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子前脚刚走, 后脚苻熙就坐到了苻宝原来的座位上, 面对面的看着王元修。他一手撑着脸,歪着头, 道:“元修, 你别太担心了, 小六那个丫头和猫一样,有九条尾巴, 死不了。”
王元修勾了勾手指,见苻熙凑过来,便低声道:“陛下这次是来真的么?他打算怎么处置小六?”
苻熙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便挤眉弄眼的说道:“当然是来真的,你说说,要你是当爹的, 被女儿撞破了那种事,脸往哪搁?想不想弄死她?”
王元修浑身打了个寒颤,他一条腿屈起来,踩在软垫上,道:“是挺丢脸的,可小六是陛下亲生的女儿,禁足个几天就得了, 还真要置她于死地吗?更何况小六刚受了伤, 哪吃得住别的?”
苻熙啧啧叹息着,摸着下颌,道:“我听说, 父皇本是下了命令要打小六二十板子的,是小六刚好晕倒了,这才逃过了一劫。可父皇又死活压着,不肯让太医去给小六看,直到天师冲进宫来,才准了太医去看的。你看,我父皇这一步一步的,明显是要弄死小六的节奏啊!”
他幽幽的感慨道:“对于天子来说,面子大过天哟!”
苻熙沉浸在自我的叹息之中,半晌才缓过来,他见王元修脸上阴晴不定,只蹙着眉默然不语,便以为是这帝王心事吓到了他,忙道:“元修,我这辈子是做不了皇帝的,我看咱们俩的兄弟情谊比什么都重。你知道吧?”
王元修一脸的浓重心事,他抬起头来,看着苻熙,有些尴尬的说道:“四殿下,我在想别的事。我没有怕你的意思,你放心。”
他说着,站起身来,道:“我先走了。”
苻熙挑了挑眉,唤道:“你干嘛去啊?”
王元修回过头来,笑着道:“去救小六,我想到法子了!”
他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和煦和纨绔子弟特有的自信,和苻熙摆了摆手,便大步朝着门外走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
三日后,苻宝坐在庭院里,身上披了件薄衫,不时抬起头来看着门外的方向。齐帝虽罚了她禁足,长寿宫的门却一直是开着的,并没有勉强她要把门关上。
她的脸上尽是落寞,就算她的眉头是舒展的,眼里一滴泪都没有,也能看得出,她很落寞。
顾源坐在她身侧,抚着腿上的兔子,温言道:“我要是你就不在这里吹风,伤口好不了受罪的可是自己。”
他说着,浅浅一笑,道:“我那时肯放弃你,不过是为了放过你,也放过自己。可若是你这样一日日的不开心,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
苻宝垂眸,低低的笑着,道:“你不会。你从小就是这样,拿得起就放得下。”
“是么?”顾源倒不知道在她眼里,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确做事干脆,不喜欢拖泥带水,可对于她,倒未必能这样决绝。
“你说,上官冲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她歪着脑袋,头发都随着她的肩膀垂落下来,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道:“我怎么和怨妇一样?”
顾源轻笑一声,他望着她,想起那时她坐在房顶上,也是这样歪着头眼巴巴的望着他的,她总是装作生气的样子,兴许也真是生了气,吼他道:“你怎么才来看我?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不过她也不是真的恼他。他只要随便说些什么话哄哄她,她就会高高兴兴的从房顶上爬下来,一蹦一跳的出现在他眼前,甜甜的笑着道:“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想到这里,顾源的心猛地缩了一下,他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一呼一吸牵动着心跳,而他的心,是痛的。
苻宝注意到他的神色,关心的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道:“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发烧了?”
顾源将兔子抱起来,站起身来,避开了她的手掌,道:“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我先回去了。”
“唔。”苻宝站起身来,倒了盏热茶给他吃了,又叮嘱了书童照顾他,方才安下心来,道:“我这里没事,你等身子好了再来。左右父皇和母后只有我一个女儿,总不至于要把我杀了才解恨的。”
顾源笑着点点头,道:“你也回去歇着罢。你想啊,陛下侮辱了清河,上官冲心里一定不好受,他就算不怪你,也没法子掉转头就欢欢喜喜的和你好的。你得给他点时间,等他平静下来了,就好了。”
苻宝乖顺的点点头,道:“你身子都不好,就别担心我了。放心罢。”
见顾源走了,苻宝龇牙咧嘴的伸了个懒腰,也准备回寝殿去躺着。抱着最后一点念想,她随意朝门外看了一眼,只见门外飘过一抹玄色的衣角。
她心里一个激灵,那分明就是上官冲!她捂着胸口,一路小跑着赶到门口去,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脑袋来,可外面什么都没有,空落落的。
福禄连忙把她拽回来,急道:“公主,不对,祖宗!您再这样,若是被陛下看见了,那奴才也不用活了。”
苻宝尤自疑惑,可为了福禄和云锦的脑袋着想,她还是乖乖的走了回来。只是忍不住朝后看看,不过这次,门口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她还没挨到寝殿的边,就有宫人来报,说是陛下驾到,让她速速去正殿回话。苻宝的心肝一颤,料想着事情总算有了要解决的时候,是死是活总要有个定数,便硬着头皮磨蹭到了正殿。
她心里怕的很,连带着脸上也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直直的撞进齐帝的眼里。她着实是很佩服上官冲他们,喜怒不形于色,大概她这辈子都做不到。
齐帝紧锁着眉头,嫌弃的看着她,半晌,方道:“你这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是干什么?出来见朕就穿成这样?快回去换身衣服再出来回话!”
“是。”苻宝低低的应了一声,微微抬眸观察着他的神色,他眼底依旧是晦暗不明,除了烦躁,看不出什么旁的心绪。
苻宝暗自揣摩着,脚下却不敢耽搁,急急去寝殿里挑了件杏子色的衣裳穿着,又仔细梳了发髻,才俏生生的站在齐帝面前。
齐帝抿着唇,只下上打量着她,像是不可置信似的,眼睛紧紧的眯着,可目光却久久的锁在她身上。
苻宝不敢多问,只目光闪躲着,乖乖的接受着齐帝眼神的炙烤。终于,齐帝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打断了这尴尬的情绪。
“打扮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他低叹着,道:“没你母后好看,倒也不算丑。”
这是苻宝长大以来第一次在他嘴里听到关于她母后的事,她不禁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他。
齐帝沉默了半晌,像是响起什么来似的,轻笑一声,道:“王丞相的独子,你觉得怎么样?”
苻宝不知道他笑什么,怎么就从忆往昔感慨她母后的美貌,迅速就转到王元修那个皮猴子身上去了?她不敢问,便只得老老实实的答道:“王元修吗?他人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的?朕就看他很不错,小伙子长得精神,人也俊俏,说话做事也有分寸,是个体面的孩子。王丞相做人方正,教导出的子女自然也是拔尖的。”齐帝捧起茶盏,悠哉游哉的抿了一口,方抬起头来看着她。
苻宝狐疑的打量着他,齐帝一百年都不来长寿宫里一次,今日难得来了,却只说王元修的事,还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实在是蹊跷。莫不是他见自己扰了他和清河的事,又盯上了王元修?现在过来给她洗个脑子,免得她再坏事?
苻宝想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王元修虽长得好看,可也是个男的,架不住齐帝这么惦记啊!
苻宝越想越怕,她见齐帝默然,心里越是发毛。孟夫子说过,帝王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等着你自己去悟,等着你自己给他台阶下,把他想要的双手捧到他面前去。
可王元修不一样,他是个人,一来苻宝做不了他的主,二来她也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发小往火坑里跳啊!一旦做了禁脔,王元修这辈子就完了!
她想着,立刻跪到了地上,手脚并用的爬到齐帝脚边,抱着他的腿,哭道:“父皇,你不能这样啊!王元修还是个孩子,王丞相又跟随您多年了,您不能对他下手啊!”
齐帝皱了皱眉,掰着她的额头探了探温度,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关了几天关魔怔了?”
“您好端端的说起王元修,不就是看上他了么?”苻宝说什么也不放开,她的手指紧紧抠着齐帝的腿,直疼的他龇牙咧嘴的。
齐帝一边去划拉她的手,一边道:“什么朕看上他了?是他和他老子看上朕了!”
“什么?”苻宝惊异的抬起头来,嘴震惊的合都合不上,不过这样一惊,手上的力道倒松了。
齐帝趁机把腿缩回来,不动声色的揉着,道:“昨日王丞相带着王元修那小子,来找朕求亲了,王元修说了好一通话,听着倒是情真意切的。”
他说着,拍了拍苻宝的手,道:“人家孩子真心待你,你可得好好和他过日子。”
“我?”苻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不成。”
齐帝冷哼一声,道:“你当你自己有多好?不学无术又调皮捣蛋的,长安城里哪家的子弟肯要你?王元修是长安城里拔尖的了,人家看上你,你该烧高香了。你当尚公主是什么好事?本就没几个男子愿意。你遇到个待你真心的,还在这拿乔,小六啊,你是不是脑袋不好?”
苻宝站起身来,梗着脖子道:“王元修的确很好,可我们之间不是男女之情,我不能答应。”
她蹙着眉,目光灼灼的看着齐帝,那个认死理的样子简直和她母后一模一样。
齐帝看着她,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这婚事朕已然答应了,你是应也得应,不应,朕命人按着你的脖子,也得让你点了头!”
苻宝目光冷冽,道:“父皇若是如此逼我,倒不如杀了我!”
齐帝冷笑着道:“你以为朕不敢治你?若不是王丞相巴巴的来求朕,朕念着这么多年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会轻易放过你?你好好思量思量去罢!别走上你母后的老路!”
他言罢,便甩袖而去。
苻宝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一点点的变成一个斑驳的影子,然后消失不见。
她的母后也有过这样倔强的时候么?她一直以为,她母后是个温顺柔和的人,可原来她背后有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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