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宝的手扒在顾源身前的案几上,呈圆周运动,一路绕到顾源身边坐定。她看着跟在她身后的宫人,露出一抹窃笑,道:“我就坐这儿了。”
那宫人面露难色,迟疑道:“六公主,这怕是不合礼数罢?”
苻宝托着腮,一脸天真的看着他,道:“没什么不妥的,我要陪着我师父。他需要我。”
宫人朝着顾源看了一眼,他正在斟茶,对于这档子事恍若未闻。苻宝期待的小眼神和那宫人求助的目光,于他这里,都仿佛隔绝了一层屏障似的——你们爱怎么看便怎么看我,我若是理了你们,算我输。
那宫人见顾源不说话,便权当他不愿意,便恭敬道:“六公主,您看这……”
苻宝吹了一口气,把额角上的碎发都吹了起来。好你个顾源,装什么岁月静好呢这是,非逼姑奶奶动手是吧?
她眼里噙着笑,眯着眼看着那宫人,直看得他全身发毛,道:“我师父顶愿意我坐这儿。对吧,师父?”
她说着,狠狠踢了顾源一脚。
顾源放下茶盏,微微侧目,露出一抹假笑,道:“自是愿意的紧。”
那宫人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苻宝径自拿了个梨啃着,嫌弃的看着他,道:“你这不情不愿的是干什么?那宫人脑子里还不知道补了多少戏呢。什么逼良为娼啊,以权压人啊,都够演上两本折子戏了。”
顾源只轻笑着,道:“你不该坐我这儿。你有你的地方,我有我的,不该搅在一起。”
顾源极少和她说这样玄乎的话,处处透着古怪。苻宝怔了怔,含着一口梨,看向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源默然,只笑着摇摇头。
神神叨叨的,越来越像神棍了。苻宝蹙着眉,正要开口,便觉胳膊上一软,一个粉团似的姑娘凑到了她身侧,轻声唤她:“六姐。”
“小八,你来啦?”苻宝笑着拦住她的肩,她虽不喜欢高贵妃并着她的几个子女,对八公主的喜爱倒是真心实意的。
话说回来,似八公主这样的人间小甜豆,也少有不喜欢她的人。大约是因着苻宝与她年纪最相近,兄弟姐妹之中,她倒最喜欢粘着苻宝。
八公主苻果眉目疏淡,长得并不如她几个姐姐美艳,若细论容貌,大约只能算得上清秀。然而她皮肤白皙,再加上长了一双小猫似的眼睛,便显得娇俏清丽了许多,更难得的是,她性子单纯恬淡,阖宫里便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她紧紧挽着苻宝的胳膊,一股脑的滚到她怀里去,嬉笑道:“六姐,我听五姐说你今日去读书了,我便想着你该是大好了,也就放心了。” 她因着年纪小,课业追赶不及,便不与苻宝等人在一道读书,自然见着苻宝的机会也比旁人少些。
苻宝低头看向她,笑道:“放心罢,我身子壮实着呢。”
苻果刚要接话,便见众人都已坐定,这宴席眼看着便要开始了。她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道了句:“六姐,等改日我再来找你玩”,便提着裙子向着对面跑去。
果然,苻宝刚看着苻果坐下,便有宫人通传道:“陛下驾到!贵妃娘娘到!”他的声音悠远,听来真是曼妙得紧。
她一抬头,便见齐帝左手拉着高贵妃,右手挽着惠妃,一行三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虽说是三个人一起,但客气的挽着总比不上十指交缠来得亲近,谁亲谁疏,高下立见。
也不知道惠妃是图什么,每次都要在齐帝和高贵妃边上受这种侮辱,也不觉得闹心。不过她也是没办法,嫁到帝王家,再恶心也得忍着,不然还能和离是怎么的。
苻宝一度怀疑,高贵妃就是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总拽着惠妃在一旁衬托她的得意。不过,惠妃是个顶和气憨厚的人,她总是很平和的面对着这一切,不卑不亢的,大约也因着这个,高贵妃才能容她到如今。
三人依次落座,齐帝和高贵妃坐在大殿最中间的案几之后,惠妃则一人独自坐在上首。她笑得很温婉,一点都不牵强,让人无端觉得,她是心甘情愿的坐在这里,没有半分怨怼,即便齐帝把垃圾给她吃,她也能吃下去,把它变成糖。
齐帝笑笑,道:“今日是家宴,朕许久没同爱妃和孩子们一起用膳了,都不必拘束。”他说着,不动声色的看向顾源,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致意。
在齐国,天师地位极高,与皇族的关系也甚为亲近。
宴席开始,趁着歌舞喧嚣,苻宝也开始咬耳朵,道:“今日是家宴,要你一个外臣来做什么?”
顾源夹了一口菜,很优雅的吃着,道:“自是有人想让我来。”他见苻宝咳嗽了一声,便将筷子放下,拍了拍苻宝的后背,无奈道:“慢点吃,当心呛着。”
苻宝犹疑的看着他,道:“你这话说的,像是有什么阴谋似的。怪瘆人的。”
顾源勾了勾唇,径自取了茶喝着,道:“不知道有什么事等着我呢。你怕什么?你只要搞定上官冲,就没人能伤着你。”
苻宝皮笑面不笑的看着他,道:“这事情可比登天还难呢。”她说着,看向最末处的案几,上官冲和清河公主正坐在那里。上官冲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抬头看向她,苻宝只觉得他目光冰冷,便慌忙避开了。
“哟,小六不是失忆了么?倒还记得天师是她师父。”高贵妃似笑非笑的看着苻宝,道:“这孩子倒不算笨。”
齐帝饮下一杯酒,方才看向苻宝,道:“小六,你可好些了?”
苻宝堆了一脸真诚的笑,道:“多谢父皇,多谢贵妃娘娘关怀,我已大好了。只是还有些事记不得,不过要紧的事都是记得的。”
她顿了顿,看了顾源一眼,接着道:“我记得师父,更记得父皇,父皇伟岸又慈爱,就算小六的头给人家打掉,也不会忘记父皇的。”
齐帝听了,不觉大笑,道:“你这孩子,嘴上没个轻重,就知道乱说。”
高贵妃娇笑着,道:“乱说有什么打紧?把陛下哄得这样高兴,就是她的本事。”她颇有深意的看了苻宝一眼,苻宝只觉得身上的肉都紧了一紧。
高贵妃长得很美,胸大腰细,云鬓如墨,偏又生得眉眼尖利,是“蛇蝎美人”的标配。被齐帝捧在手心上宠了这么多年,更养成了她骄纵的性子,连带着这份美丽,都显得锋芒毕露,令人不安。
不过说到底,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起码,没做过什么摆在明面上的坏事。什么残害皇嗣、逼死美人之类的传闻,多是人们忖度的,没有实锤。事实上,她待宫人很是和煦,这么多年管着后宫,处世也算公允,没出过什么岔子。
苻宝叹了口气,高贵妃说的也没错,自己从小没了亲娘,也就全靠着嘴甜的技能才混到现在了。
歌舞已毕,宴席便也快到了尽头。冷不丁的,惠妃抽泣起来,她哭得很克制,如蚊蝇一般,可大好的光景在那哭,也太明显了些,众人的目光便忍不住的集中到她身上去。
齐帝不觉皱眉,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不如意的,说出来朕听听。”
惠妃走上前来,盈盈一拜,道:“陛下,臣妾有愧。前些日子,臣妾好端端的在甬道上走着,便看见些脏东西,可臣妾想着陛下天威,许是臣妾花了眼看错了,也就没在意。谁知昨日臣妾请孟夫子来宫中询问小四学业的事,臣妾留得他略晚了些,他一出门便中了邪祟,到现在都没醒。”
她说着,取了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捂嘴抽泣道:“臣妾真是对不住夫子,也对不住几位皇子、公主。”
齐帝抿了一口酒,手中拿着那酒杯晃悠着,道:“此事不怪你。”
惠妃点点头,道:“谢陛下体恤。臣妾是想着,不若请天师来宫中做几场法事,将这晦气除一除,也好使宫中诸人安心。”
齐帝将酒杯放下,靠后仰着坐了,看向顾源,道:“不知天师可得空?”
顾源站起身来,面上一片坦然,道:“多谢陛下抬爱,只是臣并不擅长此道。鬼神之事,还是请得道高僧来更稳妥些。”
齐帝轻轻叩着案几,思忖道:“天师所言有理。惠妃,此事便交托给你罢,去请几位高僧来,做做法事,也就罢了。怪力乱神之语,今后便不要再提了。”
惠妃恭谨道:“是。”
见众人离去,苻宝方笑着推了推顾源,道:“一推六二五,你小子厉害啊!”
顾源看着齐帝远去的背影,浅笑道:“这趟混水,我可不想淌。”他看向苻宝,啧啧道:“我能顾着你就不错了。还装失忆,亏你想得出。”
“什么装失忆?我是真失忆了好吗?”苻宝蹙眉道。
顾源笑了笑,只摇了摇头,便向外走去。
苻宝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自己是个蠢蛋,装个失忆,阖宫里都没人信,真是绝了。敢情这么长时间,都是她自己逗着自己玩呢。
她赶上去,凑在顾源身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你说这个美人一死,怎么牵扯出来这么多事呢?现在都开始闹鬼了。皇祖母都去长安城外的鸡鸣寺修行了,怎么还惦记着父皇床上的那点子事情呢?真是没法说。”
顾源笑笑,道:“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别操那么多心。”
苻宝道:“我这不是和你讨论问题嘛,我操什么心啊?我又没害人。”
说到这里,她眼睛亮了亮,往前走了几步,凑在顾源耳边,低声道:“对了,你下次进宫的时候给我带点毒药,要那种一击即中、见血封喉、没有解药的那种,最好还能无色无味,悄无声息的给人喝下去……”
顾源停下了脚步,很警惕的打量着她,道:“你要做什么?要毒死谁?”
“你别管……”苻宝含糊道,“我自有用处。”
顾源向她迈了一步,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趁早死了这个心,上官冲不是你能动得了的,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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