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苻华从软榻上醒来的时候, 殿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好像昨夜的荒唐不过是一场梦, 一场算不上是好还是坏的梦。
她的头疼的厉害, 似乎是伤了风寒, 身子也酸痛的紧。她强撑着坐起身来,唤了人为她备水沐浴, 方又躺了下去。
案上的灯烛已经燃尽了,红色的蜡顺着烛台流下来,又很快冷却了, 像是用力攀附在烛台上的红色的龙,但这龙没有什么威风,它是眼泪化成的, 无论是鳞片还是龙角,都是悲哀的。
顺着烛台一路看过来,地毯上仍旧散落着衣裳和裙裾,绸缎的碎片和腰带闲闲的挂在软榻下面的矮脚凳上,隐约的,可以想到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望着裙裾上隐约的血迹,苻华不觉脸微微发红,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它滚烫得厉害,与她手臂上、身上红色的花蕾一样,昭示着她记忆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宫人们备好了水, 苻华只留下赵嬷嬷一个人侍候她,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身上的痕迹。虽然她清楚的知道,这公主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对昨天发生的事了然于心。
“公主真是好手段,只一夜便哄得驸马回心转意了。男人都是这样,一旦知道了其中滋味,便会食髓知味,再也走不开了。”赵嬷嬷面带着喜色,轻轻的擦拭着她身上的肌肤,道:“公主与驸马年轻,日子还长着呢,昨日也太折腾了些。”
蒸腾的雾气使赵嬷嬷看不清苻华脸上的神色,只听到她近乎嘲讽的冷笑声:“我算有什么手段?我自诩齐国第一美人,没想到竟沦落到需要魅惑男人的地步,真是讽刺。”
赵嬷嬷心下一惊,便不敢多言了,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话。半晌,她听到苻华问她:“驸马呢?什么时候走的?”
这个答案她是知道的,赵嬷嬷忙笑着道:“天没亮就走了,想必是有急事。”
“哼,今日休沐,能有什么要紧事?”苻华冷哼了一声,她望着水中的自己,暗暗道:“他不会再回来了,他恨毒了你了,不过没关系,他再也摆脱不了你了。”
*
醉红楼中,一个着了红色短打的姑娘闯了进来,她一脸的英气,秀眉微挑,一手叉着腰,一手撑在大厅的柱子上,斜睨着龟奴,道:“王公子呢?”
那龟奴畏畏缩缩的不敢答话,只梗了脖子,道:“小的不知萧姑娘说的是谁。”
萧晚都快气笑了,道:“你认得我,却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那龟奴讨好着道:“萧姑娘,您别为难小的了,您一天来砸个两次,我们生意再好也经不住这个啊。”
“谁砸你们生意了?”萧晚见一个男人路过她,那人色迷迷的盯着她的脸瞧,当即一股邪火便涌上了脑门,冲过去就给了那个男人一拳,恨恨道:“再看挖了你眼睛!”
那龟奴忙将那人扶起来,顺势溜到一旁去了。萧晚想等他回来,可她一回头,那龟奴已经蹿的人影也没了。
她啐了一口,便自己上了楼,一间一间的找过来。青楼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谁,也晓得她的底细,自然没人敢惹她,便只由得她去了。反正这大半个月来,她是日日都要来的,每次来找的也都是一个人——当今丞相大人家的公子王元修。
真是一段孽缘。长安城里人人称奇,一贯端方雅正的王公子,怎的就突然逛起了青楼,简直是长安城十大未解之谜。而位居十大未解之谜之首的,就是王公子他妻子是不管的,这个萧姑娘倒是每天来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萧晚终于在一间包厢里看到了王元修,她松了一口气,只在门边闲闲一靠,包厢里的两个姑娘便低着头很识相的碎步走了出去。
她满意的点点头,甩手将包厢的门关上,大步走了进来,在王元修面前坐定,道:“今日只喝了这么点酒?要不要我陪你喝点?”
王元修摆了摆手,带着些朦胧的醉意,道:“你怎么又来了?今日又出了什么事?编出来我听听。”
“什么编?我说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事好不好?”萧晚白了他一眼,顺手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蹙眉道:“这酒不烈,不好喝。”
“爱喝不喝。”王元修从她手中把酒杯抢回来,抿了抿唇。
萧晚静静的看着他的脸,眼眸里流露出一抹王元修看不懂的神色,可他无心去探究什么,便只仰着头,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半晌,她咬了咬唇,浅浅的叹息道:“我要订亲了。”
王元修的心猛地停了半拍,像是风车“咯噔”了一下似的,停了一停,便又装作无意的转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是和谁?”
萧晚的眼睛有些泛红,她吸了吸鼻子,挤出一抹笑来,道:“太子妃去岁的时候因着难产薨逝了,陛下一直想为太子另择一门亲事,前些日子……”
“砰!”王元修将酒杯扣在案几上,见萧晚不解的看着他,他略略低眉,不咸不淡的说道:“太子并非良配。”
“我也是这么想。”萧晚的心底升出了一抹喜悦,虽然她知道,也许是她想多了,可她还是有些高兴的,最起码,他是关心她的,就算是出于朋友的情谊,也总还是与旁人不同些。
“我爹回了陛下,说我性子不定,怕是配不上太子,自然也担不起太子妃的担子。陛下说,想让我与四殿下订亲,四殿下他……”
萧晚说着,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王元修的神色,可他只是淡淡的,见她停下来,便抬起头来,以为她是想听自己的意见,便很诚恳的说了一句:“四殿下性子单纯,你若嫁了他,他会对你好的。”
萧晚听着,不觉苦笑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我还是不死心,总想等你说一句,不要嫁他。
*
王元修在青楼里沉沦了几个月,在这几个月之中,齐国出了好多大事。最大的一件,便是靖安候死在了边关,虽说死因不明,但整个齐国都在传,是陛下派人害死了他。所谓狡兔死、走狗烹,既然边关安定,那靖安候便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因为这件事,齐帝被闹得焦头烂额。靖安候在军中颇有些威望,他一死,他手底下的将士们便哗变了好几次,平都平不下去。各地的军队也蠢蠢欲动起来,都说是陛下这步棋没走好,杀了忠臣,便让更多的忠臣寒了心。
还有一件事,一直在鸡鸣寺中修行的太后身子不大好了,据说是因为靖安候的事,靖安候是太后的表哥,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靖安侯死了,又说是陛下所为,太后气急攻心也是有的。
据说陛下为了安抚太后,便有意将她接回宫里来医治,可太后执意不肯,便只从鸡鸣寺挪到了长安城外的行宫里住着,又派了许多太医和宫人在行宫中伺候着,也就罢了。
“王公子,你在青楼里住了几个月,辛苦了。”
王元修今日没有喝酒,他把酒放在一边,只倒了杯清茶,递给面前的人,轻轻一笑,道:“每日有美人作伴,算不得辛苦。倒是君师父,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的,联络各地的官员和将领,处处疏通关系,才是辛苦。”
君越饮了口茶,感慨道:“我不过是完成毕生的夙愿,是我该感谢王公子你才是。自从顾源和我说他不愿复仇之后,我便停了手上的事,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没法为媚娘报仇了。若不是你派人来寻我,我现在还是一个游方的道人,只怕要抱着那点子念想进棺材了。”
王元修越发的恭敬,道:“君师父可见到顾源了?”
君越捋了捋银白色的胡须,道:“见是见到了,可那孩子死心眼的很,是不肯遵从我们的计划的。他告诉我,他当年说放下了,就是真的放下了。他尊重我的心愿,知道我想为媚娘报仇,便也由得我,可他自己是不会参与了。”
“至于我们成功与否,将来谁做皇帝,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好好的活着,他说,他不能死,不能有一点差错。就算是给他做皇帝的机会,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死去的风险,他都不会去做的。”
君越说着,叹了口气,道:“他是个痴心的孩子,我不想逼他。这点子师徒的情分,不能用来逼迫他,要不然情分也变成仇恨了。只怕皇帝的人选,我们还要重新定个人才行。”
王元修沉吟着,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道:“不若选四殿下罢。”
“四殿下?他不也是齐帝的儿子?”君越冷哼了一声,道:“他会肯?”
王元修道:“四殿下与陛下是不同的人,他待人诚恳,会是个好皇帝的。更重要的是,四殿下和我们一样痛恨陛下。”
许久,君越叹了口气,道:“只能如此了。”只要能杀了齐帝,谁做皇帝,他其实并不关心。
王元修想到苻熙,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少年时的情谊,他终究是要辜负了。他耳边想起苻熙的话:“元修,我真的恨父皇,他明知道三姐是谁杀害的,却不肯为她做主。他在乎的只是这个天下,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在他眼中根本无足轻重,是可以随便舍弃的东西。”
“元修,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你和父皇他们不一样,你有心。”
四殿下,我也没有心了,你知道么?我只想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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