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师姐可太咸鱼了》/青色兔子

    第二十一章

    “我说, 不放又如何?”抱着她的少年字字清晰。

    蓝霓裳惊怔之下,竟然忘记了生气,微微仰头望向他。

    却见少年从来冷若寒星的眸中满是疯狂。

    那疯狂把他眸中原本的星光都搅碎了。

    那疯狂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就像是一个濒死的人忽然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那机会闪烁不定, 随时可能消失一样。

    她觉得危险。

    方才他们滚落枯死花树腹中时,蓝霓裳的面纱已经飘落。

    她明艳绝伦的面容露了出来, 落在少年眸中。

    墨孤烟低头望向那张叫他魂牵梦萦的面容。

    千年间,在魔界冥火如血的空荡大殿里,在每次大醉泪湿枕巾的夜里, 他曾无数次在梦中描摹她的一颦一笑, 却描摹不出一个鲜活的她。

    他曾上天入地, 只为求一场美梦。

    然而美梦不得。

    她走得干干净净,连一个梦都不留给他。

    他想过入金牡丹,在花中美梦里永不醒来。

    可是彼时, 花无数已经给他杀了。

    那是他第一次后悔杀一个人。

    她走以后, 唯一留下的,便是那朵山茶花。

    火红的碗口大的山茶花,花瓣重重叠叠,犹如他未曾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他以寒溟精气贮存了那朵山茶花, 叫它终日盛开, 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

    无数次他醉中泪眼望去,那朵山茶花好似又幻化成了红衣丽人。

    蓝霓裳幻术精妙。

    他却更胜于她。

    可是不管他如何精于幻术,却也再无法让一朵花儿染上属于她的气息。

    他对那朵山茶花, 珍之,爱之。

    他同一朵花说话,同一朵花生气。

    世人都说魔尊发了疯,爱上了一朵花。

    他倒宁愿自己只是爱上了一朵花。

    一朵花,固然不会爱他,却也不会恨他,恨到要自投丹炉、化为金丹。

    一朵花,不会欺他、瞒他、骗他。

    可是一朵花,离了枝头,怎能久活?

    纵然他是三界之主,以寒溟精气贮存,却也无法叫一朵离了枝头的花儿永生。

    那朵山茶花终是日渐颓败下去。

    他终夜守着那朵花,不敢合眼。

    那一夜,就在东方既白之时,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想要抖落睫毛上的泪水。

    不过刹那之间,泪水落下,那朵山茶花,花瓣片片凋落。

    他大急,伸手去捧那花儿。

    可是那花儿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嫌恶他任何的碰触。

    在他触到花瓣的那一瞬间,整朵花便化为飞灰,往天地间散去,再不见踪迹。

    就好似世界上从来未曾有过这朵花。

    他大痛,继而大怒,引冥火烧了整座魔宫。

    仆从看他跪倒在地,以手抠自己喉咙,却无人敢上前劝阻。

    他要把那颗金丹从自己身体里剖出来。

    可是他服用了她化成的金丹,也拥有了她的自愈体质,甚至更强大。

    利刃破开他的胸腹,不等看清里面的心肝,躯体便已经自愈,入刀之处光滑平整像是从未被切开过。

    他只能承受痛苦,承受愤怒,却无法求得死亡。

    他想,这就是蓝霓裳给他的报复。

    他曾以为,日夜煎熬,便是他无穷生命里的全部。

    可是现在,他再一次抱住了她。

    他再一次望见她的面容。

    那眉眼,他曾在梦中描画过无数次。

    那红唇,他曾在梦中肖想了无数次。

    墨孤烟如被蛊惑,望着怀中的蓝霓裳,忍不住低下头去,离他日思夜想的美丽面容,越来越近。

    近到仿佛可以轻轻一触……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把他打醒了。

    蓝霓裳明眸怒睁,运起灵力,挣开了墨孤烟的手臂,一抬手就把他脸打偏过去。

    她怒道:“此前只觉得你是个狗脾气,没想到还是个臭流氓!”又道:“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以后北斗宫要加强思想品德教育了!”

    墨孤烟被她打得偏过头去,好半响没有动作。

    蓝霓裳瞪着他,心道,这魔草善于蛊惑人心,这家伙灵力低微,抵挡不住,却也不能怪他。她这一巴掌运起了灵力,恐怕要打落他几颗牙齿。

    “喂,你说话啊!”蓝霓裳叫道。

    墨孤烟终于转过脸来,复又望向女孩,舔了舔被打出血的嘴角,低低笑起来。

    蓝霓裳惊了,“你怎么了?”被打了还笑?

    墨孤烟俯身,把完好的那半张贴脸到她掌心,眼角上挑,少年的眸中水润黑亮,望着她笑道:“师姐解气了么?要不要再来一巴掌?”

    蓝霓裳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缩手避开了他的脸颊,瞪着他,一时分不清这话是真心还是讽刺。

    墨孤烟看着她躲避的动作,胸中一痛,眸中光彩黯淡下去。

    她向来如此,毫不掩饰对他的嫌恶。

    他默默站直了身体。

    蓝霓裳瞪着他,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墨孤烟心里一片混沌。

    孤身追寻了千年,他此刻最想做的,就是将她嵌入骨血之中,叫她一步都不能离开;他最想做的,就是将她的眼睛捆在自己身上,叫她再也不能看见别人;他最想做的,就是在她身上施下所有的禁制,叫她再也无法消失。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说,也不能做。

    他知道她有多嫌恶他,也知道她能有多么绝情狠毒。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换得重来的机会。

    他还能以师弟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

    这已经足够好了。

    他不该再有奢求,以防重蹈覆辙。

    这样就好。

    还能陪在她身边。

    他感到心酸,却又喜悦。

    墨孤烟终于找回了理智,咳嗽一声,目露迷惑,掩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蓝霓裳松了口气,道:“你不知道,这魔草有蛊惑人心的作用。你灵力低微,抵挡不住。”她给他施了个清心咒,没说的是,恐怕还是她这具身体那个百媚之体的设定,叫人把持不住。

    墨孤烟低头听她说话,只觉能再听到她的声音,每个字都叫人喜悦。

    可若是重生前此时的他,只听到“灵力低微”这四个字,恐怕就要觉得是蓝霓裳瞧不起他,又满腹愤怒。

    此刻听蓝霓裳解释过,墨孤烟却只是点头,乖乖道:“原来如此。若不是师姐解释,我竟都不懂的。”

    蓝霓裳一噎,只觉这家伙行事越来越诡异。

    以他那狗脾气,竟然会有这样乖巧的回答,简直叫人怀疑他是别人假扮的。

    蓝霓裳冷脸道:“你好好说话!”

    墨孤烟:……我一个魔尊如此乖巧,还要怎么好好说话?

    想归想,墨孤烟仍是唇角一弯,柔声道:“好。”

    蓝霓裳只觉诡异至极,忍不住伸手搓了搓他被那一巴掌打肿的面皮,确认还是原来的人,不是谁戴了□□。

    墨孤烟伤处被碰,疼的“嘶”了一声,可是他的眼睛亮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他想,她果然是喜欢这种温润的人。

    他乖巧了两句,她便愿意伸手摸他了。

    如果这样便能换来她的亲近接纳,那他就是伪装一辈子又何妨。

    墨孤烟下定了决心。

    忽然,不远处黑暗中,有人声传来。

    “吉光师弟!”

    “吉光师弟!”

    又有人在唤。

    “菡萏师姐!温宴师兄!”

    听起来,像是温宴、菡萏与李吉光三人也落入了这枯死的花树之中,而且不知怎的失散了,正在互相寻找。

    “走,过去看看。”蓝霓裳示意墨孤烟跟在她身后。

    走近了,先见到李吉光一个人摸索着,正惶急得呼喊着师兄师姐。

    李吉光见了蓝霓裳,不禁一愣。

    蓝霓裳还未反应过来,墨孤烟已经将她方才脱落的面纱重又覆在她面上。

    蓝霓裳感到他的手指擦过自己面颊,心中异样,横了他一眼。

    墨孤烟却是目不斜视,乖巧道:“师姐的面纱,方才刚好给我捡到了。”

    蓝霓裳总觉他的举动哪里不对,却也没到要训斥他的程度,只好暂且不去管他。

    李吉光反应过来,颤声道:“大师姐?我这是也给魔草捉住了么?”

    蓝霓裳道:“不是叫你们走么?怎么回事?”

    李吉光道:“我们原本是要走的,可是那魔草疯长,比我们快得多。我们往山上跑,那魔草也往山上长。我们御剑飞起,那魔草就往高处长。后来温宴师兄说这样不是办法,就叫我和菡萏师姐分不同的方向逃。可是,可是……”他想起方才的场景,似乎仍感到可怖,“我实在逃不脱。那些绿色的手,实在是太快了,捉住了我的脚踝,我怕的要死,眼前一黑,便落到了这里。既见不到温宴师兄,也见不到菡萏师姐,又不知怎么撞见了大师姐你。大师姐,咱们是都被魔草捉住了么?那咱们岂不是都要给魔草□□饮魄而死。”

    魔草,原是魔界的一种野草,只要给它捉住的生灵,都会被它□□饮魄而死。但是魔草的生长,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作为支撑。若是普通地界,就算落了魔草的种子,灵力不足以支撑,那魔草却也与普通的野草无甚区别,只能长得没过人脚踝,平日里吃些蚊蝇甲虫。

    然而这天玄山,乃是大荒合虚山上一粒沙土化成,乃是三界少见的灵力充沛之所。

    这魔草不知怎的落在天玄山下,却是选对了地方,凭借充沛的灵力疯长之下,简直要与天比高,与地比厚。

    蓝霓裳先安抚李吉光,道:“你别怕。咱们总能找到办法出去的。”

    正在说话,就听人声由远及近,“大师姐,吉光师弟,是你们么?”

    跑来一男一女,正是失散的温宴与菡萏。

    温宴先是问道:“大师姐,吉光师弟,你们可受伤了?小师弟也无碍么?”

    李吉光与蓝霓裳都道无碍。

    墨孤烟却有些不愿搭理温宴,转头去看漆黑的四壁。

    温宴也不恼,叹了口气,道:“这魔草来的蹊跷。天玄山之旁,有废墟之境,掌门师伯不是说三百年前所有的魔物都被镇压在魔界了么?又有那废墟之境阻隔,怎么会又有魔草出现?”

    蓝霓裳道:“的确古怪。”

    菡萏忽然道:“你们方才听到我师父的声音了么?”她的师父就是瑶光道长。

    众人都是一愣,齐声问道:“你听到瑶光师叔的声音了?”

    菡萏见状,便知道只有她听到了,饶是素来沉稳,此刻却也白了面色,道:“方才被这魔草捉住,掉到花树腹中来之时,我仿佛是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她说,她说……”她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她说叫我们快走。”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面色大变。

    温宴道:“你是仿佛听到了,还是确实听到了?”

    菡萏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我确实听到了。”

    “不好。”蓝霓裳道:“这魔草的种子怎么刚好就落在捡到瑶光师叔的胭脂盒的那棵花树下呢?”她与菡萏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与惧色,“是有人设局,故意要引我们前来!”

    话音未落,就听黑暗中传来响亮的拍掌声。

    “好。”花暮兰从暗处走出来,手持火把,照亮了她威严的面容,“北斗宫的弟子们总算还没糊涂到底。”

    蓝霓裳等人都是一惊,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墨孤烟仍立在原地。

    旁人退后,他却不动。

    这样一来,便成了墨孤烟挡在众人面前。

    蓝霓裳意识到这一点,顿觉失了大师姐的面子,咳嗽一声,又上前一步。

    这样一来,她却是与墨孤烟并肩而立了。

    墨孤烟垂眸望着两人相挨的臂膀,忽觉心中喜悦无限。

    蓝霓裳却察觉不到他的这等心思,全副心神都放在突然出现的花暮兰身上,冷声问道:“是你放出的魔草?是你设局诱使我们前来?瑶光师叔人呢?你到底想做什么!快说!”

    “啧啧啧,”花暮兰摇头,道:“北斗宫的老道士们个个性子急不可耐,养出来个千娇百媚的女徒弟,却也是个暴脾气。你到底要问什么?总要叫我一个个回答。”

    “少废话。”蓝霓裳怒问道:“你把瑶光师叔怎么了?”

    花暮兰盯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她望着蓝霓裳的目光,很是奇异。

    “你答应我一个请求。”花暮兰道:“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什么请求?”

    “把面纱摘了。”

    “什么?”蓝霓裳一愣。

    花暮兰已走到她面前,凝望着她年轻明亮的双眸,喃喃道:“真像呵,真像呵……我怎的就从未曾想到呢?”她眼中放出奇异的光来。

    “大师姐小心。”菡萏提醒道。

    北斗宫几名弟子都全神戒备,恐怕这花暮兰要暴起伤人。

    花暮兰抬手,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摘掉了蓝霓裳的面纱。

    她已修习至《天裂图》第九层,在场无人是她对手。

    此刻的墨孤烟空有上一世的记忆,却还未重获从前躯壳的力量,双眸一暗,盯着花暮兰,已叫她在心里死过千万遍。

    “你究竟是谁?”花暮兰着迷得盯着她的那张脸,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你是她的女儿?你父亲又是谁?”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疯话!”蓝霓裳夺过面纱,重又覆上,道:“我自幼就是孤儿,是师父捡我回的北斗宫。如今面纱也给你揭过了,你快交出瑶光师叔!”

    花暮兰苦笑,道:“是了,她连儿子都不要了,女儿自然也可舍弃。”又道:“你们怎么都笃定是你们那瑶光师叔在我手上。”她却也不使阴谋诡计,开诚布公道:“我的确派人去拦截过瑶光道长,可是她躲避我的人,逃到天玄山脚下,却不见了踪影。真正掳走她的人,恐怕另有旁人。”

    温宴道:“你又怎知瑶光师叔是给人掳走的?”

    花暮兰看了温宴一眼,道:“小修士倒谨慎。因为你们瑶光师叔的胭脂盒,原是我捡到的。”

    李吉光终于反应过来,“是你把瑶光师叔的胭脂盒放在了这颗花树下!是你设局要害我们!”

    “是我设局要见你。”花暮兰对蓝霓裳道:“我听说你终日不下天玄山。若非有瑶光道长失踪一事,恐怕我要再闯一次北斗宫,才能见到你。”

    蓝霓裳道:“你要见我做什么?你认识我爹妈?”她也有点好奇,虽然她是穿书过来的,但这具身体总该有个爹妈的。听花暮兰的意思,显然是从她的面容上,认出了故人的影子。

    她倒也不傻,想起在金牡丹中见到的画面,又想起方才花暮兰那句“她连儿子都不要了,女儿自然也可舍弃”,心中便有了推论。

    只是当着温宴、李吉光、菡萏与墨孤烟,蓝霓裳纵然性情直率,却也不会直接问出“我与花无数难道是兄妹”这种话。

    花暮兰张口要回答。

    蓝霓裳又摆手道:“这些以后再说。我们先找到瑶光师叔。”

    菡萏道:“若是师父给这魔草捉住了,那、那可就活不成啦……”

    一片静默中,墨孤烟忽然道:“这不是魔草。”

    众人一愣。

    花暮兰眯眼看向他,问道:“你如何知道?”

    墨孤烟只作不知,平静道:“若这真是你们说的魔草,想来那样可怕之物,我们被它捉住,哪里还能这样说了许久话。”

    蓝霓裳也反应过来,抚摸黑暗的内壁,道:“不是魔草,那又是什么?”她看向花暮兰,这是花暮兰设下的局要诱他们前来。

    花暮兰道:“的确不是魔草。只是寻常野草,染了魔气。样子吓人,却只能支撑片刻。”她顿了顿,道:“我又不是疯子,为了见你,把真的魔草从魔界取出来,一旦唤醒了魔界那位魔尊,岂不是要生灵涂炭,三界尽毁。”

    花暮兰默了一默,像是在回味自己说的话,又道:“又或者我当真是疯了呢?若是我果然能入魔界,取出魔草,搅翻这天地,换她回来,又有何不可?”

    众人都觉得这焚星宫宫主不可理喻。

    然而忌惮她法力高深,若是发起狂来,在场几个人都不是她对手。

    菡萏道:“既然宫主只为见我们大师姐一面,如今人也见到了,我们还要去寻人,便先行告辞了。”

    花暮兰却像是已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一遍一遍自问道:“若果真能换她回来,又有何不可?我总要再见她一面,问个清楚……”

    趁她发疯,菡萏与蓝霓裳使个眼色。

    众人慢慢往远离花暮兰的方向退去。

    一路上,墨孤烟手抚花树内壁,感受着那些染了魔气的野草里充盈的灵力。

    外界成千上万染了魔气的野草放肆捕捉着天玄山脚下的灵力,又因着那一丝未散的魔气,此刻都被墨孤烟吸纳入了体内。

    这些灵力太过充沛,不是墨孤烟此刻的身体能运动自如的。

    他只能短暂容纳下这些灵气,如果不能运化为己所用,那么这些灵气终归还会散回天地间。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墨孤烟只需要这些灵力支撑一时,足够他再上极乐峰,从寒溟洞中获得《天破图》,重拾他曾经三分之一的躯体。

    那三分之一的躯体,便足够他去获取剩下两幅“图”,齐集他原本的身体。

    众人逃出花树之外,只见外面原本遮天蔽日的野草都枯死在了地上。

    他们只当是花暮兰所说的,普通野草只能假装一时。

    却不知道,这些野草本来吸纳了灵气,虽然不能像真正的魔草那样□□饮魄,却足够长盛不衰。如今不过片刻,便尽皆枯死,乃是被墨孤烟吸干了灵力。

    墨孤烟感受着体内充沛的灵力,心道,上一世若是能有这么一出,借着花暮兰搞出来的魔气吸纳灵力,早早变强,那他就不会那样敏感自卑,事事违逆蓝霓裳的意思,最终落得那样下场。

    镇魂灯中的善道忽然出声道:“吓死我了。”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方才我还以为自己真要魂飞魄散死透了。吓得我话都不敢说。早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如此凶险,倒不如叫我在金牡丹中做着美梦不醒来呢。”

    蓝霓裳哼道:“出息!”

    温宴则是道:“这些时日,外面的确不安全。善道师兄要寻找合适的躯壳,恐怕这几日不是很方便。”

    善道道:“正是。大师姐,不如先将我放回你的乾坤袋中吧。”

    一旦放回乾坤袋中,善道就无法用精魄感知最合适的躯壳了,等于是暂时放弃了寻找合适的躯壳。

    菡萏道:“可是这镇魂灯也不能一直点下去……”她叹了口气,“灯芯还只有两根。可是会制这灯芯的人,咱们北斗宫只有我师父一人。如今我师父还没找到……若是灯芯再烧光了,那便只能去清风谷找那里的修士,为善道师兄稳住精魄了。”

    听到“清风谷”三个字,墨孤烟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垂着睫毛,掩饰得很好。

    善道在镇魂灯中打个呵欠,笑道:“还是先找瑶光师叔重要。就算要找清风谷的修士,咱们大师姐跟人家交情好着呢,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咔嚓”一声,却是墨孤烟伸手捏断了镇魂灯的灯柄。

    众人愕然。

    善道的精魄吓得在镇魂灯中瑟瑟发抖。

    蓝霓裳惊怒道:“墨孤烟,你做什么!”

    墨孤烟垂眸,看着掌中那截断了的灯柄,乖巧道:“我力气用的大了些。是我错了,师姐。”

    蓝霓裳:……

    蓝霓裳这人呢,是个顺毛驴,就是说你只要顺着她说话,那就什么都好说。此前墨孤烟少年桀骜,又敏感自卑,总是跟她对着吵,冷嘲热讽压着她,所以就算没有魔种一事,蓝霓裳也对他喜欢不起来。可是此刻墨孤烟忽然弱了下去,非但顺着她的话说,还主动承认错误,少年人睫毛那么一垂,嘴角那么一抿,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蓝霓裳把那镇魂灯接过来,道:“还是我拎着吧。”竟然没再责骂墨孤烟。

    谁知墨孤烟却不放手。

    他道:“怎么能让师姐做这苦工呢。还是我来吧,我会小心的。”

    蓝霓裳怒道:“给我!”她把镇魂灯夺过来,也不废话,径直往乾坤袋里一塞,结束了这番小争执。

    这下子,善道进了乾坤袋,看不到外面情形,也说不得话了。

    墨孤烟跟在蓝霓裳身侧,捏着那断了的灯柄,仍是垂眸乖巧的模样,却悄悄笑了。

    温宴有些疑惑地看了墨孤烟一眼。

    他此前屡次撞见墨孤烟与蓝霓裳针锋相对的场面,也不知这大师姐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叫这浑身是刺的小师弟软了下来。

    一行人回北斗宫,将下山见闻与天枢道长等人一一道来,再商量究竟要如何去寻找瑶光道长。

    天枢道长等人听完,也都是面色沉重。

    玉衡道长道:“你们这番惊险,也都累了,且下去休息吧。”

    一时弟子们散去,天枢道长与玉衡道长等几个师弟关起门来说话。

    “如今瑶光师妹还未寻到,那花暮兰竟然还未走,恐怕她想取《天破图》的心还没有死。”玉衡道长道:“如此更要快些寻到瑶光师妹,否则花暮兰再来,如无这七星阵,如何能保得住北斗宫。霓裳虽有魅惑之术,以她的能力,却也制不住花暮兰。”

    几个师弟也各有见解,只天枢道长一言不发。

    终于开阳道长道:“大家的想法怎么样,掌门师兄你倒是给句话啊!”

    天枢道长叹一声道:“我只担心,那花暮兰盘旋不去,恐怕不只为了《天破图》。”

    “你说是霓裳……”玉衡道长心领神会。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天枢道长起身,道:“瑶光师妹自然是要寻的。可是这天玄山方圆二百里,我们这半月来都找过无数次了,始终没有踪影。我只怕,瑶光师妹已经……”

    开阳道长怒道:“掌门师兄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只要一日没见到尸首,我便都要找下去!”他怒气冲冲离了观月殿。

    是夜,未知北斗宫六子究竟定下何等计划,去寻回师妹瑶光道长。

    而另一边,墨孤烟却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住处,往极乐峰寒溟洞而去。

    他才一动,蓝霓裳便察觉了。

    蓝霓裳早已决定将他就近监视,便已在他身上施下法术,这法术能叫她知晓墨孤烟人在何处。

    这夜蓝霓裳原本已经睡下,却被雪貂的叫声闹醒了,醒来望着窗外那四轮血月觉得有些心神不定。

    她虽然没有通读原书,却从评论中看到过相关的信息,知道每一轮血月就代表书叠了一层。

    原本男主升级证道的那本书中,是一轮血月。

    待到沈星怜重生复仇的那本书中,便成了两轮血月。

    而她穿过来之后,望着夜空中那三轮血月,只以为是自己过来又叠了一层,却想不明白自己穿过来的第三层,算是什么书。

    可是昨夜那些假魔草疯长的时候,天空中的血月竟然便成了四轮。

    蓝霓裳忽然想起墨孤烟在遮天蔽日的魔草中,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场景。

    想到此处,蓝霓裳便去查看了一下墨孤烟此时的位置。

    按道理,墨孤烟该是在房中熟睡才是。

    可是此刻却显示,墨孤烟正在极乐峰之巅,往寒溟洞而去。

    蓝霓裳大惊,心道,好哇,他果然要露出狐狸尾巴了!趁着半夜无人去探寒溟洞,那能安什么好心!

    蓝霓裳召出万花绫,片刻之间便赶到了极乐峰之巅。

    若是此前的墨孤烟,自然察觉不出有人跟随。但是他白日刚通过染了魔气的野草吸饱了灵力,此刻耳聪目明,很轻易便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一个小尾巴。

    一个叫他一想起,一颗心便又烫又痛的小尾巴。

    墨孤烟只作不知,既然她跟随而来,今夜便不好取那《天破图》了。

    可是明知她跟在身后,墨孤烟如何舍得回去。

    他便打算往寒溟洞坐了,若是她一直不离开,他便一直坐到明日天亮。

    如此,他们也算一起看过日出了。

    蓝霓裳在他身后跟着,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准备看他究竟要做什么勾当。

    谁知墨孤烟到了极乐峰之巅,就往那寒溟洞中盘膝坐了,望着夜空中的四轮血月,不知在出什么神。

    蓝霓裳目不转睛盯着,心里奇怪,难道这是什么练功的法子?她看了一刻,便有些不耐烦,若是走了,却又有些不甘心,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墨孤烟坐在这风雪呼啸的极乐峰之巅,因知有蓝霓裳在侧,只觉心中无边平安喜乐。

    就在一片岑寂中,忽然有第三人闯入了极乐峰。

    墨孤烟眉头一皱,先察觉了。

    蓝霓裳随后也察觉有人靠近。她心道,原来这墨孤烟约了人在这里见面。不知道他约见的是谁,难道也是魔界的人?

    正在胡思乱想,却见一位白衣少女已经自半空落下来,收了手中的点星簪,一步转向寒溟洞,望见洞中盘膝而坐的墨孤烟,立时便愣住了,“你、你……你怎地在此处?”她声音轻柔细弱,正是趁夜前来,要再探《天破图》秘密的沈星怜。

    墨孤烟认出了她,想到此前在观月殿中,她向蓝霓裳落下的那一簪,只觉浑身灵力涌动,恨不能即刻杀了眼前这人。

    然而他知道蓝霓裳正在暗处观察,而他深知她喜欢什么模样的男子。

    她喜欢的,是温润的,谦和的,脾气好的。

    他早已决意伪装成她喜欢的样子。

    自然不会再蓝霓裳面前,对别人下杀手。

    墨孤烟仍是盘膝坐着,黑眸有些戒备厌恶得盯着沈星怜,回忆了一番清风谷里那些臭修士的做派,别别扭扭道:“姑娘怎么也深夜在此?”

    沈星怜再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墨孤烟,一时只觉身在梦中,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而暗中跟踪的蓝霓裳万万没想到自己吃了个大瓜。

    原来这墨孤烟是来见沈星怜的!瞧那娇羞的小模样!那吞吞吐吐的架势!

    啧啧啧,原CP就是牛掰!

    男主和女主都深夜见面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走感情线了?

    蓝霓裳很自然地转换成了吃瓜模式,在暗处坐下来,若不是怕发出声响,简直要从乾坤袋里摸出小瓜子嗑起来。

    与她吃瓜看戏的心态不同,沈星怜与墨孤烟却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沈星怜见了墨孤烟,一时连要去探《天破图》的秘密都忘了,只想着难道这就是命定的缘分,她重活一世,却还是逃不过他。

    而墨孤烟却是很烦躁,本是他与蓝霓裳花前月下,同候日出。如今却不知道为何冒出了第三人,偏偏当着蓝霓裳的面,他还不好出手解决此人。他便一心只想如何将这人赶走。

    “你……”

    “你……”

    两人各怀心思,一开口却是撞倒了一处。

    蓝霓裳看得激动不已,俊男美女,情窦初开,好戏即将上演。

    她感觉前世看小说时嗑的CP都有了具体的人,就在她眼前。

    沈星怜睫毛微颤,略找回几分神智,低头轻声道:“请公子先说。”

    墨孤烟也就老实不客气得先开口,又回忆了一番清风谷那些臭修士的做派,别别扭扭道:“此处风雪寒冷,姑娘还是先下山吧。”

    蓝霓裳:哇!墨孤烟竟然还会关心人!还是这种别别扭扭的关心!

    沈星怜脸颊绯红,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墨孤烟。

    上一世,他从不曾这样温和的同她说话。

    他总是桀骜不驯,说话带刺。

    为何此刻却……

    沈星怜忽然愣住,难道说,眼前这个墨孤烟也是重生的?她又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若是重生的,怎么会性情大变到这样地步。

    她有些想不明白,又难道说原本的墨孤烟便是眼前这样的好脾气,只是上一世后来给师父捉了各种虐待,这才性情大变,动辄发怒么?

    既然见到了墨孤烟,沈星怜不管他怎么说,总是不肯走的。

    她轻声道:“我不怕风雪。”

    蓝霓裳:哇!女方要表衷情了!

    墨孤烟黑眸眯起,盘算着,若是以灵力封住沈星怜的口,再做成她自己失足落崖的样子,会不会给蓝霓裳看出破绽。

    沈星怜今夜非但出乎意料见到了墨孤烟,还见他这样温和同她说话。

    这是两世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

    沈星怜压不住胸腔内的情愫,竟忍不住走上前一步,颤声道:“我不怕风雪,公子可知为何?”

    蓝霓裳:我知道!只因为你爱如火焰!

    墨孤烟并不关心沈星怜为何不怕风雪,他盘算过后,放弃了用灵力将沈星怜灭口的打算。因他此刻用的乃是野草收纳的灵力,运转并不自如。而那日沈星怜的一簪之力,在修真人士之间,也算是高手了。

    等待了千年的重生,若非事关蓝霓裳,他不想再冒险。

    “公子,只因为我心中有一人。”沈星怜颤声道,泪目望着墨孤烟。

    墨孤烟听她说着话,忽然想起上一世的事情来。

    那时候他重获了强大的力量,立时便将蓝霓裳绑在身边,要她臣服。

    而她待他冷漠异常。

    他遍寻三界得来的奇珍异宝,捧到她面前,连一个眼神都换不回。

    她总是闷闷不乐,甚至病了,一定要清风谷的修士来给她看病。

    清风谷的修士来看过,她的病情果然便好转了。

    见她好转,他也欣喜。

    那一日,他早早回到魔宫,拢着袖中新捉的通灵雪貂,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却听到她与那清风谷的修士在帘幕后调笑。

    那清风谷的修士道:“我是修道之人,不可爱人。姑娘不要乱说。”

    “十三年前,你梦呓之中说心悦于我。”她轻声道,“我自那时起,便留了心。”

    他只听得这两句,便觉心胆俱裂,掌中用力,捏死了那新捉来的通灵雪貂。

    雪貂临死时发出几声惨叫,惊动了帘幕内的人。

    一切都安静了。

    “你梦呓之中说心悦于我。”上一世她的话日夜回响在他耳边,“我自那时起,便留了心。”

    既然清风谷的修士可以,他墨孤烟为什么不可以?

    墨孤烟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垂眸一笑,柔声道:“是么?我心中也有一人。”

    暗中吃瓜的蓝霓裳:这么快就要欢喜大结局了么!

    沈星怜也是震惊得望向墨孤烟。

    却见少年坐于风雪之巅,盘膝望月,一笑温柔,道:“我心悦之人,便是我的师姐,蓝霓裳。”

    暗中吃瓜的蓝霓裳: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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