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巡抚是江南的土皇帝, 只要他想, 江南的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接到左相的信后, 江正成马上派人去着手调查此事。
不过半日功夫便调查清楚, 江正成眉头拧紧, 他没想到明明已经被压下去的关于左相的造谣竟然会引起百姓如此大的反抗。
只是江正成很明白, 他能压下谣言,却不能改变百姓的意愿,若他下令让百姓必须买赵氏商行的货物,那离他下台就不远了。
江正成并不知赵氏商行的幕后之人是左相,他还以为是赵志诚的小打小闹,左右不过是为了敛财,左相来信可见极其宠爱赵志诚, 为了给恩师面子,他也不能让赵氏商行灰溜溜地离开。
思虑片刻,江正成派人去通知依附于他的几家店铺的掌柜, 让他们去把赵氏商行的货物买下,同时写信将赵氏商行被抵触的缘由告知左相。
江正成本以为事情会很顺利解决, 结果一个时辰后,他得到了几位掌柜的回信, 他们可以买下赵氏商行的货物,但只能私下交易,否则他们在江南将没有立足之地。
见此,江正成心里起了几分不耐, 他堂堂江南巡抚,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怎愿在商贾一事上费太多心思。
他要的是赵氏商行的货物卖出,至于是光明正大地交易还是私下交易,他并不关心,随口答应了几位掌柜的请求。
次日晚上,赵氏商行的两位掌柜和江南的几位掌柜秘密见面,商量货物的分配以及货物的价格。
赵氏商行的艾掌柜笑道:“多亏众位的慷慨解囊,我等才不会无功而返,我等自是不会占各位的便宜,便以两倍的价格交易如何?”
如今江南的商贾定的物价中,最低的价格便是两倍,艾掌柜如此说,已是诚意十足。
不过,江南的几位掌柜并不满意,其中一位道:“水患已经发生两个多月,在江大人的带领下,江南已经恢复往日的平静,对于粮食等货物,江南其实已经并不急需,两位难道没有发现,来江南贩卖货物的商贾的生意已经变得十分惨淡了吗?”
他们屈服于江正成的淫威,愿意收购赵氏商行手中的货物,但想让他们当冤大头,那是不可能的事,若不是让江正成面子上好看,他们都打算以市场价的八成收购。
艾掌柜面色一沉,原以为有江南巡抚的吩咐,此事会很顺利,如此一来是他想多了,商人就是商人,他们只看重利益。
赵氏商行的高掌柜见此,便知他们的心思,笑道:“多谢各位提醒,是我二人疏忽了,两倍的价格确实高了,按理说众位愿意帮忙,我们该以原价卖给众位,只是各位也知道,我等也是为主子做事,若是一文钱都赚不到,便灰溜溜回去,恐怕主子那边说不过去。”
此言一出,对面的几位掌柜面色微变。
高掌柜恍若未见,继续道:“大家在一起交易,自然要双方都满意,我们要跟主子交差,几位也不愿吃亏,不如这样,我们只提价五成,如何?”
一下子降了五成,高掌柜已经很有魄力了,如他所说,他们需要交差,而江南的几位掌柜也需要跟江南巡抚交差。
若是高掌柜两人执意不愿意降价,闹到江正成面前,他们谁都闹不了好。
几位掌柜对视一眼,笑道:“和气生财,便如高掌柜所言。”
双方谈妥,交易便很快了,几位掌柜都带了马车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将赵氏商行的所有货物分配完毕,然后将银票交给两位掌柜,这次交易到此结束。
高掌柜二人吐出口气,终于卖出去了,他们在来江南的路上,自信能赚得满盆钵,可现实给了他们一巴掌,若非有左相的关系,他们除了将货物拉回去,别无选择。
即便如此,这一次办事不利,回到建平,也不知会收到何等惩罚。
建平
江南水患已经被完全控制,如今已经进入七月,天气炎热,难民住在城外尚可忍受,可过两个月,便会进入寒冬,那时若是还安排不好难民的住宿,恐怕便会有人被冻死。
今日早朝,工部尚书再次提醒修建房屋一事,乾兴帝这次并未含糊过去,而是让魏成将手中收集的资料让文武百官传看。
左相自是第一个看到的人,仅一瞬便瞳孔微缩,快速翻看几页,便合住递给他身后的大臣,继续耸拉着眼皮,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一刻钟后,乾兴帝问道:“众位爱卿有何想法?”
户部尚书夏徐英立刻怒声道:“这帮贱商简直就是国之蛀虫,无法无天,竟然借着水患一事,为自己谋取暴利,实在可恶,”他掌管国库,自是知道这次为了赈灾,朝廷付出了多少,看到商贾疯狂地提升物价,当然十分愤怒。
乾兴帝让他们看得便是各商贾在江南售卖货物的物价,怕文武百官不懂乾朝的物价,上面还特意标出提升了几倍,一目了然。
士农工商,他们是士人,天然的地位就比商人高,见此,虽不明白乾兴帝的目的,但还是纷纷指责那些趁机敛财的商贾,甚至还说应该把那些人全部抄家灭族,方可震慑宵小。
几个商贾的命,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乾兴帝静静地听他们说完,方道:“朕登基六年,江南水患是朕登基后的第一次天灾,朕为之心忧,恨不得亲去江南赈灾,看到商贾一事,朕十分痛心,江南各地因水患死去的百姓,皆是乾朝的百姓,是朕的子民,那些商贾亦是朕的子民,可他们没有丝毫怜悯之心,一心为自己谋取私利,若是有朝一日国之将亡,他们是否依旧只知敛财,不顾国之安危?”
众大臣面色骇然,皆跪地道:“我朝国运昌隆,定可传承万载。”
乾兴帝继续道:“先祖征战数十载,方建立乾朝,朕绝不容许我乾朝的基业毁在一群商贾手中,在赈灾期间,他们哄抬物价,无异于是在与朝廷作对,但念在是初犯,朕饶他们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乾朝各地皆需将这些商贾的信息张贴公告,昭告天下,这其中还有几人是皇商,立刻废除他们的身份,朝廷不会用这样的人。”
“皇上英明,”对于这等处理,文武百官并无异议。
随后乾兴帝看向工部尚书,道:“至于江南修建房屋一事,便交给此次赈灾中定价不超过两倍的商贾,商人重利,朕不会要求他们一文钱不赚,只要他们心系难民,他们便是朕认可的子民,朕不介意让他们多赚些。”
乾兴帝的态度很明显,他不同于以往的帝王,他有明显的底线,商贾想要赚钱可以,但不能发国难财,否则就会被列入黑名单,昭告天下,被乾朝所有的百姓唾弃,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这里会不会发生灾难。
工部尚书连忙遵旨,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赈灾,却不曾乾兴帝会如此重视,竟派人调查得如此详细。
虽说有人觉得将商贾一事在朝堂上议论,难免有些不合适,但无人质疑乾兴帝的决定,便是乾兴帝将那些人都杀了,也不会有人反对。
下朝后,左相刚走出大殿,便被魏成拦住,道:“相爷,皇上请您去勤政殿。”
左相颔首,跟在魏成身后。
勤政殿
乾兴帝还未脱下龙袍,坐在御案后,看着左相,缓缓开口道:“赵爱卿,朕听闻令公子建了一个商行?”
左相拱手,恭声道:“正是,小儿整日无所事事,微臣见之心忧,现在他愿意为自己找点事做,虽是商贾一事,微臣亦是欣慰,”话语间皆是一片慈父之心。
乾兴帝颔首,“爱卿慈父之心朕能理解,只是令公子的商行在江南提价四倍售卖货物,却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方才若不是顾忌爱卿的颜面,此等丧心病狂的行为亦是应当昭告天下的。”
“什么,竟有此事?”左相大惊,下一刻连忙跪下,惶恐道:“微臣竟是不知那逆子会如此行事,请皇上息怒,微臣回去定当让那逆子解散那劳什子商行,微臣食君之禄,定不会做让皇上忧心之事。”
乾兴帝面上带笑,“朕自是相信爱卿,不过,朕听闻令公子一直在府里养伤,商行一事,皆由府上管家处理,可有此事?”
左相面色一僵,心里涌起无尽的怒火,却只能压下,道:“微臣不曾关心此事,不知那逆子是否将商行一事交于管家,若真是如此,微臣绝不姑息。”
“朕知爱卿忠于朝廷,朕对爱卿万分信任,但爱卿可莫要因治家不严,坏了名声。”
“是,微臣谨记。”
离开皇宫,左相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很难看,回到赵府,江南巡抚的信件已经到了,见江南各地皆因自己抵触赵氏商行,更加认定心中的猜测。
左相额头青筋暴起,怒声道:“黄口小儿竟然如此算计老夫,真是好样的,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老夫不义了。”
管家不知何事,正要询问,却听到左相吩咐道:“你今后莫要在赵府出现,还有将商行解散,建平不能再有赵氏商行。”
管家闻言,便知出大事了,连忙应下,去处理赵氏商行一事。
养了三个多月的伤,赵志诚恢复地差不多了,已经可以下地行走,听闻左相已经将赵氏商行交给赵管家管理,赵志诚一直在想如何将赵氏商行的管理权要回来。
现在好不容易可以下地走了,还不等他去找左相求情,便听到赵氏商行解散的消息,赵志诚骇然,马上去找左相询问原因,可走得太急了,在上台阶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摔到屁股。
赵志诚又被人抬回房间,太夫看过后,道:“伤口裂开了,需要再静养一个月。”
赵志诚:“……”
在建平暗流涌动时,沈世伦正在陪长公主在热河避暑,他们六月中旬就到了热河,这些日子关于江南和建平的消息都是由影卫送来的情报。
宜昌宫
长公主正在研究棋谱,沈世伦把玩手中的棋子,嘴角勾唇,道:“皇上选择在这个时机提出商贾一事,当真是恰到好处。”
江南修建房屋一事,能从中得到多少利润,所有的商贾心中皆有一杆秤,乾兴帝将这个机会给了在江南赈灾中表现不错的商贾,便很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赚钱可以,但必须明白,有的钱赚不得。
商人重利,此举既敲打了他们,也让他们看到了听话的好处,这样一来,乾朝的商贾必定会以此为戒,守好底线。
长公主落下一枚白子,“旭儿自幼聪慧,父皇在时,一直亲自教导他,他深谙帝王之术,亲政了几年,自是愈发熟练了。”
长公主很欣慰,乾兴帝所做的种种,皆展现了他的明君之姿。
这时,小顺子走进来,双手递给沈世伦一张帖子。
长公主瞥了一眼,“又是年文送来的?”
沈世伦点头,打开帖子一看,道:“年知府要我去赏画。”
年文便是热河知府,这次沈世伦来热河避暑,和他倒是见过几次,相谈还算融洽。
琴棋书画,沈世伦对画之一道还算熟悉,所以年文给他下的帖子,不是邀他欣赏新奇的西洋玩意,就是邀他赏画,显然,年文很详细地调查过他。
长公主看他,“年文此人,你有何看法?”
沈世伦将帖子放在一旁,押了口茶,道:“一个很有野心的人,”通过几次相处,他发现年文对权利其实有很大的欲望。
长公主蹙眉,“和左相一般?”若真是如此,那她需要好好想想,要不要用他了。
沈世伦摇头,“和左相不一样,年文他有底线,他在热河经营多年,深受热河百姓的拥戴,这样的人,虽有野心,却不会是佞臣。”
有野心并不可怕,进入仕途的人谁没有野心,有野心才会尽力为朝廷做事,相信以乾兴帝的能力,会知道如何用年文。
“年文此人应该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他渴望往上爬,然后将那些想法付之行动,”沈世伦补充道。
长公主闻言,轻嗤道:“他想封相?”
古往今来,丞相一般都是从六部升上去的,其中吏部尚书几乎是内定的丞相。
他们大多都是从一开始便是在六部任职,很少有外放的,当然也不是没有,只是极少数。
沈世伦勾唇,“有何不可?”
沈世伦是现代人思维,他觉得在基层待过的人,更有资格封相,最起码他们要比京官更了解民间疾苦。
长公主并非拘束规矩之人,听到沈世伦这话,抬头看他,疑惑道:“你很看好他?”
沈世伦点头,“我有八成把握他不是左相的人,如此有能力的人,对皇上想必会有帮助。”
现在在朝堂上,乾兴帝已经不像之前那般举步维艰了,因为蒋为先的偏向,朝堂上很多人已经倒向乾兴帝,这些人很多都是右相的门生,若说没有右相的默认,谁都不信。
不过,即便如此,人才还是多多益善,何况沈世伦觉得,年文并非一般的人才,他有才,又有野心,这样的人,注定会走得很远。
长公主颔首,“本宫会与旭儿提提年文,如何用他便看旭儿的决定了。”
现如今乾兴帝处理政事愈发熟练,年文是乾兴帝的臣子,把他放在什么位置,如何用他,都应由乾兴帝自己决定。
年文邀沈世伦去赏画,沈世伦并未立刻去,现在太热了,他要到傍晚才会离开,接下帖子后便让小顺子派人去告知年文。
离开之前,沈世伦问长公主,“来热河已有一月,殿下不出去走走?”
长公主掰下一瓣橘子放在嘴中,摇头,“本宫不去,”行宫外没什么吸引长公主的地方,她要想玩,整个热河行宫就能满足她。
沈世伦见此,只得独自离开,他会和年文结交,便是因为他来热河不久,便独自出宫游玩,正好碰到年文。
沈世伦并不相信什么偶遇,年文倒也坦然,表明他是特意在等沈世伦。
至于缘由,年文自然不会说他想接近沈世伦,只说他手中有一新奇的西洋玩意,请沈世伦品鉴。
前世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沈世伦最不怕的便是有目的的人,因为这种人很多。
年文的野心很大,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沈世伦和他相处还算可以,帮他一把并无不可,乾兴帝非庸君,年文在他手底下翻不起什么大浪。
相反,若是年文的执政理念真的是为百姓着想,与乾朝有益,哪怕推行起来有困难,乾兴帝也会支持他。
沈世伦来到年府,年府的管家正在门口等候,见到他后,恭声道:“公子,老爷正在书房等公子。”
沈世伦颔首,抬脚走进去,他来年府已有几次,对它的格局虽说不完全熟悉,但书房的位置他还是知道的,不需要管家带路。
书房中,年文正在处理政务,看到沈世伦,笑着起身,“沈老弟,你可算来了。”
沈世伦走在年文面前,道:“让年兄久等了,在下畏热,今日太过炎热,只有这时,才能感到一丝凉意……年兄又得了一副名画?”
年文中等身材,沈世伦如今比去年又高了一头,年文仅到他的下巴,体型微胖,面上总是带着轻微的笑容,看起来面善,让人很容易放下戒备。
从见年文第一面,沈世伦就觉得此人是一个很合格的政客。
年文听到沈世伦的话,颇为自得地点头,道:“并非名画,前几日老兄偶遇一西洋人,从他手中买下一副西洋画,我知道贤弟定会感兴趣,这不请你过来品鉴一二。”
“西洋画?”沈世伦挑眉,“还请年兄取出一观。”
年文微微一笑,打开书桌上的匣子,取出其中的画轴,和沈世伦两人合力,将画卷打开。
这画像是一个女子,她身边穿着西洋的蓬松长裙,领口微低,隐隐可窥见其中的风光,脚上没有穿鞋,白皙小巧的脚面清晰可见。
年文余光打量沈世伦的神色,见其目光没有丝毫变化,再次肯定自己的猜测,此人心性不一般。
沈世伦若是得知年文的想法,定会捧腹大笑,西洋画大多的尺度都很大,很是开放,那是他们的艺术,比起其他的西洋画,现在这副弱爆了。
沈世伦好歹被现代荼毒了那么多年,在他眼里这不过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
年文收回目光,问道:“沈老弟觉得这副画怎么样?”
沈世伦摇头,“乏善可陈,勉强一观。”
这副画估计就是画家的随意之作,虽功底扎实,但仅此而已,沈世伦来到乾朝后,看过不少名画,这样的画作自是入不得他的眼。
年文闻言,笑道:“沈老弟果然是懂画之人,我本想着西洋画新奇一些便买下,如今一看,确实有些粗劣,污了沈老弟的眼,是老兄的不是。”
年文收起画卷,邀沈世伦用膳,算是给他赔罪,沈世伦选择这个时间来,自然不会拒绝用膳。
年文有二子二女,两个儿子皆为正室所生,长子已经考中进士,在外做官,小儿子就是之前打算和沈世伦抢酒楼雅间的那人,因年纪小,心性还不成熟,不愿安稳地读书,至今还不曾考中举人。
用膳时,年文的次子并不在府中,只有他们二人用膳,年文为表亲近,并未大肆招待沈世伦,仅让厨房做了几样家常菜,两人小酌几杯。
用完膳,沈世伦并未在年府久待,就告辞离去。
年文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明白和沈世伦相处要有一个度,毕竟两人身份不同,他不能和沈世伦太过亲近,一个月仅邀请沈世伦三四次,相处时不谈朝政,只谈风月。
……
转眼见,一个月又过去了,进入乾兴六年八月,再有几日便是中秋节。
今年和去年一般炎热,此时,长公主等人还不曾启程回京,沈世伦想着去年他们因赶路错过中秋佳节,便想着今年陪长公主过一次完整的中秋节。
中秋节本是团圆的日子,现在长公主等人皆在热河避暑,就剩乾兴帝一人留在皇宫,实在有些孤单。
乾兴帝曾派人来信,询问太后等人何时回京,便是在隐晦地提醒太后该回京了,但太后是何人,她才不会在乎中秋节,只觉气温还很热,便让人给乾兴帝回信,要过了中秋节,才会回京。
得到这个消息时,长公主很无良地笑了,靠在沈世伦怀里,习惯性地亲亲他,道:“可怜的旭儿。”
沈世伦嘴角一抽,你能不能先收起你的笑意,再可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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