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 时烨就不动了。
温池方才说出那番话就已经用尽了所有勇气,这会儿打死他也不敢再说出同样的话来, 于是他眼巴巴地望着时烨, 尽管他面上不显, 可是眼里浮起的丝丝警惕无法骗人。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半晌, 时烨率先妥协了。
时烨把手里的衣服扔到温池身上, 随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下床, 他很快便走过拱门, 消失在了温池的视线范围内。
确定时烨离开后,温池没有再耽搁,赶紧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 一鼓作气地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 并换上时烨扔给他的干净衣服。
他换衣的速度很快,换完后,就发现那阵熟悉的晕眩感又卷土重来,他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双腿有些站不稳, 只能坐在床边休息。
可惜床面在刚刚被他身上的药汤浸湿了大半, 坐着很不舒服。
好在他没坐多久,若芳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公子。”
温池抬头看去。
若芳紧张道:“奴婢替你将被褥换一换。”
温池没有拒绝,配合地起身靠在旁边的床架子上,不过很快,他想起一点,哑声问若芳:“时烨什么时候来的?”
若芳正在铺床单, 闻言吓得双手一抖,赶忙扭头看了眼拱门外面,而后扭回头,小脸煞白地对温池说:“公子,太子殿下就在外头,你怎么能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呢,这可是大忌啊!
温池:“……”
他也就是顺口一说。
而且不管是不是大忌,他当着时烨的面、背着时烨的面都连名带姓地喊过那么多回了,真是要感谢时烨的不杀之恩……
不过这个不是重点,温池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不久前。”若芳继续铺被单,可她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说话时底气不足,宛若随时都能歇气,“公子还在药浴时,太子殿下便来了。”
也就是说他没有产生幻觉。
他还泡在木桶里的时候,时烨的确蹲在木桶前盯着他看了半天。
温池摸了摸鼻,他实在琢磨不透时烨的想法,之前不告而别的人是时烨,现在突然出现的人也是时烨,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京城到晋州之间只有一炷香的路程。
也不知道时烨这么来回地跑嫌不嫌麻烦。
温池自知琢磨不透,便不再琢磨了,他的头太疼了,好像有个电钻在他的脑海里运作似的,那沉闷的疼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好不容易等若芳收拾完,温池扑通一下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安静片刻,若芳劝道:“公子,厨房那边已经在准备晚膳了,奴婢也在罐子里闷着药,待会儿奴婢将晚膳和药端来,你好歹吃上一点。”
温池专心对抗着生病带来的难受和疼痛,若芳说了那么多,只有“厨房”和“晚膳”等只言片语进了他的耳朵。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作答——他连发出一点声音的力气都没了。
若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若芳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屋内响起若芳轻轻把托盘放在桌上的声音,不一会儿,若芳的声音在温池耳畔响起:“公子,晚膳和药都准备好了,你先把药喝了再用膳好吗?”
温池不想动,他本来就又累又困,加之方才抵抗时烨时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此时此刻他的大脑和身体双双罢工,连从床上爬起来都做不到。
可惜若芳还在他耳畔喊道:“公子?”
温池继续装尸体。
若芳安静了一会儿,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公子,不如这样,奴婢把药端过来,你靠在床榻上喝药好吗?”
听到这里,温池终于有了动静,不过他的动静仅限于发出一串抗议的闷哼声:“你搁那儿吧,我自个儿会喝。”
“这怎么行呢?”若芳道,“药得趁热喝,饭菜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
温池迷迷糊糊地心想,反正那药凉不凉都是一样的又苦又涩,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重要的是他现在真的不想动。
于是温池秉着装尸体装到底的想法,无论若芳如何呼唤,就是不肯起来,直到最后,若芳喊得口干舌燥,温池仍旧稳如磐石,连放在身侧的手指头都未动一下。
若芳无可奈何,失魂落魄地走了。
屋内再次回归寂静。
就在温池以为自己总算能够好生睡上一觉时,屋内忽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又有人进来了。
那个人不仅没有放缓步伐,还故意将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像是在故意引起温池的注意一般。
那阵脚步声在桌前停顿片刻,随后来到温池床前。
须臾,时烨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依然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喝药,本宫喂你喝药。”
温池:“……”
该死的若芳!
她干什么把时烨喊进来啊啊啊!
温池绝望了,他原本放松地趴着,一下子变成紧绷地趴着,但他还是不为所动,并且尽量把自己的呼吸放得均匀,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时烨在床前站了很久。
温池也紧张地趴了很久,他一直在等待时烨识趣地走开。
可惜时烨并不打算如他的愿。
就在下一刻,温池忽然感觉床榻边沿往下一沉,紧接着一只手伸来抓住了他的手臂,时烨没给他挣扎的机会,直接将他扯进怀里。
温池惊疑地瞪大眼睛,他看见时烨抬起下巴,将另只手里端着的药饮下一大口,随即低头贴上他的唇。
时烨的唇很凉,仿佛带着一层微弱的寒意,他启唇,苦涩的药汁立即从上而下地缓缓过渡到温池口中。
那股又苦又涩的味道瞬间在温池的口腔中弥漫开来,温池甚至顾不上时烨亲了他的事实,他眉头紧蹙,全身细胞都在发出抗拒的呐喊声,他下意识想偏头躲过剩下的药汁。
可是时烨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突然用食指和拇指钳住他两边脸颊,迫使他张开嘴接受剩下的药汁。
待药汁全部进入温池口中之后,他的脸色已经青得不能再青了。
那药汁苦涩得着实难以下咽,然而此时此刻的温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把药汁咽下去,要么把药汁吐回时烨口中。
犹豫片刻,温池几乎是含着泪把药汁全部咽进肚子里。
这个过程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
好不容易等到时烨拉开距离,温池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靠在时烨怀里,身体蜷缩成虾仁的形状,难受得好像整个人都快死过去了。
偏偏时烨在这个时候心如铁石,尽管在一下接着一下地抚着他的背,可是另只手始终没有把剩下的半碗药放下。
等温池缓过气来,新一轮的灌药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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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池感觉自己活过来又死过去,死过去又活过来,如此反反复复数次,他终于被迫喝完了那碗难喝至极的药汁。
他喝得甚至都有些不清醒了,眯眼看着神色淡淡的时烨,用沙哑得厉害的声音说:“你不是要走吗?你怎么又回来了?你有种别回来。”
时烨把空碗放在床头的矮架上,他听着温池嘀嘀咕咕的抱怨声,那只手在半空中顿了良久,还是落在了温池发烫的脸颊上,他不知道温池能否听见,但还是温声解释道:“那日本宫突然急件,不得不回京处理一些事,本宫亲自向你告别过。”
温池想了想,摇头:“你没有。”
时烨道:“你再想想。”
温池的脑袋又昏又涨,想了半天,别说想时烨有没有向他告别这件事了,他甚至差点忘记方才时烨对他说了什么,于是他继续摇头:“你就是没有。”
时烨补充道:“本宫也是像今夜这样,坐在你床前,对你说了那些话。”
“不不不,你说谎。”温池挠了挠头发,表情肃穆地看着时烨,“若是你说了,我肯定记得,只有你没说,我才没有一点印象。”
“你自然没印象。”时烨云淡风轻,“那日夜里,你睡得跟死猪似的,本宫喊你好几声都吵不醒你,你又岂能听见本宫说了什么?”
温池:“……”
时烨竟然骂他是猪!
他深刻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气得他直接扭头闭眼,不想再搭理时烨。
不过时烨也没有继续逗留下去的意思,他让温池好生休息,随即把温池放回床上,起身离开了卧房。
没多久,若芳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伺候温池吃了几口饭菜,又端着托盘走了。
温池这一觉睡了很久。
他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微亮,可天空还是一如既往地暗沉,以至于屋内需要点上烛台才能视物。
温池坐起身,掀开被褥,发现自己被闷出了一身汗水,可值得高兴的是他的风寒似乎好得差不多了,不仅身上和脸上退了热度,而且神清气爽,仿佛整个人被洗净了纤尘一般。
他让刘德替他备好热水,简单且快速地洗了个澡,随便吃了两口早点后,便穿戴整齐地跑去找尹大人了。
来到尹大人居住的院落外,正好撞见尹大人携了三个青年准备出门。
瞧见温池,尹大人颇为惊喜,但还是关切道:“听闻你生了重病,为何不多静养几日?我准了你的假,你只管把病养好便是了。”
如今入了冬,时间就是金钱。
温池耽搁了这么几日,尽管尹大人体恤,可他内心十分过意不去,拱了拱手道:“多谢大人体谅,托花公子的福,我已将病养好,还是早些过来帮大人的忙为好,免得耽误进度。”
“那倒不会。”尹大人笑呵呵地说,虽然他的话是这么说,但是见温池如此坚持,他便也不再相劝。
马车上,尹大人和温池闲聊,说起温池的病,尹大人不忘叮嘱温池注意保暖,晋州的冬季要比京城的冬季冷上许多,一不注意就会冻出毛病。
闻言,温池忙不迭点头。
那可不是吗?
他都产生幻觉了,他看见时烨不仅来了京城,还嘴对嘴的为他喝药——可不是冻出毛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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