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可太咸鱼了》/青色兔子
第二十章
血月红光入眸,于剧痛中,墨孤烟记起了他的上一世。
原来他并非这寒酸伶仃的流浪子,他原是三界的王,人间的魔。
万物生灵曾匍匐在他脚下,恳求他的恩赦;日月山川曾起落在他掌心,随他心意挪转。
可是在回归这人间魔、三界王之前,他服下了一颗金丹。
一颗由蓝霓裳炼成的金丹。
一念及此,墨孤烟只觉胸中剧痛,几乎晕死过去,浑噩之中,他都记起来了。
上一世,当他降生在这个世界里,他只觉得渴,觉得饿,可是他动弹不得,身边唯有凛冽的风声,唯有终日不断的厉鬼嚎哭。
后来不知哪一日,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她的身躯温暖,想必柔软好吃。他在昏沉中想着。
她竟然想要救他。
在废墟之境的千里赤地上,这胆大妄为的小女孩背着他,小步小步挪动着,往错误的方向充满自信得走着。
那时候的他还是孩童模样,伏在她背上,能感知一切,却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他在心里计算着这小女孩还有几日便会倒下,心里有讽刺冷漠,竟然还有一丝淡淡的不舍。
毕竟,这具背着他的身体是真的很温暖呵。
毕竟,他已经在这终日寒风鬼哭的地方,一个人过了三百年。
走到第三日,那小女孩忽然停了下来,柔软的手指探上他的胸口鼻尖。
“可别是要死了吧……”
他听到她自言自语着。
他怎么会死呢?
苍天如何肯恩赐他一死。
“啧,怎么咬不破?”她嘀咕着。
然后,他嗅到一缕血气来到了嘴边。
女孩把手指塞到了他干裂的口中。
血!
他吮了一口,只觉被禁锢三百年的身躯渐渐醒来。
同时,他听到了女孩怕疼的哭声。
小女孩的哭声原来是这样的,柔柔软软,娇娇嫩嫩,像是初夏荷叶上的露珠。
从那时起,他总觉得她该是穿着绿衣裳。
可是他错了。
她性喜红衣,十年后再相见,对他总是斥责嫌恶,从不曾柔情以待。
越来越多的血涌入他口中。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多的供奉,去重获最强大的力量!
他张口咬了下去。
小女孩的哭声骤然拔高,她推他,打他,可是如何能逃脱。
越来越多的鲜血涌入他口中,女孩的哭声渐渐低微下去。
她就要死了吧。
他有些惋惜得想。三百年来,第一个献祭于他的人类。
他会好好安葬她的。
他本可以吸干她的血,可是到最后,握着掌下犹有余温的柔软身体,他竟然生生抵住了内心深处对强大力量的渴望,放开了她。
然而这已然无用,女孩失了这样多的血,必然要死了。
他在心底嘲笑自己多此一举。
三百年的囚禁,叫他的心肠都软了么?
这女孩的鲜血似乎格外充满活力,叫他恢复了部分力量,虽然仍旧不能看见,却不妨碍正常行动了。
他捞起地上半死的女孩,虽目不能视,在这废墟之境,却好似走在自家庭院之中,片刻之间,便走出了这女孩走了三日却越走越深的废墟之境。
他把昏死的小女孩放在地上,稍坐盘整体内的灵力。
原以为必死的小女孩,竟然又醒了过来,听起来还活的很好的样子。
“你要走了么?”他开口问道。
人类那点微小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他。
他方才险些吸干她的血,她恐怕吓得要死,自然会想要逃走。
小女孩心思被叫破,她却机灵,不露惧色,笑道:“我去前面给你摘几个橘子吃。”
呵。给他摘几个橘子吃。
他没有戳穿,小女孩定然要一去不回的。
只是如果留她下来,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真的吸干她的血。
“我叫墨孤烟。”他不知为何会留下名字,也许是不想就这样放过三百年来第一个供奉于他的人类,又问道:“你呢?”
“我?”小女孩似乎是想了想,而后一口气道:“我乃风雷闪电召唤者,全知全能花语者,三界最强玛丽苏之后,噬神女帝。”
明知她在信口胡诌,他仍是清晰准确得重复了一遍,低声道:“我记住了。”
他听着小女孩走远了,知她不会再回来。
可是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放这小女孩一条生路又如何?
小女孩脚步轻轻,根本不知道她是从怎么样的魔鬼身边逃过一死。
可是如今的三界,已经与三百年前迥然不同。
他昔日麾下的万千妖魔战将,都已被镇压在废墟之境下的魔界内。
他以凡人孱弱的身体,根本无法调用精魄内的强大力量。
而当初他的躯壳,被北斗真君、焚星真君与灵虚真君分为三部分,以三张图镇压。
若想重回荣耀巅峰,一血三百年前的仇恨,唯有集齐三图才可。
这三张图,如今分别藏在北斗宫、焚星宫与清风谷。
正是那《天破图》《天裂图》与《天崩图》。
十年游历后,他终于找到机会,趁着天枢道长在外,使计召来万年巨蟒,设计叫天枢道长遇险,他再趁机出现救人。
上一世,他表现的就像是懵懂无知的少年,果然赚的这“见才起意”的老道士把他带回了北斗宫,以为奇货可居,要将他收为徒弟。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只要他潜入北斗宫,拿到《天破图》,能自如动用他原本三分之一的力量,就足够他拿到另外两张图,重归天界之尊。
万万没想到,那北斗宫大师姐冒了出来,一见面便骂他是“魔种”。
他认出了她,便是当日废墟之境的小女孩。
她自然也认出了他,想到当初他吸食人血的模样,所以才会骂他魔种。
可是他掩饰的很好,北斗宫上下没有人信她。
都以为是她这十年来都是天枢道长唯一的徒弟,如今来了个灵力低微的流浪子做同门师弟,所以不喜欢,便任性使气。
在北斗宫的那三年,蓝霓裳毫不掩饰对他的嫌恶警戒。
而他明明曾是魔王之尊,如今却无法调动原本的力量,成了最不入流的修真者。
天下人唾骂他,瞧不起他,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可是唯有蓝霓裳不行。
每当她同别人热热闹闹说话时的笑容在转头望见他的那一刹那消失,每当她看花看草看雪貂时眼里的喜悦在望见他的那一刹化为嫌恶,每当她想尽办法要他离开北斗宫,他都会感到不可遏制的愤怒自胸腔涌起。
她那么骄傲,又那样美丽。
她警惕他,监视她,却又戏弄她,撩拨他。
他曾是三界的主人,如今却成了她最瞧不起的家伙。
上一世的墨孤烟发誓,有朝一日重获力量,总要叫她弯腰臣服,用尽手段叫她知道错的多么离谱。
后来他的确做到了。
他在北斗宫拿到了《天破图》,又趁着焚星宫来寻衅使计叫花暮兰带他去了焚星宫,在焚星宫拿到《天裂图》之后,世间已无人能再阻拦他。
重获力量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那不可一世的蓝霓裳绑到了自己身边。
她明明是那样轻佻留情的人,对温宴、对花无数、甚至对清风谷的修士,她都笑容明媚,嗓音撩人。
可不知为何,对他却总是一张冷面。
他便开始杀人。
她忤逆他一次,他便杀北斗宫一人。
终于有一日,她不再忤逆他,可是也不再同他说话,更不再对他笑。
而北斗宫的人也已经杀尽了。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能叫她动容。
他想要什么东西,从来便是凭借至强大的力量去尽情攫取。
从前他想要谁的心,只需伸手,从那人胸腔中摘出来便是。
可是他想要蓝霓裳的心,想要的却是无法摘出来的那颗心。
他以为他想要的是臣服。
所以他用了最能体现一个女人对男人臣服的办法。
他终于又听到她的声音,压抑着,忍耐着,疼痛的。
可是她仍是不看他。
世人都称她为“魔尊的爱宠”。
他抹去了她的名字,世间再无蓝霓裳。
她越是冷漠,他便越是疯狂。
他杀一切她在意的人,菡萏、花无数、清风谷的修士……
忽然有一日,她又同他说话了,又同他笑了。
那一日,魔界的幽冥之火盛大,好似要烧到那血红的天上去。
血色火光映在她消瘦的面容上,她就倚在大殿旁的柱子上,在等他。
“你回来了。”她同他说话。
他怔住,屠戮清风谷修士后,手上未干的血迹还在滴落。
他意识到她真的在同他说话,忽然觉得心脏一阵酸麻。
“傻站着做什么?”她笑起来,又有些嗔怪,好似又回到了北斗宫中相处的时光。那时候他灵力低微,总跟不上趟,她便是这样不耐烦中带了些嗔怪,唤他训斥他。
他仍有些发愣,呆呆走上台阶。
她伸手,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毫不在意他手上的鲜血,也不问他那清风谷的修士是否还活着,却是一笑道:“我找到回去的法子了。”
“什么回去的法子?”他全部心神都落在那只牵着他的柔荑上,下意识问道。
可是她却又不说。
那一夜,她显得有些神秘,然而确实是欣喜的。
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深想,只当是她回心转意。
看来早该杀了那清风谷的臭修士,叫她绝了念想。
那一夜,她喂他喝了许多佳酿。
暗藏惶恐的惊喜席卷了他。
他醉了。
次晨醒来,她早已等候在旁,水晶盘上托了一粒金丹,柔声唤他,“我炼的丹药,能解酒,你试一试。”
他心知有蹊跷,恐怕这丹药更可能是毒药多些。
然而她同他说话,同他微笑,候他酒醉醒来,便是毒药,吃了又如何?
他是魔种,自己便是世间最毒,毒药于他又算什么。
他含笑吞服了那金丹。
眼前的红衣丽人微微一笑,忽然化作了一朵山茶花跌落在地上。
那水晶盘摔了下去,粉身碎骨。
他笑道:“你又同我玩这幻术。从前在天玄山,你就爱把山茶花做成自己的模样,替你去受罚上课。”
他唤了几句,仍不见蓝霓裳出现。
他有些不悦,放出神识,一探之下,三界天地,竟没有她的丝毫气息。
他开始慌了。
他与她血气相融,怎会探不出她的气息?
仆从引他去了炼丹房。
一袭红衣落在地上,丹炉之上青烟袅袅。
她从不离身的万花绫,叠的整整齐齐,摆在丹炉之侧。
她自幼养的雪貂,便趴在那万花绫上。
他冲到丹炉前,调出雪貂的记忆,就见她宽去衣衫,自投炉火之中。
火光冲出,青烟一起,她便魂飞魄散而去。
他心胆俱裂。
好狠。
蓝霓裳,她怎么可以这样狠毒。
她自投丹炉,化为金丹,骗他服下,走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连一丝气息都不曾留下。
后来的日子,他变得浑浑噩噩,有时候恨起来,恨不能将北斗宫再屠一遍。有时候却又在深夜大醉,醒来时枕头却是湿的。
后来,他终于明白。
他要的,从来不是蓝霓裳的臣服。
他一生所求,不过蓝霓裳一句软语。
可是她偏就那么硬,嘴硬,骨头也硬,到死也不曾予他一点柔情。
他和她是太过相似的两个人。
说她骨头硬,其实他又如何不是呢?
他心高气傲,明知她瞧不起自己,更不敢将一颗真心叫她看到,只会使出手段困住她,折磨她,逼着她,所求的无非只是要她对他好一点……
那晚她笑着说的话,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找到回去的法子了。”她笑着,有些欣喜,有些神秘。
回去?
回去哪里?回去谁身边?
回去……
如果一切能重来。
如果一切能重来。
这个念头叫他发了狂。
千年之间,他四处搜罗禁术,终于在上古禁术中,找到了重生之法。
上古禁术,人有祈愿,纳日月之力,使天地翻覆,令时空倒转,起万物重生。
既然是禁术,总是危险的。
一着不慎,便是魂飞魄散,一切皆空。
然而他不在乎。
她死了,世间本已一切皆空。
他再没有什么怕失去的了。
时空裂缝打开,他竟然真的重生了。
只是大约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他却是直到这一刻,才记起上一世的种种。
墨孤烟记起上一世那百年的爱恨情仇,在旁人眼中,他却只不过是抬头呆呆看了一会儿月亮。
“傻站着做什么?”蓝霓裳一面跟魔草奋力搏斗,一面恨不能喷墨孤烟个狗血淋头,什么时候了,他倒望着月亮发起呆来。
傻站着做什么。
就是这一句。
上一世,她打算好要自投丹炉的那个晚上,她等在魔宫殿外,见他归来,她便是这一句“傻站着做什么”。
墨孤烟目眦欲裂,耳边是蓝霓裳那熟悉的声音,一时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
蓝霓裳对上他的目光,忽然一愣,见他双目通红,心知有异,仰头一望,却见天空中原本的那三轮血月,不知何时竟然又多了一轮。
竟有四轮血月,悬挂在空中,幽幽散着危险的红光。
魔草见风就长,不过这片刻之间,地下又伸出来几只绿色的“手”,在野草丛中疯狂挥舞,要抓取一切有生命之物。
温宴、李吉光等人都吓得迅速往后退去,齐声唤墨孤烟,“快走!”
墨孤烟却好似聋了一般,直勾勾盯着被魔草抓住的蓝霓裳,在众人惊呼声中,缓缓上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下去,天地之间狂风大作,他原本束着的头发也披散开来,随风而舞。
他仍是直勾勾盯着蓝霓裳,又上前一步。
蓝霓裳气得要死,怒骂道:“墨孤烟你犯什么神经病!拿着镇魂灯快走!灯毁了,善道就死的透透的了!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善道不能死。”墨孤烟走到了她面前,盯着她,颤声道:“那你呢?”
蓝霓裳一愣,却见墨孤烟红了眼圈。
他低声又问,“那我呢?”
蓝霓裳自恃那神奇的自愈体质,连花无数的金牡丹花都不怕,想来这魔草虽然可怕,但她活下去的几率总比同队这些人要高一些。
原来这墨孤烟是担心她死了。
蓝霓裳道:“不用管我。你快走。我死不了!”她一面要跟捉住自己的魔草搏斗,一面还要分神用万花绫劈开靠近墨孤烟的魔草,忙乱已极。
“真的么?”墨孤烟却仍是不听,更近前来,几乎与她鼻尖相对,盯着她的眼睛道:“我不信。”
蓝霓裳被他突然逼近惊住了,一时只能也直勾勾看着他。
“你总是骗我。”墨孤烟颤声道,似有无限委屈。
蓝霓裳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下一瞬,蓝霓裳飞起一脚,踹在墨孤烟肚子上,骂道:“神经病啊!”
然而与此前不同,这一脚却没能把他踹飞。
墨孤烟低头,看了看衣裳前襟上那个灰扑扑的脚印,竟然微微笑了。
活像个真的神经病。
是真的,墨孤烟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他重生了。
他重生回了蓝霓裳还活着的时候。
她还能踹他骂他。
真好。
蓝霓裳已经放弃跟这个神经病理论,万花绫一转,不再与魔草厮杀,却是要捆缚住墨孤烟,将他与镇魂灯送出魔草的攻击范围。
她的万花绫不再压制魔草,那魔草更是汹涌如海般疯长起来,拉扯着她往身后枯死的花树腹中送去。
蓝霓裳拼力运气万花绫,要送墨孤烟与镇魂灯走。
谁知墨孤烟不等万花绫缠住他,人已前冲,抱住蓝霓裳的腰身,与她同坠入枯死花树腹中。
眼见魔草已不可遏制,温宴等人大惊,四散而逃。
而花树腹中,墨孤烟紧紧搂着蓝霓裳,因为用力,连胳膊都在微微颤抖。
为了能再次见到她,他已苦苦等待过千年。
人都落到了花树腹中,蓝霓裳也懒得骂墨孤烟了,斥责道:“放手!现在知道怕了?早叫你走你不走。”她还以为墨孤烟是害怕之中,下意识抱住了身边的人。
墨孤烟仍是紧紧搂着她,感知着这具温热鲜活的身体,无比真切得确知她还活着。
他不答话,亦不放手。
这个拥抱的时间有些长了。
长到即便粗线条如蓝霓裳,也觉得羞恼起来。
蓝霓裳踢他踹他,骂道:“叫你放手!你是聋了么!”
“不放又如何?”墨孤烟在她耳边低声道。
上一世,他曾与她做过最亲密的事。
如今这一抱,他已等了千年。
墨孤烟永生也不能放开。
“你说什么?”蓝霓裳惊了,以为是自己听力出现了问题。
墨孤烟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我说,不放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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