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塔在纽约的生活十分规律且普通。
天蒙蒙亮,皮肤微黑的女人就会起床去一个街区外的公园跑步,跑到身体散发出炙热的汗意的程度才放慢速度拉伸,路过刚刚开门的超市顺手买些犹挂露水的蔬菜。当然,她总是会被那些色泽鲜亮的辣椒吸引,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提着一大袋子辣椒到了家。虽然会在心底抱怨几句自己对辣椒无可救药的痴迷,但她嘴里却诚实地哼起快乐的墨西哥童谣,手上轻快地把重重的购物袋堆到餐桌脚旁。梳洗过后,将吹干后的头发整整齐齐绑起来,做上几样墨西哥菜当一天的食物——辣椒一定要放进除汤以外的所有菜品里。
必须摄入充足的辣椒,这个墨西哥女人才会精力充沛:描绘好精致的妆容,带上无框眼镜,拎起黑色的水桶包,装上笔记本、电脑和餐盒去纽约图书馆阅读最新的医学文献和报告。如果下午没有拳场的排班,她会选择去拳场指定的几家医院学习。一般来说,晚饭后她不会立即回家,而是去书店,去酒吧,去教堂,去和朋友吃饭看电影当作放松。充实疲惫的一天可以保证她有最好最深的睡眠。不过最近,玛塔想拿个正式的医学硕士文凭,于是把晚上的休闲时间都贡献给了夜校的教授。
一个极度自律且富有生活情趣的普通女人——所以当艾丽萨·缇科瓦想要找玛塔的时候,哪怕不能回拳场,不能用手机,她也能很轻易地堵到墨西哥女人。
“玛塔。”
在夜校的环形教室角落垂头认真记笔记的玛塔察觉到旁边坐下了一个人。她顺着耳熟的年轻姑娘的声线抬起头,却被一张凶戾的络腮胡子脸吓得差点跳起来。
“别紧张。放轻松,放轻松。”络腮胡子端着一副认真听课的表情,肥硕的手掌却在桌底下按住了玛塔的腿——这让玛塔下意识就要给对方不规矩的手指狠狠来一下。等到她攥起男人的手指正要向后使劲一掰时,她才从那过于软绵的触感中后知后觉有什么不对劲。
“……假的?”玛塔捏了捏那根手指,确认了并非真人能有的手感后震惊地睁大了眼,“艾丽萨?是艾丽萨吗?”
络腮胡子晃了晃那根被劫持的手指。
“你怎么这副样子……”玛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她想要抬手揉揉眼睛,却被络腮胡子在桌子底按住了。
“玛塔,别那么震惊,自然一点。”艾丽萨虚着嗓子说,隐藏在胡子下的嘴唇几乎没怎么蠕动,“我只是一个以没带纸笔为由、想要试试追求你的肥胖清洁工……给我几张纸。”
玛塔愣愣地从笔记本撕了几张纸,连同备用的笔一起递了过去。眼睁睁看着看着络腮胡子自然而然收回手接过来,正了正肥硕的身体,对着前方的屏幕开始用她递给他的纸笔誊抄笔记,时不时还用“我对你有点意思但是我不好意思开口”的目光侧头瞄她一眼。
玛塔:“……”
她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艾丽萨这么有表演天赋呢?
“我有麻烦了。”
艾丽萨说。
“……说的就好像还有你装扮成这幅样子、只为和我说声愚人节快乐的可能性一样。”
玛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但是绷紧的背部肌肉还是慢慢松弛了下来,她抓了一下头发,弄松头绳,让慢慢滑下来的棕发掩映住她说话时的嘴型。
“自爆炸以后你和皮特罗就再没出现过……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上帝啊,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哪怕一条信息,一条信息告诉我你们是否平安就足够了。”
“抱歉。我也不想……”艾丽萨说,“情况很严峻,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想要我命的人。我不得不切断所有联络,唯恐把你们卷入其中。皮特罗已经逃离了纽约,我也不打算久留。”
“前些天纽约警局的爆炸?”
玛塔敏锐地察觉。
“是同一场,我当时就在那里。事实证明求助警方没用,那些人早已在暗中牢牢缠死了自由女神的脖子,且不惮以勒得更紧一点。”
“……因为那个人?”
“他……被那些人控制过,你知道的,颞叶上的手术性创伤和暂时性萎缩。”
玛塔抿了抿唇。
这个年长的墨西哥女人闭紧嘴,用舌头狠狠刮过牙床,力度大到舌面都有微微的麻痹感,才勉强将堵在喉咙的怒意压回胃里。她在加快的心率中尽量保持平静地问:“他没有保护你?”
“他……他的情况很不好。”艾丽萨踌躇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向露出明显的不悦表情的墨西哥女人吐露一点实情,“他在那之后又经历了一次电痉挛,我在他的血液里发现了残留的苯二氮类药物成分,极大地抑制了他的中枢神经。但是之前他吸入的拟交感神经胺类毒素还没被代谢干净,两种成分的作用在他损伤的大脑里产生了冲突,所以……他现在的生理表现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重度意识紊乱,细胞和器官功能异常,还伴随着严重的中毒症状。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我现在连氯丙嗪都不敢用,就怕加重赖药性,只能在不得已的时候用一点点地.西泮帮他舒缓。”
“清醒一点艾丽萨!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个医科生,不是特种兵也不是脑科专家——甚至还只是个怀孕休学的医科生!”玛塔又急又怒,在听到自己飙高的声音后又隐忍地咽了口气,死死压住气愤低吼,“……你之前保护自己的那股疯劲儿呢?被狗吃了?——先别和我说话。”
她抬手制止了艾丽萨就要脱口而出的解释,用力按住抽痛的额头,揉捏许久才勉强唤回离家出走的冷静,“说吧,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玛塔。”
“别这么看我,也不用告诉我他到底有多好。他是什么人是什么性格我都不在乎。你别想让我认可你这愚蠢地主动把自己放在油锅里煎唯恐寿命不够短的莽撞牺牲精神。”玛塔语速飞快,长长定语复杂又辛辣,昭示着她激烈的情绪,“我不需要解释,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愧疚,我帮你只是因为你而已。”
漫长的沉默后。
艾丽萨终于找回丢失的声音,沙哑地开口。
“……我想要联系天使。”
玛塔慢慢放下手。
“艾丽萨,这是你第二次主动向我寻求帮助。”她死死盯着笔记本上的字,清秀整齐的英文字母在她的视野里扭曲成乱七八糟的鬼画符,“还记得吗?第一次是你蹲在地下拳场的后门,问我需不需要助手的时候。你穿着一条年轻姑娘都不可能喜欢的从脖子裹到脚踝的深棕长裙、湿漉漉、双手空空、冻得嘴唇青紫。明明抖得像只落水猫咪、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了,还强逼自己挤出一副沉稳世故的模样。
“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我当时捂着嘴不是因为你以为的怜悯,而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被逗笑了……那副样子实在是可怜滑稽极了,一点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精明成熟。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看透了你的糟糕,却还是选择帮你吗?”
“……”
玛塔也没想得到艾丽萨的回应,自顾自地说。
“因为我善良吗?因为我信教吗?因为我真的缺助手吗?怎么可能?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我自己。我夺过我丈夫手里的酒瓶狠狠给他开了瓢,从贫民窟逃出来,在鞋底彻底开线脱落之前徒步走到港口,藏进饲料桶里混上运输船,几天都蜷在畜生栅栏里,靠着饲料槽里的脏水和那点硬得能硌掉牙的黑面包挨到纽约。一路翻垃圾桶来到墨西哥人聚居地,认识了老师。
“当时的我也有这么一双没什么好失去了的狠戾眼睛。”
“长着这么一双眼睛,你不该和垃圾桶混在一起”——她的老师这么说着,收下了失去一切的她。
而她也基于同样的理由,收下了一无所有的艾丽萨。
“这才过了几个月,你心里那股狠绝劲儿还没被磨光吧?发泄出来吧,喷涌出来吧,沸腾出来吧。”玛塔一字一顿说。这个女人如同一个眺望敌营的斥候,表情一派平静,内心翻滚着冰冷的怒火,“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狠最极端。我要胜利的捷报,我要你把那些混蛋踩进地狱,我要那些家伙永世不得翻身。
“我要你平安回来。”
“我保证。”
艾丽萨露出细微的笑容。
“我会把他们送上电椅,一个都逃不脱。”
两个什么都不怕的战士目光交接,锐利的目光如剑锋般闪耀。
良久,玛塔拿过艾丽萨留在桌面上的笔。
她起身收拾好东西离开环形教室,去了趟洗手间,把藏在笔帽里的纸条展开,打量了一下,又抬笔在下面添了一行,才将薄薄的纸条在手掌中重新捏紧成团,开门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她的表情像往常一样轻松且平静,即使有淡淡的疲惫也掩饰不住归家的惬意。她在临近家门的地方拐了个小弯,去最近的超市买了点牛奶,方才提着购物袋上了楼。
微笑鞠躬目送顾客离去的收银员坐回原位,在柜台的遮挡下展开了纸条。
汗浸湿了纸团,濡晕了黑色字迹,但是两行字还是能够辨认的。
‘小心九头蛇。’
以及。
‘叫天使来找我。’
名为玛塔的极度自律且富有生活情趣的普通墨西哥女人,是地下拳场最有名也是最便宜的医生。便宜的要价使得所有伤员都乐于给她提供单子,久而久之,她掌握了几乎纽约所有无限制格斗地下拳场的资料,以及人脉。
其中包括变种人拳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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