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斯塔克接待了两位客人。
“......Seriously?”他意外地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由智能管家贾维斯领进来的家伙,“我以为行为分析部说的是一个老冰棍和一个年轻姑娘?为什么来的是啤酒肚中年秃头男人和坐轮椅的智障男孩?贾维斯,警告那个眼镜男孩儿,托尼·斯塔克是这么好骗——”
“年轻姑娘在这里。”大腹便便的大小眼中年男人摘下托尼·斯塔克一眼就看出来是假发的头套,双手举起,从上面摸索到缝隙扯开,那张蜡黄满是褶皱的方脸就露出了其下隐藏的年轻面孔。艾丽萨三下五除二卸掉伪装,对面前黑发棕眼的男人微笑,“托尼·斯塔克先生,很荣幸见到你。”
“......噢。”托尼·斯塔克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里,好奇地上去戳了戳金发姑娘手里的东西,“这种材料......是谁做给你们的?”
“请原谅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答应了旺达·姜戈·马克西莫夫对此保密的艾丽萨摇摇头,“他有一些不方便透露的身份,我已经对他发过誓要对此守口如瓶。”
“很好,姑娘,守信是种美德。”发明家高高扬眉。艾丽萨以为自己会被进一步刁难,可在民众嘴中十分任性自大的斯塔克却意外表示了理解。他后退一步,打量坐在轮椅上的“智障男孩”,“所以这就是他们在电话里说的,那个五十多年前的老冰棍?”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这是他的名字。”艾丽萨伸手摘下可以掩盖巴恩斯头部形状和眼睛的帽子,拿掉了一些遮盖面部细节的小道具,那张托尼·斯塔克还算熟悉的脸就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贾维斯。”
“面部匹配,确认;五官匹配,确认;虹膜匹配;确认。Sir,是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中士。”
托尼·斯塔克咧开嘴,这是他碰到感兴趣的事的下意识表现。眼睛逐渐变亮、笑容愈加扩大的发明家打了个响指,“Well,interesting。老头子一定没想到他最关心的几件事全都被我碰到了。”
美国队长,巴恩斯中士,还有......
本该泯灭的九头蛇。
艾丽萨去换衣服了。
虽然脸上的大部分伪装已经摘了下来,但身上的垫肩、护腰和扩围泡沫还是让托尼·斯塔克不太想直视。于是他善解人意地说服年轻姑娘卸掉那浑浊的美瞳和身上沉重的道具,并差使智能管家为漂亮女士提供了衣服和可以洗漱的房间。然后在等待梳洗完毕的女士回来的时间里,一屁股坐到据说是活了七十多年的老冰棍的男人对面。
靠着沙发背,盯着老冰棍,眼睛一眨不眨。
而对面的老冰棍一动不动。不只是动作上一动不动,连表情和眼睛都一动不动。他似乎根本看不到对面刚才坐了个人,只是直勾勾对着艾丽萨消失的拐角,发呆。
托尼·斯塔克发誓,如果不是看到男人眨眼睛,他会直接以为对面坐着个死人。
有点瘆人。
“好吧。”托尼·斯塔克夸张地抖了抖,不想再和铁胳膊冰块——他很快就给他取了个外号——继续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了,“她说你脑袋有点问题?跟我去检查一下——贾维斯。”
贴心的人工智能投影出了管理界面。托尼·斯塔克按照老习惯找到需要用的器械,将立体投影在一言不发的男人面前放大,也不管对面的人是否在听他说话,自顾自开始讲解。
“联系我的时候,他们在电话里说你的脑袋现在就像一团浆糊。”托尼·斯塔克漫不经心地滑动机械图,拉到男人面前,“我对浆糊没什么研究,所以我刚刚买了台机器,好吧,是几台,几台据说能从一团浆糊里找到头尾的大家伙,我们需要一个全面的拆解性的分——”
——拆解。
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盯住对面滔滔不绝的科学家。
而托尼·斯塔克正巧同时刻看向对面的男人,猝不及防撞进那双冰冷幽绿的眼睛里。
......危险!
下一瞬息,托尼·斯塔克将将展开的机械臂险之又险挡住强有力的拳头!
而一击不成的男人下一击已经抵达——
“What the hell?!”被贾维斯紧急控制盔甲喷射器后退的托尼·斯塔克来不及思考,鬼魅般的阴影已经再次紧紧贴附上来,并差点拗断他的手臂。不太擅长近身战斗的科学家狼狈左躲右闪,室内东西太多距离也太近,再加上注意到男人失去焦距的眼睛,他不敢贸然发动热武器,“这是他妈怎么回事——?Shit!”
画着红星的铁臂打进他的前胸,直接将他击入墙壁。
轰隆——
墙壁应声裂成蛛网。
操——真他妈痛——有盔甲的减震保护,没有大碍的科学家在灰尘里痛苦咳嗽。剧烈的撞击中断了他的思考,然后那只铁臂便顺畅无阻滑上他还未覆盖铠甲的脆弱脖子。
而被贾维斯紧急呼唤跑回客厅的艾丽萨,险之又险撞上巴恩斯的铁臂即将拧紧托尼·斯塔克脖子的那一刻。
“Home!”
艾丽萨急急喊。
铁臂停了。
刚才还一身狂暴毁灭气息的士兵像是发条走完的木偶,干脆利落倒了下去。
这一切快得托尼·斯塔克来不及反应。等他真实感受到死亡擦身时,男人已经无声无息倒在他脚下,那未回暖的金属低温甚至还缠绕着他的脖子。
托尼·斯塔克粗喘一口气。
“......安全词?”被逼见过无数次心理医生的科学家突然想到这一种解释。
“是的,非常抱歉。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作了。”艾丽萨快步上前,架住倒在地上的冬日战士,费力地拉起男人往沙发方向带,而托尼·斯塔克抹了把脸,擦去冷汗,反复通过贾维斯的扫描确认铁胳膊恐怖分子确实失去意识,才慢慢并谨慎地靠近,远远地单手架起大个儿男人的另一边,帮娇小的金发姑娘分担大部分重量。
“这他妈怎么回事?”他卸去大部分装甲——但留下了手部的——质问紧紧搂住恐怖分子的金发姑娘,“他是疯子吗?是个疯子吧,我只想给他做个脑部扫描而已,他看起来简直想要扭断我的脖子——嘿!你竟然还把他放在我的沙发上?这不公平!需要休息的是我!”
受攻击的是我!不是这铁胳膊!为什么只有他有膝枕!托尼·斯塔克心里忿忿。
“很抱歉,斯塔克先生。”艾丽萨没时间解释,她抱住巴恩斯的头,放在她的腿上,“但我恐怕现在来不及解释,请您先帮我固定住他的手脚,尽快。之后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来没有人能差使一个斯塔克。”托尼·斯塔克翻了个白眼,“贾维斯。”
几个被智能管家控制的钢铁铠甲进入客厅,按照艾丽萨吩咐,牢牢——隔着不会让男人感受到机械的冰冷温度的毛巾——按住昏迷的男人的手脚,尤其是那只铁胳膊。而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焦糖色眼睛男人端详着金发姑娘自然娴熟的动作,眉间越皱越紧。终于在艾丽萨又要了根湿毛巾后,没什么耐心的斯塔克忍不住开口了,“好了,姑娘,我没时间和你绕圈子,这到底——”
“Please......”
巴恩斯突然开始呢喃。
托尼·斯塔克第一时间翻到沙发后,举起掌心炮对准沙发上的男人。
“他没醒,斯塔克先生。”艾丽萨轻声向警惕的斯塔克解释,“您可以放心。巴恩斯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很差,反复的洗脑撕碎了他的思维能力和记忆,但是之前他中了一种不知名的神经毒素,对大脑刺激性非常强,一直在反向增强他的神经反应......”
“就像拔河?”托尼·斯塔克明白了。
“就像拔河。”艾丽萨说:“他就是那根绳子......不,他现在的大脑与其说是绳子,不如说是薄薄一张纸。维持不被扯碎的状态已经竭尽全力了,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应激反应,并且情况越来越严重,之前还可以正常交流,从昨天开始就......”
“——自我保护。”托尼·斯塔克慢慢说。
“是的,现在的意识不清,我也猜测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所以我和他约定了安全词,以防他在不稳定的情况下做出某些过激行为——刚才真的很抱歉,他可能又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把您当作了敌人——但是沉睡状态下的痛苦就只能靠他自己扛过去。”
“——又?”
“又。”艾丽萨看起来很平静,非常平静,至少托尼·斯塔克没从她身上探究到任何脆弱的情绪,“在我找回他到现在不过四天,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Please!”微弱的呢喃突然迸发。
昏迷的男人猛烈挣扎,像案板上的鱼狠狠跳起来,连三具钢铁铠甲都被巨大的力道冲击地短暂松懈了力道,然后又更用力地将男人牢牢按回沙发里。
“ Please——don‘t do that——”巴恩斯痛苦地张大嘴,想要从无法挣脱的束缚中逃离。
又是——又是机器——他又被绑住——
机器盖上他的头——电流——疼痛——
不——不要拆解——他不是武器——不——
“没事的,没事的,”巴恩斯看起来太痛苦了,艾丽萨来不及再对托尼·斯塔克说些什么。她紧紧搂住巴恩斯,声嘶力竭的喘息和心脏跳动的雷鸣紧贴她的皮肤,传入她的血液,掀起淹没喉咙的窒息浪潮。
“Please......help me......help......”巴恩斯在呼救。
艾丽萨闭了闭眼。
她可以缝合伤口,可以接正断骨,可以治愈疼痛,可她看着被记忆折磨痛苦不堪的她最想要治愈的病人,却无计可施,无能为力。她只能紧紧搂住他,一遍又一遍徒劳安慰:“我保证,我保证,一切都很好,没事的。”
她一遍又一遍亲吻他冷汗密布的冰凉额头,“我在这,我在这,I’m here。”
“Please......”她的巴恩斯像脆弱的被孤零零丢弃在无人星球的小王子,一遍又一遍,无助低泣。
“Please don‘t do that......”
“没事,没事,你很安全。”艾丽萨紧紧抱着他,毫不反抗,将痛苦的灵魂和那痛苦一并嵌入心脏,“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那漂亮的脑袋。”
“It‘s hurt......”
巴恩斯的骨头痛苦呻.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我在,我在。”艾丽萨伸手搭在巴恩斯挣扎的血肉之手上,被他翻手紧紧抓住,像是抓住溺水时眼前的稻草,沙漠里滴落的水珠,他紧紧抓住艾丽萨,溶进他的血液和痛苦中。
“It’s so hurt......”他求饶。
“没事的,没事的,别怕,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艾丽萨擦去他额上渗出的冷汗。
“I don‘t want to forget......”
无法挣脱禁锢的巴恩斯在哭。
像角落里的老猫,沙哑干涸地嘶喊,哭出最后的哀鸣。
“I don’t......”
“不会的,不会再忘记了。”艾丽萨耐心地重复,无论他能不能听见,“我保证,never。”
“I‘m not a murderer......I’m not......”
受尽折磨和指责的沧桑灵魂小心翼翼地,不敢令人察觉地颤栗,而将他放在骨血中的艾丽萨察觉到了。
“你不是,你不是杀人犯。”她声音轻而坚定,一字一句地发誓。
“You‘re not a murderer,I swear,never。”
你不是杀人犯,无论过去,现在,抑或将来,永远,永远都不是。
托尼·斯塔克不自觉后退。
这太可怕了。
他看到男人紧紧攥住姑娘的手,攥到发紫的程度,他近乎能感受到那攥紧心脏的痛苦,而姑娘没有挣扎,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痛楚。
她似乎是怕刺激到不堪重负的男人,即使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依然只是在温柔地,沉静地,稳重令人安心地,一遍一遍抚慰。
哪怕他可能根本一句都听不到。
他再没办法看下去了。托尼·斯塔克转身大步离开走入地下室。
呆在这实在太他妈令他难受,他得去查资料,快点找个办法稳定住那个老冰块饱受摧残的脆弱脑袋。
艾丽萨毫不在意,她根本没发现托尼·斯塔克已经离开了,她眼睛里只有巴恩斯。
她还记得在警局看到的那些老照片。那上面,身穿笔挺军服的青年抬头挺胸,英姿勃发,黑白的影像都遮盖不住他眼睛里灿烂明亮的朝气。他太夸赞她了,明明站在人群中,最像太阳的人是他。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有镁光灯和视线追随而来,就有大把喜欢他的,挥着手甜甜蜜蜜喊他“Bucky”的姑娘轻快奔上前。
她注视着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的青年,现在的他落魄不堪,眼下青黑,面颊消瘦,满身冷汗凌乱又脆弱,仿佛地狱爬上人间的老骷髅。
“I don’t......”他还在哭泣。
“I don‘t want to kill ......I’m so sorry......I‘m so sorry......”
心脏在错乱疯狂的频率上跳动,艾丽萨屏住呼吸,将几乎要爆炸甩出体内的心脏咽下去。
“I forgive。”
她附在他耳畔,轻声说。
......她怀抱的人,善良、友好、正直、勇敢,他有着她没有的悲悯和宽容,他包容她所有的庸俗脆弱和歇斯底里。他有她见过的最为坚韧的灵魂,沧桑和痛苦都无法抹灭他的希望。
他本应该是自由自在生活在阳光下的小王子,无忧无虑,和最忠诚的飞行员看日出,和最美的玫瑰拥抱亲吻。
可蛇发现了他。
蛇摧毁了他。
五十年了,一旦他对任务有丝毫怀疑,对自我有半分探寻,立刻会被清洗重塑。
他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忘记了自己的未来,忘记了他五十年的挣扎——可每次杀人的记忆,却清晰烙进他的脑海。
于是即使意识沉沦混沌的时刻,他都在承受巨大的煎熬。
他在一无所知中沾了满身洗不清的血。
主啊......我本该全知全能的主啊。
艾丽萨想。
如果您、您哪怕有一点点目光垂怜这世间。
就请您好好、睁大眼睛、看一看。
请您仔细看清楚,您面前最美丽最纯净的灵魂,到底被这世间最卑劣冷漠的罪恶之蛇践踏成了什么模样——
巴恩斯终于安静了。
与其说是安静了,不如说是在痛苦的应激反应后,大脑不得不切断所有控制,强制身体进入深度睡眠。
艾丽萨用手帕擦去他脸上冰冷的汗水,轻轻掰开他紧咬发白的唇瓣,揉开他眉间皱褶。在一片寂静中,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理他汗湿的发。
她的手指插.入他的黑发,慢慢向下——随着他的头发被逐渐理顺,他的眉间渐渐放松,那些软弱的情绪似乎逐渐从她的身上被抽离。她抽出另一只已经发肿的手,放在眼前端详。
痛吗?可能吧,因为肾上腺素过高,她暂时没什么痛觉。
不过,绝不会比巴恩斯更痛。
她受苦受难的巴恩斯......即使在蛇窟依然保持人心的巴恩斯。
他不应该被责问。
他不应该被审判。
他不应该被钉入十字架被痛苦折磨。
他更不需要忏悔。
该被责问的,该被审判的,该被钉入十字架被痛苦折磨并忏悔的,该被烈火烧灼心脏和灵魂承受罪业接受死亡永入地狱的,是将这足以上天堂的灵魂肆无忌惮摧垮操纵的是——
艾丽萨放下手。
她垂下头,看着沉睡的巴恩斯,那双蓝色眼睛亮得惊人。
明明是冷清空旷的蓝色,却像是在燃烧。
——九头蛇。
是这样吧?
艾丽萨的神情宁静却恐怖。像是幼崽被伤害的母狮,像看到被血洗的耶稣撒冷圣城的信徒,像被宙斯嘲笑并拒绝给予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她在熊熊燃烧,却又静如冰山。
她已经知道九头蛇到底是个什么组织了,也明白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隶属于二战中的纳粹德国,曾经美国队长最大的敌人,试图颠覆世界、实现绝对控制的疯子。本该是彻底覆灭了的组织,但现在证明暗处的蛇仍然张牙舞爪盘踞在美国深处。
......所以说,这就是将巴恩斯拉进泥底,反复像是洗拖把一样,清洗他那颗独一无二的美丽大脑的罪魁祸首?
“缇科瓦女士,您的心率加快70%,是否需要医生?”
“不需要,谢谢你,贾维斯。”
——不能怪斯塔克先生的智能管家紧张。她觉得连她自己都听见心脏极速鼓动,肌肉酸胀拧紧的声音了。
和之前的害怕、激动、愤怒时的血脉偾张不一样,艾丽萨保证,她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她甚至能耐心地把巴恩斯打结的发慢慢揉开。
让她想想——
圣经里怎么说的来着?
鞭伤除净人的罪恶。责打打入人的心腹。恶人必被自己的罪孽捉住,恶业将如绳索,永缠其身。
砍掉一个头,重生两个头的神话巨蛇是吧?
九头蛇,我必将一点一点,绞断你所有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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