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 你说, 我这算不算是牡丹花下死呢?老天当真待我不薄啊。”陈瀛唇角满溢着笑容,可眼睛却一寸一寸的清明起来, 从玩世不恭, 到冷冽邪佞,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
苻华趴在他身上,他的手臂紧紧的环着她的腰, 但她感觉得到,他的力量在渐渐的消失,她猛地看向他的眼睛, 只见他的眼睛灰蒙蒙的,像是结了冰,挂了霜。
她认识这样的眼睛, 那是死人的眼睛。她的心不由得慌起来,她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手紧紧的握着剑柄,利刃穿透了他的胸膛,也划伤了她的手掌。
她急急放开剑柄,才发现她的手上都是血。究竟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 她却分不清。
太多了, 血不断的从他的胸口里冒出来,像是涌动的泉水,喷了她一头一脸, 她挣扎着,却发现自己根本起不来。血很快漫过了她的鼻子,她要窒息了……
“啊!”苻华从梦中惊醒,她坐起身来,胸口气息未平,她喘息着,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一年多来,她不知道是第几次梦到这样的梦了,大约自从陈瀛死后,她就开始梦魇,刚开始还传太医来看,后来,连她自己也不当一回事了。
没什么可怕的。
苻华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值夜的宫女听到她的轻呼,连忙举了宫灯进来,她将宫灯放在案几上,捧了盏热茶过来,跪在苻华床边,道:“公主又梦魇了?”
苻华摆了摆手,只略嘬了一口茶水,便将茶盏递给她,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那宫女将茶盏收好,柔声道:“公主再睡一会子罢,还早呢。”
苻华点点头,便又躺下去。只是经过了这样一个梦,她便再也睡不着了。陈瀛死了,陈洵没过多久便离开了齐国,却也意外的没有追究陈瀛死去的事,也许对他来说,陈瀛死了比活着更好。
苻华不禁冷笑起来,皇室之中的亲情,可当真的浅薄的厉害。
不过因着此事,齐帝倒不似往常那样宠爱她了。苻华浅叹了口气,盘算着现在的日子,如今已是建元十年了,小六都快成亲了,她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
自从苻宝过了十七岁的生辰,齐帝和王家便开始筹备苻宝与王元修的婚事。苻宝本是提不起什么兴致的,可每每看见王元修清澈的眼眸,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总是喜滋滋的,像是全天下的好事都落在了他身上,时间让他变得沉稳,可一提起与苻宝的婚事,他便仍旧开心的像个孩子,无论说什么都兴致勃勃的,无论对谁都格外的包容。
几乎每日他都会进宫里来,如果苻宝在忙,他就趴在秋千上,或者托着腮坐在苻宝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讲着他为婚礼所做的准备。
“小六,我最近又去长安城里几家有名的首饰行转过了,它们售卖的首饰虽比不上宫中的精美,却也别具特色,而且都是长安城里最时兴的,宫里的首饰和它们比,倒显得老气了。我向陛下求了恩典,明日带你出去选选,好不好?”
王元修眼巴巴的看着苻宝,她只顾吃着小盅里的杏仁酪,樱桃小嘴不停的嚼着,直到将一口吞下去,才点了点头,道:“也好。”
听她答允了,他的脸上便似石头掷到水里似的,发出一圈一圈的笑的波纹来。他张了张嘴,道:“给我吃一口尝尝,有那么好吃吗?”
苻宝抿了一口汤匙,道:“厨房里还有呢,你想吃我让云锦端一碗来。”
王元修耷拉着眼睛,无奈道:“我缺的是那一口杏仁酪么?”
“不然呢?”苻宝斜睨着他,冷笑道:“和我抢吃的,你还嫩了点。”对于苻宝来说,和她抢她挚爱的杏仁酪,那就是要挖她的肉啊!还是心头肉。
王元修瘪了瘪嘴,又突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似的,笑着道:“对了,陛下敕令建造的公主府已建的差不多了,与我府里是一个坊的,来往方便的很。我前些日子去看过了,里面的摆设、颜色搭配,都是你喜欢的。我又命他们在庭院里辟了一片出来,专门种梅花,我记得你最喜欢白梅,冬日里还总跑去永安宫赏梅呢,以后公主府里种了,就方便多了。”
那不是我喜欢的,我去赏梅,不过是因为我想他了。我也想拼命的压抑着这份思念,可我压不住,我的心,它要烧起来了。
苻宝的手指微不可闻的颤了一下,她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慌忙将手指缩回来,藏在掌心里。
王元修注意到她的动作,忙道:“怎么了?”
苻宝转过头来,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将杏仁酪塞在他手里,道:“太凉了,你帮我拿着罢。”
“唔。”王元修伸出手来,想去暖她的手,只见她双手交叉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神都不知道瞥到哪里去了。
他便将手缩回来,只双手紧紧的捂着那杏仁酪,道:“都是云锦太纵着你了,春日里就给你吃这个,也太早了。我给你捂捂暖,你再吃。”
苻宝没理他,只远远的看着门外的方向,他心里突得跳了跳,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不喜欢府里种白梅么?我不过平白吩咐一声,你若是不喜欢,我便找人来换掉。”
苻宝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抹笑来,道:“白梅很好,多谢。”
王元修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谢什么啊,我也是要住的,自然要弄得好些。”他挠了挠头,有些羞赧的看着她:“若不然我的公主殿下不喜欢住,一赌气跑回宫里来,我就独守空闺了。”
苻宝嫌弃的看着他,啧啧道:“王元修你别这样,这娇羞的样子,我看不下去。”话一说完,她便觉得自己的语气略生硬了些,忙解释道:“我就算住不惯,你也可以追到宫里来找我的。”
王元修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温言道:“是,天涯海角我总是追着你的。”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着你大约是想知道的。”王元修顿了顿,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见她好奇的看着自己,便接着说道:“是有关上官冲的。”
苻宝“唔”了一声,避过头去看着自己的掌心,道:“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他的事。”
王元修见她目光闪躲,便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瞒着她,也想知道了上官冲的近况,她也能安下心来,好好的嫁给他。
“我昨日听闻,大约上个月的时候,梁帝驾崩了,他九岁的儿子即了位,当日便拜了上官冲为皇叔摄政王,主理国事,连带着梁国的军权也尽归他手。现在梁国上下都听他一个人的,那个小皇帝不过是个空架子,上官冲无论是立他还是废他,都和玩似的。”
他越说越来劲,见苻宝没说什么,像是全然不关心的样子,他也就越发的高兴起来,不觉感慨道:“这小子还挺能干的,虽长得清俊至极,却不是草包。我也没白交他这个朋友。”
苻宝蹙了蹙眉,转过头来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小子也长得挺俊秀啊,说不定你是草包呢。那我要考虑考虑,要不要嫁给你了。”
她故作沉思,王元修果然上当,又哄了她几句,见她笑起来,也就安心了。他站起身来,和她约定了明日一早来接她出宫,方才离开。
苻宝看着那莹白的杏仁酪,不知为什么,思绪却早已飘了很远,远到,她仿佛来到了梁国建安城里,看到了上官冲的脸。
她其实早知道他会做摄政王的,也早知道,他会权倾天下。只是闲下来,她还是会想,这一世的上官冲与上一世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历经了这许多事情的他,会不会也如上一世一样,阴沉的让人害怕。
眸子深邃似海,脸上再无笑意。
她猛地睁开眼睛,可无论他如何变化,在她心里,总还是那个瘦弱又倔强的少年。那个只会对她笑的少年。
*
翌日一早,王元修便在宫门口等着苻宝了。明明说好了时辰,他去问的时候,福禄也说公主已然起身了,可他左等右等的,依然过了小半个时辰。据福禄所说的,云锦在给公主上妆呢,平日里在宫里也就罢了,出去是要见人的,不能丢了皇家的脸面。
没办法,王元修也说不出个长短来,便只得等着了。他只盼着云锦别把苻宝画成个金雕玉砌的人,也就罢了。
真是的,一个小姑娘,能丢什么皇家的脸面。他家苻宝美得像幅画似的,齐国能有这样的公主,才是真的体面。
他正想着,便见长寿宫门口俏生生的站着一个紫色衣衫的姑娘。她梳着云顶髻,头上簪着一支玉兰花样的羊脂玉簪子,她的妆容大方,本该是极素雅的。可偏生她一双眼睛明媚似骄阳,再加上眼角的一点嫣红,便在这素雅之中,带了一抹绝艳。
那种不卖弄的艳丽。当真是当得起一句明眸善睐,冰肌玉骨。
王元修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如果之前他还把苻宝当作小姑娘,那么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苻宝已然长大了,是可以令他心悸,可以诱发他最原始的欲望的女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冲哥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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