身,将身子转向了墙的那一边,转过去之后仍是没有睡着,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方才是将床纱撩起来了,若向看不见那白梅,其实只需再将床纱放下便是了。
这么一想,心中便更烦躁了。
不知道是因为白天已经睡过了,还是因为月光太亮了,衬得那枝白梅愈发清冷动人。
祁婠伊翻来覆去几次仍是难以入眠,终于起身,穿了衣裳,又取出一件鹤氅披在外头,推开了里头的门。
她一出来,外面的鸢尾便醒了,里头是中衣,外衣披在身上,手中端着一盏烛台,睡眼惺忪地看向祁婠伊,以为祁婠伊出来喝水或是房中的炭火灭了,却不想,见她衣裳都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了。
鸢尾有些疑惑:“公主怎么起来了?”
祁婠伊也头疼:“睡不着,出去踩踩雪,外头雪停了?”
“天刚黑的时候便停了,这会儿子月亮都出来了,也是白日里雪下得大,这才定了些积雪。”鸢尾手上提着一盏灯,正在借着火点亮。
“你去睡吧,我出去一会儿便回来。”祁婠伊接过鸢尾手中的灯道。
鸢尾也不执意跟着,左右有近卫跟着,不必担心,她将又准备了一个手炉,给祁婠伊塞进手里:“夜里寒凉,公主仔细冻了手。”
祁婠伊左手抱着手炉,右手提着灯笼,弯起眉眼朝鸢尾笑了笑,随后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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