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战士正在逃跑。
他甩开视线,跑入小巷,踩过水坑,溅起水花没入皮毛,后知后觉的流浪猫狗在他身后龇牙咧嘴,卷起的气流吹拂垃圾桶里写着大字标题的废报纸,抖动摩擦声音清脆。他悄无声息跳上楼梯,单手攀缘翻至屋顶,轻盈地在楼与楼之间飞跃,休憩的落鸟被他惊醒,抬起的视线中却空无一人。没有人看到他,没有监控捕捉到他,光与暗都无法随身笼罩他,他奔跑在人群之外城市之上,无风的冬日空气倒流刮痛面颊,鞋子摩擦地面发出细不可闻的沙沙声,细密汗珠逐渐沁满额头,手心湿热滑腻令他心慌。奔跑时耳边的呼啸身体的沉重肺部的刺痛皮肤的剐蹭让他感到安全,可他仍旧心烦意乱。
划破她的匕首仍然挂在他腰间,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像是突然触电一样急忙将它甩出去,金属撞到楼顶的墙壁发出清脆恼人的声响。而他顿也不顿慌忙逃离原地。
他刚才——
冬日战士惶然又惊恐。
——做了什么啊。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在霭霭雾气中冲出一条流动的淡色通道。
“你在干什么?”耳机里重新传出声音,是重新拿起监控器的朗姆洛。特种兵先生一手拿着服务员姑娘为他特别调制的爱心咖啡,刚才还在轻抚年轻脸庞的另一只手在姑娘进店找纸写联系方式的时候终于得空垂怜了一下监控器,然后监控者就惊讶地发现,属于冬日战士的小红点在以博尔特飞人的速度绕布鲁克林做疯狂竞走圆周运动。
这是干什么?和谁比赛呢?
朗姆洛那颗闲得发慌的脑袋开始想象他的武器参加纽约市长跑、阳光活泼的冬日战士对着加油的人快乐招手灿烂微笑的场面,接着露出了一脸吃到屎味怪味豆的表情,被自己的联想倒尽胃口。
“有人追你?任务失败了?”表情一言难尽的朗姆洛问。
“捕捉目标,有其他人物接近,回避。”耳机另一边的武器往外艰难蹦字,像凑不出一篇一百五十字作文的吊车尾小屁孩,连句话都没办法连词成句,和风声混在一起吱哇吱哇难以辨认,听得朗姆洛直翻白眼。想要调整心情的特种兵先生顺手喝了口咖啡,又被服务员爱心附赠的大量糖份齁得直皱眉。他直接将咖啡推到离自己最远的位置,然后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问:“暴露了吗?”
“没有。”吊车尾小屁孩顿了顿,仿佛没察觉到他劳心劳力的老师崩溃的心情,又开始吱哇吱哇蹦字,“任务结束。”
“我知道了。”朗姆洛干脆利落打断绞尽脑汁凑任务报告的武器,“你先回去。之后由我报告任务情况——你还想跑到什么哪?东河河底吗?”
代表冬日战士的小红点已经快飞到曼哈顿了。
“......”这回没人回答他,耳机里只剩下了风和呼吸。
“......算了,你想跑到哪都行。”和武器搭档这么久,知道对方有跑圈爱好的朗姆洛决定宽宏大量一回,放杀了自己女人的士兵自由地多跑几圈,“但晚上必须回来。”
——跑吧,跑吧,把你那颗破碎脑袋里的残渣全部刨干净,然后干干净净当好一个武器。
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了,今天被你捅穿心脏的任务目标,是你的女人。
朗姆洛关掉了通讯,漫不经心地想。
刚被洗脑的武器是什么状态,使用武器的特殊作战小组队长最清楚不过。
冷漠、空白、听话,迅速果断,无声无息。连扎根在钱权和枪炮中、不介意吸吮哭嚎和生命养活自己、毫无善良和正义感可言的特种兵先生都为那纯粹的黑暗浑身战栗。
天生的武器。朗姆洛想。碰到武器,算这个女人倒霉。
他抬起头,对拿着联系方式走过来的小服务员咧嘴一笑。
所以这种事,还是忘掉比较幸福。
是吧?
冬日战士关闭了麦克风。
他已经跑到了布鲁克林和曼哈顿的接壤地。东河隔开了两个辖区,老派的布鲁克林和新贵曼哈顿隔河相对,已近黄昏,布鲁克林昏黄的路灯将将亮起,对岸的曼哈顿已经灯火通明,城市的光芒点亮橙红的天空。
他慢慢停下脚步,站在河边,眺望对面辉煌光明的不夜之城,灯火照映中依稀能看见街道上喧闹的人群,就像曼哈顿区长所宣称的那样,世界中心的曼哈顿,有着火树银花不夜天。
——太亮了。他想。
冬日战士转过身,离开了隔岸的光明,朝越来越暗的小巷走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任务目标会无所适从,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多莫名情绪,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逃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对长官隐瞒了任务的失败......但没关系,意外终究成不了生活,她和他并无干系。她是被放弃的任务目标中不足挂齿的一个,而他是冬日战士,他是士兵,他是武器。
他属于九头蛇。
正当他拐入小巷的那一刻,叮叮当当的清脆铃铛声传入他的耳朵,他随意回头,向声音方向撇去一眼。
模糊在夜晚中的身影顿住了。
声音是从一间女士成衣铺传出来的。衣着靓丽的姑娘正提着袋子推门而出,挂在门上的铃铛被惊醒,摇晃个不停,铜质金漆的铃铛在暖光的照耀下金光流转,而暖光来自挂着白炽灯的店铺橱窗,里面陈列着的长裙被映得流光溢彩。
白色翻领,轻盈的腰身,大大的浪花裙摆,铁锈红。
明亮的红倒映在清澈的绿中,冬日战士一脸怔忪,不自觉脱离了阴影,走入光内。
他离橱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夜幕降临,小巷彻底陷入黑暗,而大道的路灯滋滋作响,闪烁着点亮夜晚;他离橱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黑暗渐渐从他身上远去,他和他的面庞,他的眼睛渐渐被照亮;他离橱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从苍白和沉默中走出来,像初生绿叶破开泥土,像春日泉水撞碎坚冰,像被洗去杂质重新流动起来的祖母绿石。
他终于走到橱窗前,彻底站在光芒之中。
他静静注视着铁锈红的长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在他心里,在他的嘴边,在他血液的每一处,呼之欲出。
“Al......”
他温暖的手指贴上橱窗,印下几个朦胧指印。
“Alle......”
他冰冷的铁手渐渐握紧,掌心异样的凹凸不平和指尖发出细小的摩擦声。他抬起手,在光下端详。
“A,l,i......”
掌心有一串字母,看起来像是他自己用金属指尖刻下的,字迹歪扭粗糙模糊不清,像是在猝不及防的痛苦之下,颤抖着,拼尽全力地,抠挖而成。
“A,l,i,s,a。”他轻而易举辨认出了五个字母,并将它们组成了一个意思是丰富喜悦的美丽名字。
Alisa。
艾丽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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