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赵志新并没有沈世伦想象中蓬头垢面的样子。
沈世伦问道:“赵兄有何打算?”
赵志新并未回答, 反而问道:“沈兄可知柔儿在何处?”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希冀。
沈世伦闻言, 饶有兴趣道:“赵兄何出此言?”
“在下打听过, 家父派出去的护卫, 一个都不曾回来, 乱葬岗也没有柔儿的尸体,在下便心存几分侥幸, 柔儿或许还活着, 而有能力在家父手中救下柔儿的人, 只有殿下。”
长公主颔首, 本就不打算隐瞒他, 道:“王姑娘现在很安全,赵公子若想见她, 本宫可命人带你去见她。”
“多谢殿下美意, 只要柔儿安全便好,”赵志新拒绝了长公主的提议,他想把事情处理完后, 再去见她。
沈世伦请赵志新坐下, 道:“现在赵兄可以说说你的打算了吧?”
“在下会带柔儿离开,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赵志新终于下定了决心, 左相已经完全伤透了他的心。
沈世伦闻言并不意外,坦言道:“赵兄应该很清楚殿下的打算,我们会竭尽全力帮助赵兄和王姑娘离开建平,另外王姑娘的赎身银子, 我们不会短缺半分。”
赵志新没想到沈世伦会想得如此周到,感激道:“多谢沈兄。”
幽云阁在王柔头投无路之际收留了她,虽幽云阁的名声不好,可在王柔心里,却是她的第二个家,若是一声不响地离开,王柔必定会愧疚,沈世伦的处理恰到好处。
沈世伦微微一笑,“赵兄不必多礼,”然后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会意,冲翠沫使个眼色,翠沫便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以及几两碎银子放在赵志新面前。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赵兄现如今手中想必并不宽裕,这是殿下的小小心意,还请赵兄收下,相信以赵兄的才学,待站稳脚跟,必定不会为这黄白之物担忧,”沈世伦言辞切切,眼神真诚,并无羞辱轻视之意。
赵志新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只犹豫一瞬,便收下了,王柔的赎身银子都是沈世伦代出,这一百两银子也就没什么好推辞的了。
至此,双方算是谈妥了,赵志新也不多待,想要去寻王柔,他打算趁夜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在离开前,赵志新看向长公主,拱手行礼,道:“殿下,草民有负皇恩,自知无颜求得殿下原谅,今后草民会在他处见证我朝的赫赫天威。”
他读书明理,只差一步便可入朝为官,只是他过于愚孝,为了孝义,辜负了皇恩,成了不忠之人。
长公主闻言,温声道:“赵公子既已选择离开,便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吧。”
过往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建平南郊,或许有殿下想要的答案。”
说完最后一句话,赵志新再次被蒙上眼睛,影卫为了以防万一,特意带他转了几圈方才离开。
沈世伦和长公主对视一眼,皆知赵志新的意思,他们想要知道无非是左相练兵之地。
没想到救了赵志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虽然南郊这个范围也不小,可总算有了些线索。
想起刚才的事情,沈世伦收敛笑意,郁闷道:“殿下,我总觉得刚才不够霸气。”
“怎么个说法?”
“刚才就应该我拿银子给赵兄,然后再说那一番话,才够霸气。”
“哦,那你刚才为何不那么做?”
沈世伦不好意思道:“我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身上已经没多少银子了。”
长公主眸子微眯,总感觉他话里有话,挑眉道:“你想说什么?”
沈世伦讪讪一笑,道:“殿下,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以后聚德楼每月的收益,留半成给我?”
虽说把钱都交给长公主,是他的决定,现在又后悔,多少有些不地道,可是袖中有钱,心里不慌,为了让自己心里不慌,面子什么的都要先让道。
长公主这才明白沈世伦的意思,戏谑道:“你这是后悔把银子交给本宫了?”
“没有,”沈世伦摇头,“绝对没有,就是让我去账房领银子,心里怪怪的。”
“那简单,以后让翠沫给你银子,”长公主很善解人意地提了解决之法。
可这并不是沈世伦想要的,他看看长公主,小心翼翼道:“还是自己拿着银子,心里比较舒服,半成如果太多,那半成的半成也行。”
聚德楼每月的收益可不是小数目,半成的半成也不少,只要没有什么需要用大钱的地方,沈世伦绝对够花。
长公主闻言,沉默片刻,眼眸低下,看不清情绪,道:“既然你不想让本宫替你掌管银子,改日让翠浓将账本还给你便是。”
咦?
沈世伦愣住了,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见长公主说完便起身要走,沈世伦连忙跟着站起来,解释道:“殿下,我没有那么想。”
“好了,不用说了,此事便这么定了,本宫还轻松很多。”
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虽由翠浓管理,可每月都需要向长公主汇报一次,还有公主府那些产业的管事也要来汇报店铺的情况,所以每月月底是长公主最忙的时候,只是核对账簿便要忙上几日。
长公主似乎是认真的,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可沈世伦却是一慌,道:“我不要。”
长公主脚步一顿,抬头看向他。
沈世伦暂时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得耍赖道:“殿下明明答应帮我管的,怎可反悔,岂不是言而无信?”
“莫要倒打一耙,明明是你说跟别人要银子太麻烦,不如自己拿着。”
沈世伦闻言一噎,然后梗着脖子解释道:“我刚才那是胡说八道,我就喜欢跟殿下要银子,自己拿着太重,我还年轻,万一被银子压得长不高就不好了。”
噗嗤!
听到沈世伦这歪理,翠沫忍不住笑了,长公主也弯了弯唇,问道:“这可是你说得?”
“嗯,我说得。”
“以后不能反悔,”
“绝对不反悔。”
“那行,”长公主走向暗道。
沈世伦见此一怔,不都是说好了嘛,长公主怎么还是要走。
见他愣着不动,长公主挑眉道:“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府休息,你愣着做什么?”
沈世伦:“……”
所以刚刚长公主只是想回府睡觉,并不是在生气?
沈世伦只想扇自己一巴掌,他想穿回去把自己刚才说的话收回来,就没见过这么坑自己的。
长公主余光瞥见沈世伦生无可恋的眼神,眼底染上几分笑意,她刚才就是故意逗沈世伦的。
若是之前,沈世伦想要把钱要回去,长公主绝对二话不说就给他,毕竟那本来就是他的银子。
可自从得知沈世伦去过幽云阁后,哼哼,长公主恨不得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沈世伦是洁身自好,但架不住他有一个不靠谱的朋友,长公主自是要防着。
回到寝殿,两人沐浴更衣后,躺在床上,沈世伦还在懊恼,感觉自己错过了唯一一次给自己争取小金库的机会。
长公主因为身上来了月事,没有靠在他怀里,生怕惹得他睡不着觉,也不曾注意沈世伦的情绪,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而沈世伦心疼自己飞走的银子,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第二日沈世伦很正常地起晚了,和长公主差不多时间醒来,待两人用完早膳,沈世伦才完全清醒,问道:“今日可是赵府娶亲的大日子,现在如何了?”
翠沫答道:“赵府的迎亲队伍已经候在府外,只可惜新郎迟迟不曾露面。”
长公主和沈世伦对视一眼,皆笑了,新郎是不可能出现的,现如今他们已经离开建平城,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想起答应赵志新的事,沈世伦让翠沫将王柔的赎身银子准备好,到时随便找一人送去幽云阁就是。
赵府
此时赵府已经乱成一锅粥,左相大发雷霆,派出所有护卫去找赵志新。
今日本是赵志新成亲的日子,一大早赵府的下人便将赵志新要穿的喜服送过来,打算服侍他更衣。
结果在房间内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赵志新,这时下人才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禀告左相。
左相得知赵志新不见了,第一个想法就是他肯定谋划已久,故意装疯卖傻,麻痹所有人的双眼,然后偷偷溜出府。
恐怕王柔出事的消息都不一定是真的,或许是赵志新算计好,给他唱得一出戏。
左相自以为相通了所有的事情,气得火冒三丈,外面的迎亲队伍还在等着,新郎却不见了,这让他颜面何存,更加不知道如何跟永宁王解释。
若是一个处理不好,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偏偏这时还雪上加霜,小厮进来说道:“老爷,因为府里耽误的时间太长,外面皆在传大少爷因为不想娶云阳郡主,逃亲了。”
左相闻言大惊,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他们发现赵志新不见不过才一个时辰,外面的迎亲队伍等了不到两刻钟,按理说还有时间。
左相面色阴晴不定,流言传开也需要时间,很明显是有人在搞鬼。
“大少爷找到了吗??”
管家摇头,道:“没有,建平太大,短时间根本搜不过来,而且还不确定大少爷是否还在城内。”
“肯定还在,”左相道。
昨晚府里的下人还曾见赵志新,那会儿已经宵禁,而他们发现赵志新不见时,时间还早,城门还未打开,左相第一时间派人去城门口守着。
在左相看来,赵志新不可能离开建平。
“让人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左相厉声道,赵志新逃走,已经耗尽了左相对他仅剩的那一点父子情,若是赵志新不想回来,那就把他的尸体带回来。
很明显,左相这话是让护卫不必有所顾忌。
管家身体一一颤,随后恭声应下,左相的主意谁也无法改变。
一旁的赵志诚见他大哥自寻死路,心里鄙夷,只知道闹腾,一点也不为父亲着想。
“爹,您别生气,儿子让厨房为您炖了汤,先喝点汤暖暖身子,其他的容后再说,”赵志诚乖巧道。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左相本来就偏心小儿子,现在听到赵志诚关心的话,又想到不知道在哪里的赵志新,心里对小儿子更是偏爱,面色缓和下来,温声道:“为父知道诚儿孝顺,你今日特意为那畜生早起,想必不曾睡好,先回去休息吧。”
赵志诚确实挺困的,他昨日和那些纨绔朋友玩到很晚才回来,若不是今日是赵志新的好日子,他不出现必定被人诟病,他现在肯定还在蒙头大睡。
现在听到左相这般说,也不推辞,再次关心左相一番,让他记得喝汤,便转身回房休息。
至于赵志新,他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左相又加派人手去找赵志新,和永宁王的亲事是他费尽心思谋划来的,他不想轻易放弃,若是能及时找到赵志新,管他情不情愿,直接绑他去成亲。
只是事与愿违,左相已经将能派的人全部派出去,还是没找到赵志新,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就不曾有人见过赵志新。
左相怀疑他和王柔在一起,特意让护卫搜寻时,注意一男一女的组合,还是不曾有任何发现。
眼看着吉时已过,左相没有办法,只得有气无力地让人备车,他要去永宁王府,这亲事显然是结不成了,可不能再结怨了。
幽云阁
一个穿着粗布麻衫的男童走进来,看上去只有七八岁,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富丽堂皇的装饰,滴溜溜的大眼睛乱转,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有些目不暇接。
“站住,”幽云阁的小厮看到他,皱眉道:“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出去。”
小童见此,身体一缩,有些害怕,将手中的信封塞到小厮手里,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小厮看向手中的信封,便知可能有事,他不敢擅自打开,连忙去寻找管事。
管事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和五千两的银票。
纸条上着一句话:自此以后,王柔和幽云阁互不相干。
很明显,这五千两是为王柔赎身的银子,王柔在幽云阁的名气并不高,这五千两为王柔赎身绰绰有余。
管事没想到他们前几日还以为王柔出了意外,今日便有人为她赎身,莫非是那位赵公子?
可是不对啊,赵公子今日要迎娶云阳郡主,此事在建平人尽皆知。
一时之间,管事有些摸不清头绪,直到偶然听到几人小声交谈,说左相嫡长子逃亲了,至今不知去向,他才恍然大悟,同时将此事压在心底,只当不知此事。
如那纸条中所说,王柔与他们幽云阁再不相干。
而左相那边,他刚进永宁王府,还不曾解释一句,便让人轰了出来,永宁王一点颜面都不给左相,骂骂咧咧道:“赵林江,你耍本王玩呢,本王好好的女儿,容不得你们赵家这般侮辱,滚,赶紧给本王滚。”
赵志新逃亲的事早就传开,永宁王府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云阳郡主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把左相一家全恨上了,不停地在永宁王面前哭诉,还说被人这般羞辱,她不如死了算了。
把永宁王吓得够呛,连忙安慰她,同时对左相这么不地道的行为很是气愤,为了给云阳郡主出气,这才做出当众将左相赶出王府的行为。
他儿子羞辱他女儿,那他就折辱左相,礼尚往来,两不相欠。
左相最爱面子,本来还想和永宁王好好解释,尽量不破坏两家的关系,谁曾想永宁王这么极端,一点余地都不留,左相气得直接回府,暗自恨上永宁王,暗道等以后……他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不过,左相更恨赵志新,若不是他,他怎么会受如此奇耻大辱。
既然事情已经传开,再遮掩只是徒添笑话,左相索性直接让县衙的人帮忙找赵志新。
不过,他的理由自然不是赵志新逃亲了,而是有贼人绑架了赵志新,如此一来才有正当理由让衙门出手,要不然左相即便官职再高,也不能拿衙门的人当免费劳动力。
左相不停地想找到那个逆子后,他该如何处置他,第一件事就是当着他的面,处死那个青楼女子,既然那个逆子为了那女人敢逃亲,他便让他看看逃亲的后果。
左相憋了一肚子气,就等着找到赵志新后,一股脑儿地全撒在他身上,可是两个衙门的全部衙役,外加赵府的护卫一起找人,找了一天一夜,恨不得将建平掘地三尺,可愣是连赵志新的人影都没看到。
最后,建平和长远两个县衙的县令皆道:“相爷,动用如此多的人力还不曾找到令公子,想必他已不在建平城内。”
左相本来坚定赵志新还在城内,可现在他也不确定了,挥手让人送两位县令离开,同时让人去打听昨晚看守城门的守将是谁。
不过片刻,管家便来报,“老爷,东门,南门和北门都有我们的人,他们皆道不曾见有人出城,只有西门守将是长公主殿下之前提拔的人,他手下的兵士皆是他的心腹,虽说他们也道不曾有人出城,但并不可信。”
“长公主!”左相脸色阴沉,咬牙切齿。
他早该想到的,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从赵府带走赵志新,还能让他找不到人,除了长公主还有人谁能做的,她手中的影卫皆是由皇室秘密培养,任何暗卫都比不过。
管家看看左相的脸色,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老奴还调查到,大少爷之前还曾和公主府那个颇受宠的面首见过几次面。”
这是当初调查赵志新时查到的,只是当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王柔身上,不曾注意,现在赵志诚疑似被长公主的人带走,这件事也就被管家想起来。
如此一来,几乎可以板上钉钉了,就是长公主从中作梗。
左相目光冰冷,冷笑道:“老夫就说小皇帝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老夫和永宁王府的亲事,原来是打着背地里使阴招的主意,堂堂一国之君,竟用这等手段,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管家沉默不语,左相这是气极了,口不择言,只要能达到目的,使用何种手段都无伤大雅,左相用的手段也不少。
左相确实气得狠了,许久不曾犯的头痛病又犯了,久久不能入睡,府上折腾了半夜,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一直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
次日,左相夫人担心左相的身体,让他告病休息一日。
左相却是断然拒绝,“本相绝对不会让小皇帝看本相的笑话,”然后强忍着疲惫,精神不佳地去上早朝了。
然后他就后悔了。
朝堂上,乾兴帝丝毫不给左相面子,厉声呵斥他教子不严,竟然让永宁王受如此羞辱。
“赵爱卿,永宁王为朝廷镇守边境,乃是有功之人,朕念在你是老臣,答应了令公子和云阳郡主的婚事,这是对你的信任,你便是这般对待朕的信任的?”
一番劈头盖脸的训斥下来,把左相训斥得特别憋屈,他特别想说若不是你们使阴招,私下里把他儿子带走,哪里会有如今的局面。
只是左相没有丝毫证据,而且公然指责皇帝这等事,哪怕左相再嚣张也不能做。
于是,左相只能压着火,不停地请罪。
乾兴帝龙颜大怒,怒火岂会那么容易消散,不仅训斥了左相,还训斥了建平的守将,竟然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城。
左相位高权重,乾兴帝不好处置,可建平守卫统领就没那么幸运了,直接被乾兴帝降了一级,罚俸半年,同时,建平守卫统领的职位由副将暂时担任。
乾兴帝这套组合拳打下来,把朝臣都打懵了,可他们又不能反对什么,那位新上任的守卫统领是还在家养病的右相的人,并非乾兴帝的嫡系。
乾兴帝这么做,怎么看都像是替永宁王出气,若说有一点徇私的迹象,便是之前的守卫统领和左相有点关系,但并不是太亲近。
看来皇上是真的为永宁王出气,众大臣纷纷猜测道。
左相却是要气吐血了,在外人眼中,守卫统领和左相的关系并不是太亲近,可实际上早在几年前,那人就已经是左相的人,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未曾暴露。
乾兴帝这一拳,可真是打得左相心肝疼,再加上他本就精神不佳,现在这么一气,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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