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那一天, 决定胜负的一天。王元修在青楼里浸淫了几个月, 看惯了灯红酒绿,美女如云, 骤然看到刺白的天空, 倒有些不习惯。
他握紧了拳头, 最后一次在轿子中看着长安城的景致,心中不觉感慨万千。这一遭, 不知是生是死,更不知是荣是辱。他想起王猛昨日看着他,语重心长的劝他“好自为之”, 不觉闭了闭眼睛。
他的父亲,只是希望他能回家,而不是在这销金窟里沉沦。若是他老人家知道, 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忠臣,自己的儿子却要造反,也不知会作何感想,他是不是会希望,王元修能在青楼里醉生梦死一辈子,再也不要出来了。
很多事开弓就没有回头箭,王元修心里明白。在宫门外, 他最后取出苻宝给他的帕子, 小心翼翼的叠好,把它贴身放着,道:“小六, 我不后悔。”
*
朝堂之上,齐帝的眉头皱得厉害,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就退朝罢,朕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没得在这看你们吵架。”
今日天不亮的时候,靖安候的旧部下裴焕将军便带了一支军队开始攻打长安城,他也不知从哪纠结了那么多人,乌泱泱的一大片,把长安城围了个密不透风。
偏偏因着这些日子各地都不太平,长安城附近的军队全都拉去各地平叛了,长安城的守军并没有多少人,虽有萧浅将军统领着,可到底寡不敌众,实在是让人揪心。
长安城中的百姓还是照旧过自己的日子,大臣们也照旧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你死我活,好像裴焕攻城这件事,只和齐帝一个人有关似的。
妈的,平时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齐帝暗自懊悔着,示意宫人扶他起身,他刚要站起来,便听得大殿之上有人唤道:“陛下且慢,臣有事启奏”。
齐帝一回头,见王元修正站在大殿最前面,一脸的凝肃。
他本想骂他句“不识时务”,可想着毕竟是自己的女婿,人家亲爹又站在朝堂上,骂他也太不给老人面子了,便将胸口的一股子邪气压了下来,耐着性子问道:“何事?”
王猛走到王元修身边,警惕的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元修!”
王元修像是全然没有听见似的,沉声道:“前任天师君越求见陛下,还请陛下恩准他上殿。”
“君越回来了?这个老东西。”齐帝来了些兴致,他坐下来,示意宫人退下,方道:“就宣他上殿。”
君越着了一身灰色的袍子,虽已算不上年轻,却显得精神矍铄,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齐帝的脸,全然没有方外之人所该有的淡泊模样。
他身后跟着一个妇人,她戴着斗笠,看不清她的模样。四皇子苻熙站在那妇人身侧,他虚扶着她,却一言不发,只惨白了一张脸,眼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恨意,直直的将旁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连齐帝都忍不住“啧”了一声,他本想发怒,可想着在朝堂之上,也就罢了。只把目光避过去,不去看苻熙也就是了。
君越没有行礼,只淡淡道:“陛下,您可还记得靖安候?又可还记得中山王殿下?”
齐帝的心里倏的一紧,脸色一寸寸的阴沉下来,他的眼眸阴骘,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怒道:“君越你放肆!”
君越丝毫不恼,只冷冷道:“我若是不放肆一次,陛下所做的那些事不是无人可知晓了?”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军士满脸是血的闯了进来,他跪在地上,道:“陛下,不好了,长安城破了,裴焕已带兵进城了!萧将军且打且退,如今已快到宫门了。”
“废物!”齐帝猛地一拍案几站了起来,他头晕得厉害,当即便眼前一黑。一旁的宫人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缓缓的让他坐下来。
王猛上前一步,道:“陛下多少顾惜着自己的身子,先回去歇息罢。”
齐帝揉着太阳穴,冷笑道:“景略,你以为,他们会让朕去歇着么?只怕你儿子就第一个不让啊!”
王猛回过头去,死死的瞪着王元修,道:“现在就收手,快!否则,我王家便没你这个人!”
王元修面无惧色,只坦然道:“父亲,您所兢兢业业扶持的陛下,根本不是齐国的正统血脉,他是靖安候之子!当年他担心自己的事情败露,便让靖安候去驻守边关,又将太后送到鸡鸣寺去幽禁,更丧心病狂的杀害了中山王殿下……”
“啪!”王猛猛地打了王元修一个耳光,怒吼道:“你住口!”
王元修稳住身子,道:“父亲,此事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景略,让他说。”齐帝淡淡道:“朕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证据!”
王元修看了一眼君越,君越走到那妇人身旁,将她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恭敬道:“太后娘娘。”
齐帝的眼眸猛地一缩,眼前的女子可不就是之前已经病入膏肓的太后。他站起身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试探性的问道:“母后?您的身子可大好了?”
太后冷笑一声,怨毒的看着齐帝,道:“你可不就是盼着哀家死了?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敢杀害,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靖安候之死与朕无关!”齐帝矢口否认。
“你以为天下之人是由你瞒哄的么?”君越接过话头来,愤恨的说道:“就像你当年为了隐瞒自己杀害中山王的事,不惜幽闭自己的结发妻子,害得襁褓中的七殿下因为没人照顾而死去,最终导致顾皇后郁郁而终。”
“杀父、杀弟、杀妻、杀子,你简直不配为人!”君越说得越发的激昂,因为牵动着多年前的记忆,涉及到顾媚之死,他不由得心揪了起来,眼睛猩红一片,恨不得对齐帝食其肉、喝其血。
大臣们纷纷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若说方才他们对于齐帝的身世是深信不疑的,现在便都存了三分的疑虑。
太后像是豁出去似的,抚着自己的胸口,道:“哀家是半条腿迈进棺材里的人了,也不想活了,今日便是什么都不要,也要为靖安候,为媚娘为苻天报仇!”
苻天虽不是太后所生,却是太后一手带大的孩子,他们之间的感情倒比太后与齐帝这对亲生母子还亲厚些。
她粗粗的喘着气,道:“好在老天有眼,保住了苻天的孩子。苻天这孩子一生下来,背上便有月牙形的胎记,苻熙这孩子身上也有,可想苻熙便是苻天的儿子了。”
君越点头道:“是当年顾皇后拼了一条命,将世子与真正的四皇子交换了。”
齐帝狐疑的看着苻熙,当年苻熙少说也有三、四岁了,贸然与中山王的孩子换了,他不可能认不出来,就算他疏忽了,惠妃也是不肯的。他想着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问题,要么就是君越把太后糊弄了,要么就是他们想把他当傻子玩。
他刚想开口,又抿了唇。如果他们是想让苻熙即位,那他也没什么好揭穿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总比把皇位给了旁的什么人强。
苻熙说着,将上衣脱下来,背对着满朝文武,果然他的背上有个月牙形的胎记。
王元修不动声色的为他披上衣裳,与他目光交聚,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这个胎记是王元修依着顾源的胎记画上去的,应付了太后也就罢了,满朝这么多双眼睛,怕是应付不了多少时候。
君越硬声道:“只有四殿下才是真正的龙子龙孙,才配做皇帝!”
苻容急忙看向齐帝,道:“父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帝冷冷看着他,道:“没怎么回事,他们要把朕拉下来,自然也容不得你了。”
王元修应和着喊着“四殿下”,他的簇拥者们便也跟着喊起来,如同声浪一般,席卷了整个大殿。
没多少时候,便见裴焕带着人冲了进来,萧浅和萧晚并着几个将军被压入大殿。萧浅身上已没了一块好肉,萧晚的嘴角也满是鲜血,她恨恨的盯着裴焕,怒道:“反贼,你不得好死!”
裴焕不理睬她,只笑着道:“王公子,君大人,裴某幸不辱命!”
萧晚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元修,可他神情冷漠,待裴焕却极是恭敬,显然他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王元修看向裴焕,道:“裴将军,您可替靖安候报仇了。”
裴焕点点头,像看着猎物一般看向齐帝,道:“弑君的罪名,便让我裴某担着罢。”
萧浅看透了这一切,冷不防的挣脱了身后的军士,一把拔出腿上的箭,直直朝着王元修刺过来。
萧晚来不及想,只脑子里“嗡”的一想,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便冲了上来,伸手护在王元修身前。
只听一声惨叫,王元修一回头,便看见萧浅怔怔的站在原地,萧晚正挡在他身前,右手一片血肉模糊。
王元修一把抱住萧晚,她手上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再顾不得什么大业,只道:“你怎么样?”
萧晚无奈的笑笑,脸上没了血色,像是强忍着痛楚,道:“没事,不过是断了手筋,怕是使不得剑了。不过也没什么,我左手使的鞭子很好,去练练鞭法,一样可以杀敌。”
“你这个丫头!他是反贼啊!”萧浅崩溃的怒吼道。他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恨,乱得像麻一样。
萧晚看向他,苦涩的说道:“可是爹,他是王元修啊。”我怎么能忍得住不救他呢?又怎么舍得怪他呢?他是我喜欢了一辈子的王元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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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帝死了,王猛将王元修驱逐出王氏一族之后,便再也不问世事,只带着王夫人一道回了乡,发誓再不出仕。
萧浅养了大半年的伤,伤口虽好了,身子到底不如以前了,也就解了职,做个闲人。
苻熙如愿以偿的做了皇帝,他记得之前的承诺,是要封王元修做摄政王的。可出乎他的意料,王元修推辞不受,只提了两个要求。
一是求他恩准自己与五公主和离,从此两不干涉,互不相欠。
二是求他为自己和萧晚赐婚。
萧晚本是苻熙的未婚妻子,可他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也就随了王元修去了。毕竟好的姑娘多的是,可皇帝之位却只有一个。
苻华本是不肯的,可苻熙与她亲缘淡泊,她也不敢再闹,便只得应了。不过苻熙即位,封了她做长公主,也算是意外之喜。只是午夜梦回,她总会想起陈瀛的脸。如果当年嫁了他,也许也不必受此耻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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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萧晚倚靠在王元修身畔,抬头笑着道:“你后不会后悔?为了我,连权力、官职都不要了。”
王元修笑着抚了抚她鬓边的发,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没有说话。可他所有的话,又都化在这个吻之中了。
萧晚满意的笑了,所谓柔情蜜意,也不过如是。
王元修望着她的笑容,不觉勾了勾唇。阿晚,你才是我的救赎,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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