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发青年倚在休息室门口,注视正在收拾东西的艾丽萨。
“是你朋友吗?艾丽萨?”他突然问,并注意到金发姑娘手下动作一停,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他:“不是朋友,是病人。”
“那你要去给他治病吗?”
“不,是其他事情。”艾丽萨收拾好东西转过身,皮特罗敏感地发现她面对自己时的表情和面对等待在外面的男人的表情完全不同,她看他就像是临时工作里认识的甚至连手机号码都没有交换的同事,甚至因为他过于挖凿她的“隐私”而感到不适地微微皱眉——这让皮特罗感到有些难过。
“我回家了。”艾丽萨轻抿嘴唇,绕过不知道为什么在愣神的皮特罗走出门,站在稍远处的冬日战士上前接过背包,在皮特罗的视线里,两个人就这样自然而然并肩离去。
回家?
——一起?
......皮特罗的心情糟糕透了。
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家伙,他皱着眉想。满身都是血腥味和火.药味,还有那副普通人无法拥有的体格、专挑易于防守的角落走的习惯,简直在身上明晃晃地写着“我很危险”。无论他是哪种人,都不是艾丽萨能应付得来的。
这个不走运的姑娘,总是会招惹到奇怪的人,皮特罗恼火又无可奈何地认清了这一点。灰发的青年重重叹了口气,微微弯腰,踏出一步——
银发刚刚荡开飞入空中,人已消失在原地。
不论艾丽萨怎么想他的,他都不希望这个可爱的姑娘受到伤害。
他需要亲自确认才能安心。
“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地方住?”皮特罗警惕的对象,危险的冬日战士正走在艾丽萨所住的公寓楼内,他四处打量,有些不太满意,“开放式的设计和外楼梯很容易被侵入。”
“......容易被侵入?”有人会跑到边辖区抢劫住在这里的人吗?艾丽萨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她打开家门,把门彻底敞开,“这里有什么好偷——”
聪明的姑娘下一秒猛然反应过来这个“危险”指的是什么。
经过近一个月的相处,她越了解这个人的过去,就越淡忘他的现在。
她几乎都忘了他其实是杀手了。
刚刚冒出头的轻快笑容淡去,艾丽萨抿起唇,轻声说:“可我没其他地方去。”
冬日战士也想不到哪有足够安全的地方,能藏好旁边比普通人更脆弱一些的姑娘。半晌他挫败地叹气,抬脚踏进房间并关上门,随意问出了最近有些在意的问题:“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
在问出口的时候冬日战士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直到他看到情绪彻底从艾丽萨的脸上消失,才后知后觉他可能抛出了很尖锐的利箭,就像他之前随口问她在思念谁时那样。
他好像又伤到她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姑娘重新冷冻成冰,抱起手臂,一脸防备站在客厅中央。
“.——我伤害到你了?”冬日战士小心地问。他学过有关情绪的特工课程,并且非常擅长观察情绪变化和行为暗示,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笑容从年轻姑娘的脸上剥落,他有些茫然,这种茫然直接反应在他清澈迷茫的绿眼睛里,“我很少和人正常交谈,你知道的,像现在这样......”
他顿了顿,“我不擅长这个......对不起。”
本来已经竖起浑身尖刺戒备并准备抵抗的艾丽萨顿时松懈了下去。
男人在常识方面的缺失她早有了解。他也许曾经是个狡黠爱笑、能说会道、广受欢迎的美国阳光男孩,现在也只是一个在正常社会中邯郸学步的“幼童”。
和他计较那些明明微不足道,却被她无限放大的冒犯根本没什么意义。
他并不是在讽刺她,也不是在同情她,更不是猎奇地想要拿她当谈资。她那点不入流的敏感和自尊根本找错了发泄对象。
但年轻气盛的姑娘到底还是说不出道歉。于是她别扭地撇过头,选择以坦诚来迂回地表示谅解:“......因为很多事。”
艾丽萨退了几步,顺了顺裙子坐进沙发里,垂着头却挺直了背,轻声说:“之前发生了很多事。”
冬日战士无声无息坐到金发姑娘的对面,安安静静做倾听者。
“怀孕之后,我暂时不能继续读书了,也不能回家。法律上我没有成年,一开始我完全找不到工作,寻求帮助的时候,之前认识的人......都帮不了我。”
她不擅长示弱,也不认为示弱有用。尤其在她曾经放低姿态撕开伤口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就像是换了副魔鬼的灵魂,嘲笑她,讽刺她,诋毁她,假惺惺同情她,好奇地盘问她。
就是没人帮她。
她手下的裙子被攥出凌乱的折痕。
“后来我认识了玛塔,她介绍我来地下拳场当医生。虽然没有用工合同,但是工资按星期结,也足够租下这间屋子,养活自己了。”艾丽萨潦草解释了几句,“只是租不到好地段的房子,所以我也没办法换地方住。”
金发姑娘说得含糊其辞,但是冬日战士听得分明。
也完全清楚了在面前的人身上发生过什么。
面前的姑娘年纪正好,应该刚刚踏入大学。笑容轻快,身体灵活,无忧无虑,奔跑在派对和课堂间,裙摆飞扬,尽情享受生活。
而不是这样。
他握起拳头,克制地松开,又无意识握紧,松开,最后拳头紧紧攥死。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
狭小的客厅陷入沉默。
“我......”
冬日战士艰难地开口。
艾丽萨盯着裙摆,冬日战士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大概......”
冬日战士清澈的绿眼睛被搅浑,模糊成一团浑浊的雾。
艾丽萨抬起头,看向面带挣扎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不易察觉的痛苦和懊恼。不深,不浓,却能令最铁石心肠的人悸动颤抖。她不由自主松开裙摆,伸出手。
“我总觉得......我是为了让像你一样......一样好的姑娘,一样好的人能够幸福平安,才拿起枪的。”他的指甲都要嵌入手掌,“一开始。”
他曾经应该是这样的。
艾丽萨搭上男人的手,细瘦的手指轻轻揉开铁拳。
“是吗?”艾丽萨出人意料地笑了,她抿起嘴翘起唇,矜持而又可爱地笑着,天蓝色的眼睛荡漾开细碎的星光闪烁,看得冬日战士一怔,不知不觉从突如其来的痛苦中脱离出来。
艾丽萨一边小小地笑着,一边用空着的手从沙发底下抽出药箱,取了一块碘伏贴上被指甲刺伤的手掌,揶揄道:“一开始我可没看出你偏爱我,扭我手臂可是扭得毫不留情。”
男人被艾丽萨带偏了思路,“......我没用力。”
他闷闷地解释,另一只铁胳膊配合着握拳又张开,“我手下留情了,要不你的手臂现在都好不了。”
艾丽萨眼眉笑得更弯了。
“那你保护我了。”金发姑娘捧着那只血肉做的手,“你给了我平安,自始至终,你自己都没有违背过你,我说的是你自己。”
冬日战士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半长的头发遮住他小半张脸,“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告诉我,一切是为了最伟大的未来,为了全人类,一点牺牲是必要的。”
艾丽萨也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不会的,”她也摇摇头,“任何心有爱的正义之人,都不会以为大多数为由,将牺牲时刻挂在嘴边。只有恶者会。”
“……那我是在干什么?”冬日战士轻声问。
“我不知道。”艾丽萨呼出一口气,“但这一定不是你的错。”
她也曾经质疑过自己。她曾经认为是自己有罪,才使得主收回赐予她的一切,降下惩罚。
她一度觉得自己满身污秽,不配活着。
“正如我住在这里,并不是我的错一样。”她坚定并小心地握住男人有温度的手,“我没做错什么,所以你也没做错什么。”
艾丽萨牵引着着只手来到她的面颊前,侧过脸,慢慢贴上温热粗糙的掌心。
“别害怕。”她仰头看着他,“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冬日战士垂下眼帘,俯视靠在他手掌里,温柔又依赖的金发姑娘。
明明是她在仰视他,他却觉得他匍匐在她的灵魂下。
他合上了眼。
低下头。
抵上她的前额。
虔诚地。
“巴恩斯。”男人闭着眼,轻声说。
“刚刚想起来,这大概是我的名字。”他用力地,珍之又重地,隐忍地以额头轻轻抵住姑娘的前额。
“叫我巴恩斯。”他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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