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走出“日”天网吧,满脸纯良立刻被浮出眼底的野性所覆盖。
他动作娴熟地翻包拿烟,弹到唇上含住,然后才懒洋洋地按下接听键。
“车子到了吗?”他的语气淡的听不出情绪。
“快了,十分钟前接到通知,人已经到了半路。”
手机那头的管家沉吟片刻,试探性地插入一句,“随少,先生让我叮嘱您,好好在那边生活,有什么事就跟路先生讲。”
态度含蓄、用词温和,显然是特地经过一翻加工。
沈随嗤笑一声,不用猜就能想象出沈若风的说辞,也就管家替他掩饰,把自生自灭四个字换成好好生活。
不过再怎么不忿,也没有办法,沈若风停了他的零花钱跟银行卡,摆明了要让儿子好好尝尝被发配的苦头。
沈随沉下脸色,挑衅勾起唇角,“我要是不愿意,他打算怎么办,直接让沈家的户口本上少一页?”
管家对这父子俩的冲突心知肚明,沉默片刻,选择性地跳过他的嘲讽,“先生还说了,在您控制好自己的脾气之前,只能暂时住在S市。”
“我妈的忌辰就快到了,他难道不打算让我回去?”
“先生说,这要看您的表现。”
沈随握着手机锁紧眉头,眼底闪过一片戾色。他按捺住心头不快,靠在墙上吐出一口烟圈,手臂内侧有些绷紧。
沉默两秒,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掸了掸烟灰,平静地问,“掌控好脾气的标准是什么?”
管家官方而不失礼貌地回答,“先生会定期向接待您的老朋友进行了解。”
沈随无声冷笑,沈若风宁愿相信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亲儿子,多么讽刺!
他如是想,却又压抑怒气把烧到嗓子的那把火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因为沈随很清楚,他必须要回去。
街对面的霓虹灯牌把他漆黑的瞳孔点染出两分烟火气,沈随轻轻滚了一下喉结,下意识地按了按左手的掌心。
那里有一道淡得看不出形状的陈年旧疤,不细察的话,连自己都会忽略。
管家听到对面没了声音,以为沈随已经答应,随后补充说,“还有一项,那位家里应该有个儿子。上回跟先生聚餐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机屏保照片是一个五岁小男孩。”
管家想的周到,彬彬有礼地给出建议,“初次见面,随少可以带份小礼物,方便拉近大家的距离。”
“嗯。”沈随冷笑了一声,却还是应下了他的提议。
挂完电话,沈随拖着行李箱在街上走动。
他本来想去商场去买礼物,却发现从前那些看不上眼的小玩意儿,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价格高得离谱。
沈若风停卡停的突然,压根儿没给儿子早做准备的机会。就连沈随身上这点钞票,还是小弟们追到机场送行的时候,临时塞到他口袋里的。
好在商场旁边的夜市还算平易近人。
沈随叼着半根烟路过各色流水小摊,终于在“全场两元”的队伍里发现了例外。
“心动不如行动,八八八,八八八,只要八十八块八,高档玩具带回家!”
身穿白背心的老大爷,手里抄一只半旧的电喇叭,正在精神抖擞地宣传自家商品。
沈随顺着他用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地摊上唯一的珍品——一只通体雪亮的……塑料大白鹅。
看到沈随停在摊位前,大爷喊得更加卖力了,“买买买,不买不是中国人!”
“……”
这他妈是什么民间销售鬼才。
大爷,福布斯排行榜上没您名字,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老大爷误会了沈随的沉默,热情地凑上去,“小哥是给小孩买礼物吧?我跟你讲,这个鹅又能走又能唱,小孩子最喜欢了,一天能卖好几十个,这可是最后一个了!你要是喜欢,我便宜点卖你。”
沈随一手插兜,一手拖着行李箱,“多少钱?”
老大爷目光精明地扫一眼他的穿戴,欺准了有钱人家的小孩不懂砍价,笑得老谋深算。
“小哥,我也不高喊,原价八十八块八,现在算你八十三,折本出手,趁早赚个五块钱的运费收摊回家。”
沈随一挑眉,“运费?”
老大爷煞有其事地夸海口,“当然,我这鹅可是从南方的工厂,坐上货船热乎乎地运过来的。”
沈随笑了笑,蹲下来用食指把鹅翻个身,露出肥嘟嘟的屁股。
“您这鹅从南边来的啊,可我看它盖屁股上那商标,怎么像是没出过远门呢。”
老大爷在夜市上摆了多年摊,脸皮厚度也不是盖的,立马出声反驳,“嗨!我这老眼昏花的,看错了。我看小哥你也是诚心想买,这鹅……就七十吧,真是折本卖了!”
涨差一下跌了接近二十,这价定的,晃晃能听见水声。
老大爷故作愁眉苦脸,跟割肉似的把鹅往外递。沈随不为所动,相当冷静地换了根烟叼在嘴上,火焰一闪即逝,映亮了那双深不见底的漆瞳。
“我这一路走过来,发现整条街的商品标价都在两块到五十之间,没道理你家是个例外。”
大爷瞪大眼睛,在沈随的目光压迫下,颤巍巍比了个手势,“那……五十?”
“大爷,您这是宰冤大头呢。”
沈随笑了起来,橘红色的烟头在夜色里忽明忽暗,“这一路的玩具摊子也不少,大部分价格都集中在十五到三十左右,这其中还包括运费人工费。您这个做工质量,价格差不多在六块到十三块区间,加上运费人工费,二十顶天。”
“……”老大爷拎着电喇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沈随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二十块的纸币,“大爷,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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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随从夜市出来的时候,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
走之前,被深深折服的老大爷,还特地从旁边的塑料小桶里抓了一大把糖送给他。
对街的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了,有一辆加长款的劳斯莱斯幻影,低调地停在九点钟方向。
沈随扫了一眼车牌号,和管家发过来的照片一样,看来在车里坐着的那位,就是过来接他的路叔叔了。
他朝着车子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扔掉手里的烟,随后从容地掏出一粒糖丢进嘴里,掩盖掉烟味。
随着他走近,车窗缓缓降下来,来人坐在后座低头看了下手机,立马推开车门。
“是小随吧,跟若风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是你路叔叔,来来来,快上车。”刚从会场赶回来的路钧,穿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动手拍了拍沈随的肩膀爽朗大笑。
“路叔叔好。”沈随脸上露出得体的谦逊笑容。
“好啊好啊。”路钧等沈随把行李箱放好,跟他一起坐到了后座。
“老陈开车回家。”
“是,路总。”陈叔坐在前面发动车子。
沈随上车之后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着,期间不忘对路钧的亲自迎接表示感谢。
“路叔叔,辛苦您百忙之中抽空来接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他把装着大白鹅的黑色塑料袋放在两个人的座位之间,跟路钧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
“孩子,别客气,叔叔跟你爸爸十年的老交情了,这点小忙算什么,你不要心里有负担。这阵子你舒阿姨在国外忙演出,家里就我跟你弟弟在,生活上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还要请你担待叔叔的照顾不周啊。”
路钧是个很会调节气氛的人,三言两语就能把话说大家的放松点上。沈随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能跟沈若风维持这么长时间的友谊了。
路钧是个大忙人,上车之后跟他寒暄了没两句,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屏幕亮起来的时候,沈随余光瞥到了管家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位五岁儿童。
不难看出来,路家这位小公子长得漂亮是漂亮,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几乎占据了半张脸。
只可惜穿了一身西装小绅士的打扮,衬衫前襟却沾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渍,把好好的衣裳糙成了皱巴巴的抹布。
而且还揣着两只小脏爪,面无表情地骑在当爹的脖子上啃肉夹馍。
这副酷炫狂霸的画风似曾相识。
沈随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三秒钟,未果,转而去忧心买来的塑料大白鹅,经不经得住这熊孩子糟蹋。
到达路家别墅的时候,八、九点钟还不算太晚,路钧进门之后吩咐做饭的赵妈准备夜宵,急匆匆地拿着手机上楼去找公司文件。
大客厅的电视机孤零零地开在那里播放城市生活。
沈随放下行李箱在沙发上小坐,看到放在茶几上的全家福,目光落在最中间的男孩身上,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
长相精致的高挑少年,大大咧咧地站在父母后面,眉目间流露出的一点骄纵气,并不让人生厌。
不过,让沈随最觉得惊讶的,并不是一向精明的管家弄错了孩子的年龄,而是他前不久才见过这张脸——在那个招牌破旧的“日”天网吧里。
缘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他竖起大拇指不经意地在薄唇上擦过,心里带了两分恶作剧的设想,不知道那位今晚回来撞上他,会是怎样一副场面。
此时,窗外的树影摇晃了一下,一道颀长的黑影动作潇洒地落在草坪上,披着月色向路家别墅进军。
别墅的安保措施做得十分隐蔽,黑影熟练地避开监控,贼一样猫着腰溜进客厅,甚至进门前还特地在门口换了双干净鞋。
沈随人在沙发上,摩挲指腹陷入思考,冷不丁察觉到客厅多了一点不一样的动静,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熟面孔,半蹲着挪动长腿摆出螃蟹过路的造型,以均码20的速度迈出半米距离,非常坎坷地朝楼梯口做缓步运动。
沈随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黑影”脊椎一僵,一条腿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地,保持着这个高难度的姿势慢慢回头。
“嗨,晚上好。”沈随靠在墙上冲他挥挥手。
???
路澄震惊地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还在咬牙切齿痛恨的人,这会儿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迅速收脚,长腿在空中画了个大圈,气势汹汹地站在沈随面前,“妈的,老子正要找你算账呢!”
沈随一点都不担心,“算账?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会在你家?”
路澄一愣,等时反应过来,恶狠狠地问他,“对啊,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他自以为凶神恶煞的表情,配上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只能让人联想到张牙舞爪的喵主子,沈随心里头原本还有些阴郁,这会儿却也忍不住被逗笑了。
“?你他妈笑什么!”路澄觉得这张脸更可恨了,懒得问沈随为什么会在这里,二话不说,走到墙边拽上他的行李箱往外拖。
沈随偏不让他称心,路澄前脚刚把行李箱拖出了半米,他人在后面反手把轮子上的保险给开了。
“草啊……”路澄拖箱子没拖动,虎着一张精致的少爷相,把袖子往上折了一厘米。
“哎你个欠揍玩意儿,今晚把老子耍得还不够是吧。”
“大家都是祖国的花朵,要为建设和谐社会做出贡献,喊打喊杀影响不好。”沈随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路澄拧起两道浓秀的眉毛,“我说不行,不管你咋进的门,今天甭想竖着走出去。”
恰好,路钧这时候从楼上下来,看到他俩站在大客厅里干瞪眼,目光扫了一圈落到了路澄的身上。
“路澄,你这大晚上的不好好待在家里,又上哪儿野去了?”
上个月儿子打架被记过的检讨书,经教导主任亲自上门转送,到现在还搁在当爹的书桌上。
路钧最近一看到不懂事的儿子就头疼的不行。
“这个,我……”路澄满脑子搜刮理由。
路钧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小子没干好事,顾及沈随在场,先在心里记了儿子一笔,准备秋后算账。
“来,爸爸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沈随,爸爸老朋友的儿子。最近刚转到你们学校去,爸爸找人安排了一下,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
“爸,你说啥?”路澄警惕回头,听到他爸继续往下补充。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沈随这段日子暂时住在咱们家,你可要好好招待人家啊。”路钧且笑且拍肩,笑容里充满了警告。
路澄嘴角抽搐,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为什么这门歹事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跟乌龙对象共处一个屋檐下怎么办,挺急的,在线等。
就在路澄内心哀嚎的时候,沈随说话了。
“路叔叔,其实我跟路澄早就见过面了。”沈随漆黑的瞳孔映出路澄神色变幻的脸,薄唇微微挑起弧度。
“哦?”路钧来了兴趣,接在后面问,“你们在哪里遇到的?”
路澄头皮一紧,盯住沈随目光如炬。
欠揍玩意儿,给我原地闭麦,赶紧,立刻,马上!
“网吧。”沈随云淡风轻地笑笑,在路澄一秒灰飞烟灭的精神气里接上了后半句话。
路钧暴跳如雷,早忘了要在外人面前给儿子留面子的事情,“混小子!!!你又跑那种地方去鬼混!!”
路澄躲着老爸揪耳朵的手,哇哇大叫,“爸不是你想的那样!沈随他害我!”
沈随笑着欣赏了一瞬眼前的闹剧,慢条斯理地补上话,“路叔叔您误会了,路澄没有进网吧,是我在二楼包间给手机充电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跟同学从对面的公交站台坐车去学校。”
路钧将信将疑,“真的?”
沈随一脸诚恳,点点头,“真的。”
路钧听了爽朗大笑,“那早知道我就让路澄直接带你回家了。”
眼见路钧多云转晴,路澄松了口气,还没等他彻底放下心来,沈随又开口了,“不过……”
路澄的心又提了上去,脑子里拉起了九级警报,恨不得拿起旁边的那盆多肉把沈随的嘴堵上。
沈随顶着路澄仿佛要杀人的目光,慢悠悠地说,“那会儿不知道他是您儿子,不然一定会上去打个招呼的。”
路澄倒悬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路钧拍拍沈随的肩膀,站在客厅里爽朗大笑,“哈哈哈,若风口口声声让我放宽心态替他好好管教儿子,这个爱开玩笑的毛病真是一点都没变。我看沈随你这孩子好得很,好得很啊,比我家这个不省心的祖宗懂事多了。”
路澄干咳了一声,在他爸看不到的角度用目光套牢了沈随,默默咬牙切齿。
“行,你们坐下先聊,爸爸去看看赵妈这夜宵做好了没有。”
路钧拍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吩咐,“调动你的热情出来,让人家好好感受我们路家的待客之道。”
“好的爸爸,没问题爸爸。”路澄郑重点头,目送他老爹消失在客厅尽头。
一转身,俩小辈兄友弟恭的画风骤变。
路澄一拳把沈随咚上墙,跟在后面压低了声音,“你大爷,说话看一下场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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