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嫦蕊杀朕?”
听到檀阙的声音, 檀羲缓缓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檀羲脸上的温柔之色, 丝毫未变。
他淡淡一笑,道:“是。”
“吴关城外伪装的戎敌?”
“是。”
“西曌城……树林里的那些刺客?”
檀羲低头整理着膝盖上的软塌,面不改色道:“是。”
檀阙没想到, 他会回答得如此干脆。
在西曌时, 即便是戚律向自己坦白了一切,他仍是不相信檀羲会对自己下这般狠手。
檀羲是他两辈子都敬重又怜爱的兄长。
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肉至亲。
在檀阙心里,檀羲是清风朗月,与世无争的。
是这个肮脏的宫廷之中,至纯干净的。
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兄长。
可在西曌, 被戚律关在深井中的那段时日,他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也多亏了戚律整整四箱子的“证据确凿”, 才让檀阙终于发现了兄长的真面目。
“是朕亏待了皇兄吗?”
檀阙压抑着心里的情绪, 可张开的唇瓣还是忍不住的微颤着。
上辈子,他替檀羲过完了被抛弃的一生。
这辈子,回归正位,他懂檀羲的冷,懂他的无助,所以他尽可能的满足檀羲想要的一切。
给他最舒适的生活。
对于兄长,他问心无愧。
只见檀羲仰头凝视着他,眼中温暖的背后, 却是一片深渊,不见底。
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平静的笑道:“不曾。”
“那兄长为何要诛朕的心!”
檀阙低沉的一声嘶吼,回荡在整个勤政殿中。
久久没有散去。
大殿外守着的几人面面相觑着,纷纷握紧手中的刀刃,随时准备冲进去护驾。
檀阙双手紧抓着檀羲轮椅的两侧,额头上的青筋因情绪的激动,根根突现。
他低头看着檀羲,双臂微颤着。
“为何?”檀羲低头轻笑了一声,再抬头时,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看着他这幅模样,檀阙幽深着眸子,眉头紧蹙。
檀羲因为身残,原本就削瘦。
这样一张惨白无血色的皮相,配着他嘴角抽搐着的笑容,看得檀阙毛骨悚然。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檀羲。
只见檀羲突然扬起下颚,脖子前挺着,凑到他的面前。
眼眶猩红,邪笑阴森。
虽为常人面孔,却似口中生了獠牙,让人惊恐。
“为何?你问我为何?”檀羲双手使劲捶着轮椅的两侧,拧着喉咙道,“那就要问问你了,我的好皇弟。你我明明是一母同胞,为什么我一生下来就是个阉人,为什么父皇只宠你一个,为什么你是太子,而我就要被扔在眼不见的地方,恶臭的活着,为什么坐在轮椅上的是我,不是你!”
看着檀羲红着脖子,咬牙切齿的瞪着自己,檀阙握着轮椅的双手收紧。
因为檀羲口中恶臭的一生,他真真切切的活完了一辈子。
“檀羲。”檀阙低眸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欠你什么。”
“我呸。”檀羲扬着脖子,激动的伸手揪住了檀阙的衣领,“檀阙,我真恶心你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你我生的都是一副面孔,让人讨厌的面孔!”
话音一落,檀羲便从轮椅下的暗格中,拔出一枚短刀,狠绝的朝檀阙刺了过去。
“去死吧。”
瞥见身下的一道亮光,檀阙眉头一蹙,在那把短刀快要刺到他的胸膛时,徒手一把抓住。
鲜血从掌心溢出,顺着短刀,一滴滴坠下。
染红了檀羲的袖口。
檀阙面目冰冷,因疼痛嘴角微微一颤。
他抓着短刀,压低了身子,低沉道:“到今时今日,皇兄还是想除掉我?”
“是,这世上本就该有你无我,有我没你。”檀羲狰狞的双眼,阴森的瞪着他,原本就干燥的嘴唇因为说话的用力,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
檀羲握着短刀,突然疯魔般笑了起来。
看着他笑得浑身抽搐的样子,檀阙心寒的咬着牙根,手心里的鲜血依旧止不住的往下掉。
“檀阙,若是在狼牙山那一次,你没有弃我于不顾,或许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狠毒了你。”
听着檀羲的话,檀阙胳膊一颤。
想起了在狼牙山。
他在最关键的一刻停住了脚步,眼睁睁的看着檀羲被狼群拖下山崖,断了脚筋。
是。
因为江悬英,他舍弃了他的兄长。
檀羲变成这样,是他的过错。
檀阙手心一颤,眼眸低垂,带着自责。
“呵,没想到就连老天爷都站在你那一边。”檀羲突然开口,伴着冷嗤的一声,“我精心谋划了那么久,那日该死在狼牙山上的,分明是你!”
听到檀羲的话语,檀阙缓缓抬头,僵硬道:“……你说什么?”
什么叫精心谋划?
什么叫该死在狼牙山上的是自己?
只听檀羲仰头大笑了几声后,边笑,边说道:“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真以为那次仅仅是个意外吗?”檀羲笑得前仰后咳着,捂着自己肚子道,“父皇真是愚蠢至极啊,居然抛弃我,让你这个废物做太子,真是笑死我了。”
“……是你。”檀阙双手颤抖着,额头上的青筋不停的往外跳。
眼眶中血丝密布,就连喉结都止不住的上下微颤着。
檀阙咬牙切齿的又道了句:“是你!”
原来那不是意外。
突然出现的迷雾不是意外,凶猛夺人性命的狼群也不是意外。
檀羲向来羸弱,自己敬他,爱他,檀羲是算准了自己会出手救他。
所以,山崩、被狼群拖下山崖、残废……
上辈子自己为了檀羲遭受的一切,通通不是意外!
他可怜檀羲,认为父皇对檀羲不公。
所以就算是为了檀羲跌下山崖,被山狼咬断了腿,成了一辈子废人,甚至和檀羲交换身份,像废物一样苟活了半辈子,他都没有抱怨。
因为檀阙始终觉得,那是自己亏欠檀羲的。
可原来,檀羲想的,一直是要自己的命啊。
檀阙低垂着头,一声爆发的怒吼,喉咙里血腥满满。
他甩手将手中握着的短刀扔到地上,激动的掀翻了檀羲身下的轮椅。
看着檀羲从轮椅上跌下,颓废的趴在地上。
檀阙红着眼睛,揪起他的衣襟,手上的鲜血染红了檀羲惨白的脸。
“混蛋。”檀阙激动的摇着他的衣襟,抬手一拳头轮在了他的脸上,“因为你,就因为你……你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我失去了什么……就因为你,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所嫁非人,看着她备受欺凌,看着她死在我的面前……我救不了她,我是个废人,我救不了她……都他妈的因为你!”
檀阙歇斯底里的怒吼着,扬着拳头,砸在了檀羲的脸上。
殿外的人看着大殿内发了疯的檀阙,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檀阙向来冷静又少言寡语,无论是在多么恶劣的险境,都没见他这幅模样过。
而且他们也不明白,檀阙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直到檀羲被打得瘫软在地上,脸上和地上都是他喷出来的鲜血,檀阙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了拳头。
他俯视着地上几乎奄奄一息的檀羲,双手掐在他脖颈了两侧,止不住的颤抖。
檀羲微睁着眼帘,透过眼前的血色,看着檀阙。
浮肿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掐死我啊,哈哈哈哈……你倒是用力掐死我啊,我的好皇弟。”
檀阙用力掐着他的脖子,用力到脖颈上的青筋暴突,脸颊上的细肉激动的颤抖着。
看着杀红了眼模样的檀阙,檀羲拼尽了全力,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拉近自己。
“好好瞧瞧。”檀羲趴在他的耳侧,阴森道,“你和我,都是一路货色啊。”
听着耳畔檀羲阴森蛊惑的笑声,檀阙紧闭上双眼,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压抑住浑身的不冷静。
压下想要杀了亲兄长的强烈念头。
在檀羲阴森的笑声中,檀阙沉默了良久。
他余光瞄到了红泥柱子后藏着的一块橙色衣角,咬着唇瓣,喉结一滚。
檀阙放下拳头,缓缓起身。
俯视着躺在地上面目全非的檀羲,他阴冷道:“朕不杀你,毕竟朕还要感谢你,替朕除掉了心头大患,白振国。”
檀阙双手背在身后,眯着双眼,看着红泥柱的位置,道:“在死牢里放老鼠,活生生的咬掉了白振国的一对眼珠子,皇兄的心,果然是刀子做的。”
说完,檀阙便最后冷瞥了他一眼,转身往殿外走去。
刚迈出第三步,只听身后“噗嗤——”一声,檀阙停下了脚步。
红泥柱前,檀羲怔楞的低头,看着从心口处刺穿的惊蛰刀。
刀尖锋利,鲜血滚烫。
他余光看着那抹橙色的衣角,僵硬的转头,看向身后之人。
“小……小,小槿。”
是白槿,满面怒火,手中的惊蛰刀,刺穿了他的心房。
“小槿……”檀羲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右手颤抖的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别碰我!”白槿嘶吼了一声,手中的惊蛰刀又往他的心口处扎深了几寸。
看着面容狰狞,痛不欲生的檀羲,白槿一字一句道:“是你,杀了我爹。”
见檀羲不出声,眼帘低垂,白槿尖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杀他!”
白槿气愤着,将手中的惊蛰刀,全部刺进了檀羲的心口。
她双手握着刀柄,气得浑身颤抖。
檀羲口中的鲜血止不住的往外呕着,可看着白槿的眼神却依旧温柔似水,没有半分的凶残。
他趴在地上,双手沾着鲜血,捧住了白槿的脸颊。
“这,这世上……有我,有我一个人……疼爱小槿……就够了。”檀羲撑着仅剩的几口气,努力的凑近白槿的面前,目光落在她的丹唇上。
“除了我……他,他们……都不配。”
见檀羲一点点吻上来,白槿决绝的抽出了刺穿他心口的惊蛰刀。
看着鲜血瞬间划破天际,看着檀羲痛苦的大口呕着鲜血。
白槿红着眸子,将惊蛰刀再次捅-进他的胸膛。
一口气,没有半分的犹豫。
白槿看着他目光涣散,满脸鲜血的倒在地上,麻木的松开了手中的惊蛰。
她颓然的冷笑了一声,道:“凭你一个阉人,也配?”
殿门前,檀阙余光从身后的血腥中收回。
皇兄,我和你不同。
檀阙眼中带着阴鸷,夹着血腥。
抬脚迈出殿门槛。
我比你,狠得多。
*
转眼,又到了冬季,南燕四季如春,即便是在十二月也有暖光打在身上。
长公主宫苑里,芳姑姑正手里握着拨浪鼓,逗着刚刚睡醒的小太子。
悬英一身水青色广袖裙,倚在殿门口,望着宫苑里还郁郁葱葱的大树。
朔北这个时候,应该下雪了吧。
距离上次和檀阙分开,已经半年之久了。
这半年里,自己在南燕有皇兄和父皇母后的照顾,每日除了吃,便是睡。
世间所有补身子的东西,几乎都被她吃了个遍。
原本被白槿毒害过的身子,经过这半年的精心调理,也大有好转。
悬英如今虽然人在南燕,但朔北的事情,檀阙的事情,她没有一分一毫的缺席。
檀阙每隔三天便会托人送信到南燕,皇兄怕自己看信伤了眼睛,便亲自念给自己听。
她知道,檀羲死了,被白槿刺了整整二十余刀,躺在地上不说开膛破肚也差不多了。
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里,悬英觉得檀羲这辈子,倒不如上辈子英年早逝,战死沙场来得痛快。
当然,与檀羲相比,白槿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
信上说,白槿被檀阙关进了养狗的铁笼子。
和她一起被关进铁笼子的,还有数不尽的毒物。
据说白槿被那些毒蛇、毒蝎子整整啃食了半个月,浑身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可每当她快要咽气的时候,檀阙就让太医治好她,然后一切继续。
直到白槿浑身上下被咬得没有一块好肉,檀阙便让人剃光了她的头发,毁了她的容貌。
听说那一天白槿跪地求饶,哭得昏天暗地,只求能保住她的容貌再死。
可换来的,却是檀阙亲自操刀,在她的脸上划了三十多刀。
檀阙说,白槿上辈子欠下的,这辈子要她加倍偿还。
所以在白槿死后,檀阙依旧没有放过她。
被剥光了衣物,吊在城池上七天七夜示众。
檀阙连她死后的尊严,都不肯施舍半分。
悬英想着上辈子被白槿□□的半辈子,想着这辈子被她关在瑶华台,吞肉虫,灌寒汤的那段时日,就狠不能亲眼目睹白槿受尽折磨的全过程。
不过即便是看着檀阙寄来的书信,她的心里也是痛快的。
檀阙夺回皇权,也稳定好了群臣。
一切尘埃落定。
就是不知,他何时来接自己回去。
“哇——哇——”
听到泽儿的哭声,悬英立刻回过神儿来,转身往床边走去。
“公主别急,八成是饿了。”
芳姑姑抱着他,想要喂些吃食,可小太子却怎么都不肯张口。
“怎么了这是?”悬英有些着急的摸了摸他的头,却不料小家伙哭得更大声了。
芳姑姑一边哄着他,一边道:“小太子一直听话乖巧,夜里也不哭不闹,也不知今儿这是……这是……”
听着芳姑姑断断续续的话,又见她突然两眼发直着,悬英疑惑的转过头,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
“……檀,檀阙?!!”
宫苑殿门外,檀阙一身青色云纹长衫,秀发垂肩。
眉宇间,万般眷恋。
四目相对,檀阙缓缓张开双臂,春风拂面,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笑容。
悬英扶在门框上的指尖微颤着,眼眶里一直打转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她抬手抹了下眼角,朝檀阙跑了过去。
笑靥若花。
迈过百尺山崖,万股风刹。
迈过整整两辈子,洋洋洒洒,终于他怀。
飞扑进檀阙的怀中,悬英紧紧的抱着他,埋进他滚烫的胸膛。
哽咽眷恋了许久,喃喃了一声:“檀郎。”
檀阙拥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宠溺的摸着她的发丝。
低眸看着脚下的门槛,他在殿门外,悬英在殿门内。
檀阙眼底旖旎着,开口道:“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
悬英贴在他的心口,娇声应道:“琊山,皇家温泉。”
檀阙听着她的娇喃,唇角微扬。
他七岁那一年,父皇刚刚册封他为太子。
那时南燕兴盛,南燕王曾邀请父皇来参加国宴,自己也有幸随父皇一同前来。
宴席间隙,他独自溜出来吹风,便在此处遇见了正在抓鸡崽儿的南燕小公主。
小小年纪,就生得一副妖艳祸水的面容。
她跋扈,娇蛮,丝毫没有嫡公主的端庄。
分明是自己抓到了她的鸡崽儿,想要还给她。
却被她伸手推出了殿门外,连半只脚都没有迈进去。
她那一句:“我的!这是我的!”至今都让檀阙忘不掉。
檀阙低头看着脚下的门槛,回味一笑。
后来,父皇将他带走,或许是看到了他扭着头,目光锁在江悬英的身上,久久不肯挪开,才停下来,和他说了一句话。
阙儿,想要得到,就拼尽全力吧。
檀阙捧着悬英的脸颊,低头,吻住了她的芳香。
父皇说的没错。
用了两辈子的力气,他终于得到了,他最想要的。
唯一想要的。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贵妃》正文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结尾初次相遇的部分,具体情节在村长上一本《小怂包》的最后一章,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去隔壁看看~
接下来还会有几章甜甜的番外,希望小可爱们继续支持呦。
【下一本开欢快的《锦堂媚色》,很需要小可爱们的收藏与支持,文案如下】
【燕知许】
胤朝首富家的长媳,貌美高挑,娇滴滴的像朵花一样,却性子乖戾,除了四房幺女燕知许,皆爱而远之。
知许最喜欢家中大哥哥,为了爱屋及乌,便时时粘着这位新嫂嫂,却不料她不仅性子不好,还不能自理,连衣服都不会穿。
想着长嫂定是大哥哥从山沟里捡来的可怜蛋儿,知许将维护长嫂面子作为己任。
长嫂要买衣服,包下铺子,我有钱!
长嫂要全羊宴,买个羊圈,我有钱!
长嫂孤枕难眠,膝盖在这,我来哄!
直到长嫂将她扛出了火堆,知许双手捏了捏她硬实的胸膛……
……男,男的?!!
【裴瑾舟】
裴瑾舟是胤朝最混的皇上,在龙椅上刻字,在大臣背后画王八,批不完摞成山的奏本,逃了。
一头躲进燕家,开始——商户果然不入流,还有个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自己的小团子。
烦躁!
后来——裴瑾舟一身龙袍踹翻了花轿,拎出了他的小团子。
裴瑾舟:长兄如父,长嫂似母,这桩亲事,朕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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