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繁华喧嚣的首尔街道人头攒涌，现在正值傍晚下班高峰时段，一辆巴士从熙熙攘攘的车流中缓缓在站台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拥挤的巴士却只有李由美一位乘客下了车。
夕阳的余晖在李由美走下巴士的顷刻，便在她白皙光洁的脸上镀了一层缱绻而葳蕤的金色，暖调的光泽带着温度却依旧刺眼，以至于让她一时之间无法睁开眼睛。
李由美将手背压在额头挡住了部分的阳光，仰起头看了一眼站台的名字。
银贤站。
六月初夏的季节，偶尔有阵阵薰风微动，李由美柔软微卷的栗色长发随风扬起，带走了些白日里的暑气。她垂头打开手机，再次确认昨晚预约的那家牙科诊所详细的地址。
这是首尔市一个比较偏僻的街区，路上的行人明显少了很多。在步行了十五分钟左右后，李由美按照谷歌地图的提示，往北拐进了一个岔路。她不时的观察着周围街边的环境。这里应该快拆迁了，所以四周的建筑物都透着股破败和荒凉的感觉。
这家在网上预约的牙科诊所的位置比她想象中更难找，李由美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在牙疼发作时，冲动的去点击手机里凑巧弹出来的广告信息。
天空的颜色渐渐变深，当她终于有些走不动，开始怀疑地址是否真实存在而心生退意时，泉涌牙科诊所才终于出现在了前方的不远处。
李由美隔着马路站了一会儿，略带着些不安，抬头端详起这家规模不大的牙科诊所。
【是这个地方没错…但…总觉得…】
正踌躇时，一位穿着黄色花衬衫、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重重的撞了她一下。
因为完全没有防备，李由美踉跄的往前冲了一步，手机也随着惯性啪嗒一声滑落在前方的车道上。
“那个…”
她回过头，却只看到了撞她的男人拖着行李箱早已走远的匆忙背影。李由美叹了口气，跨出人行道，弯下腰，想去捡自己掉落的手机。可就在这时，一辆脏兮兮的白色小面包车打着远光灯飞快的向她驶来，白色的强光打在她的脸上。
李由美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懵了，大脑空白，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迎面而来即将撞向她的车。
周围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了，除了耳畔自己长而缓慢的呼吸声以及………
“叮铃——”
是铃铛声。
很轻、很远的铃铛在响。
似有若无的铃铛声从遥远地方传来，又真切的回荡在耳边，似真亦幻。她的视线也在铃音响起的霎那开始变得模糊，眼睛犹如蒙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
看什么都朦胧一片。
李由美沉寂的心随着古怪的铃音而紧缩起来，空气由肺挤压着排出体外，这种仿佛溺亡般的窒息感，正在慢慢吞噬她所有的感觉。
是它吗？
汽车的鸣笛声犹如长而尖锐的针一般刺入她的耳膜，司机不断的鸣笛警告，却不知为何没有做任何减速措施。
就在白色面包车即将撞向她的刹那，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她的胳膊猛地将她拉回，她愣愣的瞪大了看不清东西的眼睛，脸颊上的皮肤感受到了面包车飞快与她擦面而过时带起的风，风将她垂在肩头的长发高高的卷起，遮住了她惊慌无措的脸。
差一点。
总是差一点。
李由美从小到都是一，但据说被精怪缠上的人，福运命数也会跟着慢慢改变。
日复一日，一夜又一夜。
她已经尽力了，尽力不让自己沉迷于那些可怕、隐秘的回忆中。
车开远后，陌生人捡起手机重新将它塞进了李由美的手里，然后立刻松开了她。
对方指尖的温度冰冷彻骨，李由美心神微顿，毫无缘由的回想起苌山上那池同样冰冷的潭水。
“哎哟…这位小姐…没事吧？”是一位陌生年长女性的声音，听上去很焦急。
李由美垂下浓黑的眼睫。
不是它。
“没…没事…大婶…”李由美柔软、微微颤抖的嗓音略带着些干涩。
“刚才真的是太危险了。”好心人唏嘘道。
她的眼睛无法看清任何东西，只能听出那位好心的大婶似乎心有余悸，轻轻拍着自己胸口的声音。
“是……谢谢您………”李由美伸手揉着自己的眼窝向好心的大婶道谢，然后用力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
“大婶…” 她循着大婶声音的方向缓缓睁开眼睛，视力很快恢复了，但是她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此时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周围也极为安静。远处的天空由绚烂的猩红色和金色渐渐变为了更加深沉的蓝紫色。
夜幕降临，街边两侧的路灯发出很轻的砰声后准时亮起。
她明明应该对刚才的发生的一切感到害怕才对，但不知道是不是古怪的遭遇经历了太多的缘故，慢慢的，李由美对这些事居然也开始习以为常。
万物有灵……
李由美仰起头，将自己的脸沐浴在微弱，但令人安心的灯光里。她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失神的望着那些漂浮在橘黄色光线里的灰尘颗粒。
口腔里细碎尖锐的疼痛刺破了记忆的薄膜，她收起了自己那些无药可救、疯狂滋长的思绪，缓步走进了泉涌牙科诊所。
她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以某种方式再次相见。
*
一切都始于一年前的那个夏天。
“由美…醒醒…”
有人轻轻拍了拍李由美的肩膀，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她缓缓睁开眼睛，睡眼惺忪的看着坐在身侧的闵智恩。
从首尔到釜山，开车需要五个小时左右的路程。车已经下了高速，开始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行驶着。
“哥好像…很熟悉这里……”尹钟宇坐在副驾驶，看着申载浩熟练的穿过一条条狭窄交错的山间小路，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
对尹钟宇来说，申载浩算是一个很照顾后辈的前辈。他们三个关系一直很好，除了有时候，申载浩似乎特别喜欢在闵智恩面前数落自己，还有那些看似无心的挖苦和刻薄的语气，会让自尊心很强的尹钟宇感到不舒服。
“是啊…”申载浩握着方向盘看了他一眼，回答的很自然。“不是第一次…之前来过感觉很好…溪谷的水哗哗的…”
“…哇…看看这些树…”尹钟宇看着窗外与城市完全不一样的景色，赞叹道。
闵智恩打开了车窗，温暖的风迎面灌了进来，新鲜的空气让李由美稍微清醒了些。
申载浩从后视镜看了闵智恩一眼，然后笑了起来，有些得意，“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托了谁的福。”
“是……都是托了载浩哥哥的福！”闵智恩高兴的说。“是吧？哥哥。”
“嗯…是…”
尹钟宇也跟着笑了一下，但他是个非常敏感的人，很早就察觉到了申载浩对闵智恩的不一般。他是通过自己的女朋友才和申载浩认识的，两人的关系一直很亲密，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这种亲密好像已经过了线。
就像这一次，如果没有闵智恩，申载浩还会邀请他吗？
想到这里，尹钟宇感到了胃部的痉挛，他不自觉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申载浩喜欢帮助自己的后辈，也很擅长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慷慨、正义的一面，所以在那些后辈中很有人气。但其实，和他熟悉之后就会发现，他的那些热心和大方仅仅是一种表面现象。
他的确喜欢闵智恩，从见到她的第一面，申载浩就对她很有好感。只不过，他可爱的学妹只喜欢那个长的好看但没钱的穷小子。
申载浩当然不会明目张胆的去抢，这不是他这种体面人会干的事，况且他的好感还没有到这种程度，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做。
申载浩在大学时期并不富有，但毕业后不知道做了什么突然发了笔财，不但住进了高档小区，还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摇身一变成了别人眼里事业有成的年轻小开。
公司运营的不错，最近还换了进口车。
这次的旅行是申载浩组织的，地点和旅馆都是他定的，并且主动包揽了所有的旅行费用。这些刚毕业不久，没有经济来源的大学生是很难拒绝这种邀请的。
更何况是自己信任的前辈。
李由美之前并不认识申载浩，只知道是同校的前辈。而尹钟宇则是闵智恩刚服完兵役回来的男朋友，据说是青梅竹马，从高中就在一起了。她之前也没见过尹钟宇，因为她和闵智恩本身就是关系普通的大学同学。不过，和她关系最好的郑贤珠和朴静雅都是爱凑热闹的人，她们和闵智恩往来的也很密切。
李由美不喜欢凑热闹，也不是爱沾这种便宜的人，但她架不住两个朋友的软硬兼施。可没想到她们两个居然都会在出发的前一天临时有急事来不了。郑贤珠和朴静雅让李由美也别去了，但闵智恩不同意，还表示会好好照顾李由美让她们别担心。
闵智恩已经答应他会带女性朋友过去，申载浩对她很大方，或许以后还能够帮上忙，所以她不想言而无信。
李由美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很好说话，也不会故意扫别人的兴。就这样原本六人的旅行变成了四人。
“…快到了吗…”李由美问。
“马上就到了……”申载浩看了一眼后视镜，抢先闵智恩一步回答。“住的地方就在山里，离玩的地方很近。”
“…喔…”李由美点点头，礼貌的说，“辛苦了，载浩前辈。”
“…什么前辈……和智恩一样叫载浩哥就行了。”申载浩很热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由美，真人比照片上更漂亮，说话声音也好听，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样子。
闵智恩的意思，似乎是想把她介绍给自己，只可惜……
这对申载浩来说可不是一次单纯的旅行，这是他每年和苌山村民的一次交易，他心知肚明，去了那里，他那些很信任他的学弟学妹就再也没有办法完整无缺的回来了。
申载浩心里虽然偶尔也会很愧疚，但他没有办法，原本想着做一两次就收手，但那些人居然开始要挟他，事到如今他已经摆脱不了这个越陷越深的泥沼了。
“好的。”完全不知情的李由美又客客气气的改了称呼喊了他一次。“载浩哥…”
“这就对了嘛…”
也许是李由美的好脾气和对谁都很温和的性格，让他产生了她对自己也有好感的错觉。盲目的自信让他飘飘然起来，对啊，自己现在有钱、有事业，住着高档小区开着进口车，这些东西对女人来说就是最大的魅力。
嗤…长的好有什么用…这是一个人吃人的社会，钱和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申载浩一直有意无意的和她搭着话，但他的语速很快，提问的方式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讯，而不是是想了解她。李由美有些抵触他的说话方式，却还是礼貌的回答了他的问题。除了一些比较私人的事，李由美实在不想回答只能含糊其辞的蒙混了过去。
“喔…到了…”尹钟宇指着车窗外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纂刻着两个巨大的黑色汉字。
苌山。
“你们之前来过苌山吗？”申载浩问。
“没有。”尹钟宇回答。
闵智恩看了一眼尹钟宇也跟着摇了摇头。
“真是…你们两个真的是釜山人吗…居然都没来过…”申载浩又问李由美。“那由美你呢？”
“没有。”她说，“我也是第一次来。”
山路开始变得有些陡峭，绿色的树木也越来越茂密，车速随之慢了下来。李由美摇下车窗玻璃，沿途的风景很漂亮，她能从温暖的风里闻到了植物清新的味道，以及淡淡的花香。困意消散，心情也莫名变得很好，心中开始对这次的旅行隐隐期待起来。
当她撑着脑袋，看着沿途的风景时，零碎却异常吵闹的音乐声断断续续的传进了她的耳朵，随着慢慢靠近声音源头，敲锣打鼓的声音也愈发清晰。李由美听到了杖鼓，锣，奚琴以及一些她认不出名字的乐器混合在一起的声音。乐器声很嘈杂，但鼓点清晰单调，带着一种古老、激昂的旋律，反复弹奏。
前方不远的农家门口堆着三堆一尺高的黄土，院子里围了很多村民，人群中央摆放着一个祭坛，祭坛上放着一头血淋淋的猪。里侧则坐着一排乐师，他们拿着乐器闭着眼睛投入的演奏着。
身着巫服的巫堂正双手持着神刀，随着长鼓的鼓点不断蹦跳，嘴里吟唱着祛除杂鬼的巫歌，然后将手里的刀重重的插入猪的身体。
以邪驱邪。
这是韩国农村很常见的一种驱鬼巫祭。在做法辟邪时，人们往往会用鸡或者猪作为祭品，用它们来代替人受祸以避开灾殃。
李由美从小就生活在城市，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夸张血腥的的场面，害怕的同时又感到特别新奇。
韩国巫教源自东北亚和西伯利亚的萨满教，也是韩国本土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唯一一支最古老、最原始的传统宗教。
他们信奉万物有灵，相信人和神灵可以通过某种仪式进行沟通。
巫堂的胸前和后背各挂着一枚护心、护背铜镜，像陷入某种忘我癫狂的的状态跳着毫无章法的舞蹈，身上华丽笨重的巫服上装饰着很多的铃铛，此刻随着乐鼓声叮铃哐啷响个不停。
看上去像是巫病患者的家人们则低头惶恐的跪在一旁，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不断地搓着手，嘴里念念有词，表情极为虔诚。
“呀—果然是到了山里……”申载浩似乎有些反感，他不耐烦的低声咕哝了一声。“吵死了…”
申载浩踩了一脚油门，飞快的驶过。音乐声很快变的模糊缥缈，直到最后完全听不见时才又放慢了车速。
“那个…”李由美从窗外收回目光，好奇的问，“…他们是在做什么？”
“看上去应该是那家有人出了事。”尹钟宇也一直盯着看，“我老家那也有这种……”
“出事吗？”
“嗯…或许是突然生病…也有可能…”尹钟宇回答。“是被恶鬼附了身。”
“鬼神什么的……”李由美既好奇又疑惑。“总觉的有点…”
“是啊…”闵智恩说，“生病了当然得看医生才对。”
“是…”李由美赞同的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尹钟宇的表情变得有些游离。
“哥哥？”看到尹钟宇在走神，闵智恩从后面拍了拍他，开玩笑的问道。“哥哥你怎么这副表情？”
“嗯？我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小时候……”尹钟宇回过神来，像是斟酌了一下，语气不确定说，“其实…在我小时候也生过一次病…去了很多医院也没用…是我妈给请了巫女……说是被恶鬼缠上了…”
“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有这种经历呢？”申载浩侧过头神色古怪的瞥了一眼尹钟宇。 “那么…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巫女赶走了恶鬼吗？”闵智恩猜测到，要不然尹钟宇怎么还会好好的在她面前。
“是…不过…我也记不清了…”尹钟宇回忆道，“那位据说是很厉害的巫女，第二天我就醒了，但我自己没什么记忆……”
“太神奇了……”闵智恩发出一声惊叹。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但我总觉得…”尹钟宇扭过头看向她们，迟疑了几秒，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怎么不说了？”闵智恩问。
“算了，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的。”
“什么嘛……”
“呀！你这小子…真是…”
接下来闵智恩无论再怎么问，尹钟宇却怎么都不肯说了。
【恶鬼吗？】
李由美再次瞥向车窗外，望着远处，思绪开始慢慢发散。
*
申载浩的车在一栋老建筑前停了下来，申载浩预定的是一家位于苌山山里的旅馆。说旅馆其实不太准确，它实际上就是深山里的一家很小很旧的民宿。
李由美有些诧异的望着眼前的建筑，她刚刚在车上用手机查了下，网上根本找不到这家民宿的任何信息。不知道他们这位前辈是怎么找到这家这么冷僻幽静的民宿的。
应该花了不少功夫吧？
民宿旁侧的屋檐下整整齐齐的摆放很多酱缸台。从建筑的外部看，它有些古老，应该是在老房子基础上重新翻建装修过的。房顶屋檐微微翘起，是古时韩国青瓦房特有的船形顶。屋内的梁和椽子都是用坚固的木头搭建而成。木质的门窗和装饰都没有上漆，而是保留着木头原本的颜色，只是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木头原有的光泽已经随着时间的沉淀而变深。
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的女人从里面探出头来，女人烫着俗气的贴头小卷烫，使整个头看上去更加圆润。
严福顺见有客人来，立刻热情的迎了上来，小小的眼睛笑起来弯成了一条缝，看上去很亲切。“哦，来客人了呢……”
“外面很热吧？”严福顺笑着招呼着他们。“客人们…快请进吧。”
“您好…”四个分别对着老板娘大婶行礼。
“老板娘，我们之前有预定的。”申载浩松开行李箱，拿出钱包准备登记。
“是~请出示下证件。”
李由美拉着拉杆箱，举目四望，民宿分为两层，餐厅和接待在一楼，二楼的里侧则是专门提供给客人住宿的。
大厅朝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巫神图，很显眼。图里是一只看起来像老虎的动物，李由美盯着墙上的画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什么。
【好像是老虎…长得有些奇怪的老虎…白色的…】
申载浩拿着他们三人的证件登记时，李由美便跟在尹钟宇和闵智恩的身后，推着行李箱准备上楼。
“但是……”严福顺看了一眼申载浩，收起了笑容。“为什么今年只有三个人？”
客人们离开前台走向楼梯后，严福顺语带责备小声质问，“不是说还有两个吗？”
“本来还有两个，但临时有事，来不了了。”申载浩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他们，压低了声音回答。
“少了人，今年不会和去年一样多了，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
现在的申载浩根本看不上那几个钱，他继续为这里的村民做这种事，完全只是担心自己的小命。
严福顺瞟了他一眼，将右手摊在他面前。“拿来吧。”
李由美从小到大的听觉和嗅觉都比常人更加灵敏，严福顺和申载浩的谈话内容很小声，但还是被她隐隐约约没头没尾的听到一些。因为申载浩和严福顺两人说话的语气很熟悉，像是认识了很久样子，所以上楼梯前李由美下意识的扭过头向他们看去，只见申载浩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纸塞进了严福顺的手里。
“都在里面吗？”
“是。”
“没错吧？”
“放心不会错的，已经确认过了。您可以自己对照一下他们的证件。”
【那是什么？】
“…这楼梯…真高…”尹钟宇双手插着腰，站在楼梯口满头大汗的喘着气。
“哥哥，我们去看看房间吧？”闵智恩在二楼的楼梯口帮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民宿的楼道又窄又暗，看上去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过。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设计的，楼梯的坡度做的非常陡，每一步的台阶都很高。就连尹钟宇一个刚服兵役回来的男人，在搬完自己的行李再帮闵智恩搬上去后，也已经累的不行了。
他自己的还好，闵智恩的箱子里好像装了很多东西，特别重。
“好。啊…”尹钟宇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闵智恩。“那个……要帮由美也拿一下行李吗？”
“啊…对了。”闵智恩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还有由美…”
刚刚产生的古怪感觉被闵智恩的声音打断，她抬起头便看到了尹钟宇和闵智恩正看着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
“啊…我自己来就行。”
“你可以吗？”尹钟宇有些累，所以嘴上说着要帮忙，却没有走下楼梯的意思。“还是我来帮你吧？”
“不用，我的箱子不是很重。”李由美对他们笑了笑，“你们先去看房间好了。”
“由美你…”闵智恩站在楼梯口看上去有些不放心，“真的可以吗？”
“没问题的。”
“好吧。”闵智恩拿着一张卡片冲她晃了晃，“我们在5号房。如果等下拿不动，让载浩哥帮忙搬一下。前辈人很好的。”
李由美温和的笑了一下，“好的。”
等他们两人消失在楼梯口后，李由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提起箱子慢慢的走上楼梯，木板楼梯似乎并不是实心的，鞋子踩在上面发出空洞沉闷的咚咚声，台阶很高，因为带着行李，她每走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跨上去。
【这个楼梯也太难走了……】
她带的东西并不多，一些夏天的换洗衣服和简单的洗漱用品，但箱子拎着却并不怎么轻，李由美连拖带拽气喘吁吁的走到一半停了下来，靠在墙上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轻轻缓着气。
【好热…】
【刚才……智恩的男朋友…明明不想帮忙…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呢…】
二楼走廊窗户投下来的光忽然变暗了，她侧过头看向楼梯口。有个黑色的身影正站在楼梯口挡住了二楼走廊所有的光。因为背光的缘故，李由美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从宽大的肩膀和高瘦的身材轮廓来推测是个男人。
男人的头微微往左边倾斜了一下，似乎正在看着她。
“抱歉……”意识到自己挡到了别人，李由美重新站直了身体，双手再次拖着行李箱开始往二楼的楼梯口费劲的跨着步子。
一开始，男人站在原地没有作声。但几秒后，他兀的迈开了步子，懒散的下了楼梯。他的腿很长，却像故意似的，一步一步，走的非常慢。
“………”
李由美困惑的仰起脸望着那个正朝着她走来的陌生男人，一阵莫名的慌张向她袭来，他越来越近了，可如此逼仄的楼梯，她要如何才能避让他呢？
她只能停下脚步把行李箱靠墙，然后让自己的背部也紧紧贴着墙面，尽可能的为他让出了一条不太大的缝隙。
【这样…能过得去吗？】
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李由美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他的五官带着一种轮廓分明的骨感，非常立体。他身上那件黑色不合时宜的长袖套衫和猩红色的嘴唇把他的皮肤衬显得非常的苍白。
但最特别的还是他的眼睛，那双如深潭般漆黑无光、毫无波澜的眼睛。
他身上散发的气质就像是一种矛盾的混合体，在令她恐惧的同时，却又有着摄魂夺魄般的奇怪魅力。
狭窄的楼梯无法容纳两个成人，他侧过身与她交汇，身体不可避免的触碰在了一起，严丝合缝，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她甚至感觉到了他极为轻缓的呼吸。
李由美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着急非要走下来，让她先上去不就好了，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
楼梯很昏暗，二楼传来闵智恩和尹钟宇的谈笑声，带着嗡嗡的回音，如同在梦中一般，听起来缥缈空灵，没有真实感。
他很高。
当她的鼻尖触碰到了他胸口冰冷的衣服面料时，她的脸微微泛起了粉红色，呼吸因为慌乱而变得浅而急促。
李由美觉得这个男人古怪极了。
现在已经是炎热的夏季了，他却穿着这么厚的长袖外套，非但一滴汗都没有，身体还异常的冷，那种冷是那种可以很直接传递过来的冰冷。
除此之外，李由美还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不是香味，是很特殊的味道，像某种野生动物身上才有的，阴冷又潮湿的皮革味。
当她仰起脖子与他对视时，他也正垂着头盯着她，直勾勾的，但好像又没有完全在看她。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在他的双眼深处，除了无尽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人凑近了她的衣领口处，做了一个非常古怪而隐晦的动作。这个动作幅度非常小，但她还是察觉到了。
他好像闻了一下她。
李由美被他阴恻恻的眼神和无礼的动作吓到了，下意识屏住呼吸，后仰着脖子，竭力避开与他身体的接触。她听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声，紧张不安的焦虑经由肌肉和脖颈的脊椎传递到全身。
被她松开的行李箱在台阶的边缘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从楼梯滚落。
徐文祖及时按住了它。
李由美惊慌失措的晃了晃身形，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袖子以保持身体的平衡，下一秒，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
他好像在笑。
“我帮你吧…”他开口打破沉默，嗓音低沉柔和，听上去彬彬有礼，却和他现在脸上那种轻蔑的、似笑非笑的神情非常违和。
男人说话时，她感觉到他的胸腔微微的振幅，威胁感也随之从他身上慢慢消散，李由美调整了呼吸，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
他的声音很好听，犹如浓郁的黑天鹅绒，柔和而深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让李由美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警惕。
“欸？”她好看的圆眼睛怔怔的看着他，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下，“谢谢…”
【或许是误会他了……】
徐文祖仍然盯着她，黑色眼睛里蕴含着某些肉眼无法捕捉的东西，傲慢却又带着一点放纵，还有一股很强的穿透力。它仿佛可以看穿所有的秘密，拉扯出你内心深处最阴暗的那一部分。
他微微欠身，拎起了她的行李箱后退了一步绕开了她，转过身向二楼走去，他的力气特别大，很轻松的就将它搬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谢……谢谢…”她跟在他身后再次道谢。
徐文祖将手推进额前黑色卷曲的刘海里，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后，又恢复了最开始那种非常随意的懒散姿态。
“…刚才上楼的两位…” 他垂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是你朋友吗？”
“是…”她礼貌地对他行了礼后，疑惑地问。“请问您是”
“啊…别误会…我也住在这里。”他幽幽的看了一眼背对着李由美的二楼的走廊偏门，一个戴眼镜、面色惨白的小个子男人正怪异的从门内伸出脑袋鬼鬼祟祟的注视着新来的客人。
他平静的移开视线，面不改色带着礼貌的微笑继续说道。“因为住的久了…和这里的老板很熟…嗯…所以偶尔也会帮着做些事。”
李由美没注意到异常，只是恍然的点了点头，很快放下了戒备，“原来是这样…”
“嗯…对了…”他微微侧身，为她让出了一条道，眼睛依旧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进去看看房间吧……”
【好像…是个很好的人…】
“好……”李由美再次对他行了礼，然后拖着拉杆箱走进了5号房间。
徐文祖站在昏暗的楼梯口，他的目光一直尾随着李由美的行李箱彻底踏进房间时，才懒洋洋的收了回来。
此时二楼的偏门紧锁着，仿佛洪南福刚才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机械般的转过身楼，鞋子在台阶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渐渐的，他的背影与浑浊黑暗的楼道融为了一体。
*
李由美和闵智恩住在5号房间。
民宿的房间很小，但还算干净。可能是因为在山里，湿气比较大，所以房子里总有些似有若无的霉味，屋内的家具也不太新，、。
房间的门是木头做的老式移门，门上糊着原本是白色但现在已经发黄的韩纸，门框内侧仅仅用一个插销作为防护，毫无安全性可言。
李由美对住宿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干净点就可以了，但闵智恩看上去好像不太满意。
“没想到是这种房间……”她不满的咕哝了一句，然后用食指横在鼻子下，嫌弃的说。“味道好大…”
其实她下车时就有些失望了，这么简陋的旅馆，一看就很便宜。但当着申载浩的面，她当然不会抱怨这些。
“…山里的民宿可能都这样。”这也是李由美第一次住这种房子，她把洗漱包从行李箱拿了出来，安慰她。“也就住几天，很快就回去了。”
“是啊…”闵智恩耸了耸肩，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钱。
闵智恩注意到了自己跟前桌子上有一面被绿色胶带缠住的化妆镜，她疑惑的伸出手碰了一下。“奇怪……这些镜子怎么都给粘住了……”
闵智恩用指甲扣了扣，撕下了一段绿色看上去有些脏的胶带，露出里面一小块镜面。
“…什么啊…这是…”她有些嫌弃的碾了碾自己变得有些黏糊的手指，“好恶心。”
李由美闻言走到她身旁，也开始仔细查看这面被用胶带封住的镜子，“是有些奇怪……”
“是吧？”闵智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那个…由美啊…”
李由美把注意力从镜子上移开，望向她。“什么？”
“就是…”闵智恩的脸红了一下，“我想和哥哥一个房间来着…”
“好的。”李由美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但是……你一个人住没关系吧？贤珠她们说你胆子很小来着……”闵智恩有些心虚，“如果你一个人住觉得害怕的话，我就留下来。”
“胡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小孩子…”李由美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没关系的…”
闵智恩松了口气，李由美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好相处，怪不得郑贤珠和朴静雅这么喜欢她。
“那等下在一楼餐厅见。”闵智恩说，“载浩哥刚发消息说，这家民宿免费提供三餐。”
“好的。”
*
当李由美再下楼来到民宿的餐厅时，闵智恩和尹钟宇还有申载浩已经坐在餐桌上了，除了他们之外，餐桌上多了一个学生摸样的年轻男人，看上去也是来苌山旅游的。
尹钟宇正在和民宿的老板娘严福顺争论着什么，她的身后站着她的员工，一对举止有些奇怪的双胞胎，都是寸板头，其中一个面色阴沉，另外一个好像有些智力问题。
“老板娘，您说这像话吗？”
“哎哟，你说你这小伙子……”严福顺抬眼的斜睨着，“有几个坏的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老板娘大婶。”那个学生模样的男人也忍不住插嘴道。“这里没有一个是好的。”
“是吗…”严福顺斜了学生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也许是不凑巧而已…”
李由美在闵智恩旁边的座位坐下后，小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是鸡蛋。”闵智恩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带着血丝的坏鸡蛋，对她说。“都是坏的。”
民宿给准备的午餐是很简单的生牛肉拌饭，还有一些泡菜萝卜、拌杂菜之类的小菜。
李由美看着自己面前那只鸡蛋，然后拿起它轻轻敲了两下桌子的边缘，把鸡蛋打在了碗里。
是好的。
“嘻嘻嘻…有、有一个好的呢！”卞得钟几乎立刻指着李由美的碗，仿佛中了奖一样兴奋的喊道。
“你看，这不是有好的嘛…”严福顺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精明的小眼睛在李由美身上来回转了转。“和你说了，有好有坏很正常…都是免费的，实在不行你们可以出去吃嘛…附近也有餐馆和便利店…”
“正常？”尹钟宇气急反笑，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申载浩拦住了。
“呀，钟宇啊…这是干什么…不要吵架…我们是来玩的…”
“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也很失望，“这不是鸡蛋的问题——”
这种带血的鸡蛋在他老家是很晦气的，搞不好会出什么事。
“算了，别吃这些了。”申载浩与严福顺对视一眼后就打起了圆场，他拍了拍尹钟宇的肩膀。“后备箱里有火盘，来之前买了点肉和菜，找个湖边之类的好地方……就能烤肉了。”
“烤肉？”尹钟宇惊讶的看着他，“不是……哥什么时候准备的？”
“来之前准备的—”申载浩单手插着腰，招呼着李由美和闵智恩。“我们现在就去吧？”
申载浩又看了一眼那个学生模样的男生，指了指。“喂…那个学生，你也一起来吧？”
“我吗？”男学生指了指自己，没想到自己会受到邀请，有些激动，“真的可以吗？”
“都是一起来玩的，人多也热闹。”申载浩颇为大方地说。“一起吧？”
“那哥，我可以这么叫您吧？”
“当然了。”
“那个…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锡允，目前还是高中生。很高兴认识各位前辈。”
姜锡允长得很阳光也很帅气，性格开朗，喜欢冒险和音乐。
“哇，我原本还有点担心呢。” 姜锡允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胸脯，“但能在这种地方遇到你们，真的太好了。”
李由美看着他们感受到了一道向她这边投来的视线。她侧过脸看了一眼似乎完全没有被尹钟宇的言语惹恼的严福顺，她此刻正笑眯眯的望着李由美。
她对上视线后愣了一下，随后礼貌地朝严福顺笑了一下。
“大婶…”申载浩开口问道，“您知道这里附近有哪里适合烤肉的地方吗…”
“烤肉吗？”严福顺转了转眼睛，视线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楼梯口，随后她伸出手指了指外面，热心的说道，“沿着这条山路一直走，走到一个三叉路口的地方后，往左拐的那条小道一直沿着溪谷的那一片都可以。哈哈哈…我们家双胞胎也常去那里来着。”
“您是说可以在溪边烤肉，没错吧？”闵智恩向严福顺再次确认。
“是，没错。”
“哇…太棒了吧？！”
“对了……”严福顺脸上地笑容依旧很亲切，语气却不知不觉中冷了下来，“溪谷附近有个山洞，叫做苌山山洞，你们绝对不能去。”
“为什么？”李由美下意识地就问道。
严福顺看向她，“在很多年前，防空炮兵基地和陆军总部都建在这苌山的山顶上，釜山的武装部队医院也在上面，这座山在以前就是一个雷区，埋了很多地雷。”
“但是…据说14年的时候不是就清理干净了吗？”姜锡允疑惑的说，他之前可是做了很久的功课。“网上有报道。”
“看来这位学生真是做足了功课呢…但是…这可说不好”严福顺说，“万一有没清理的……”
“大婶。”申载浩向她保证道，“我们绝对不会去那里的。”
“那就好。”严福顺笑眯眯的说，“我也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毕竟你们是我家的客人……”
就这样，他们兴高采烈的从后备箱拿出烤肉设备和食物，又问严福顺买了点米酒，便出发了。
严福顺走到门边，注视着那几个年轻人离开的背影。她脸上招牌亲切的笑容消失了，她板着脸，目光不善的望着他们。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礼貌……”她面露不屑的翻了一个白眼。
徐文祖从楼梯口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拉开椅子坐在了餐桌上，看了一眼餐桌后，无声的勾了勾嘴角。“嗯……不过…这次居然有好的…真是意外呢…”
严福顺闻言收回视线，瞥了一眼桌上的鸡蛋。
“是啊…我也奇怪…明明都是坏鸡蛋，怎么还混进来一只好的。”
“嗯…”他随意的问。“是谁的？“
“是5号房间的客人。”严福顺拿出了那张之前申载浩给她的纸，“那个眼睛圆圆的，说话软绵绵的女人。这是他们几个的四柱，要看一下吗？”
“不用。”徐文祖看了一眼，淡淡的说。“您决定吧。”
“好。”严福顺喜滋滋的收起纸条，“真没想到，这种破地方还能赚到这么多钱。”
“那家人还在闹呢…孩子没找到…”严福顺瞟了一眼屋外的酱菜坛子，幸灾乐祸的继续说道，“还说……自己孩子被苌山虎抓走了，据说还请了这里最好的巫堂来主持呢……”
“嗯…”他懒洋洋的斜睨了一眼严福顺。“什么时候？”
“好像是后天。”严福顺转过身，笑眯眯的盯着墙上那副巫神图。“…你说…这家民宿的老板祭拜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死了……”
“…人不都这样吗…”徐文祖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因为恐惧去祭拜一些危险的东西…想以此获得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话说回来，这里好像是文祖你的故乡呢…”严福顺忽然想起了什么。
“嗯…”徐文祖伸出食指摸了了一下自己的眉毛，“好像是呢…”
“你说…这山里真的有这种吃人的妖怪吗？”严福顺面露疑色，“这里的村民好像都很怕它。”
“怎么？”他歪了歪脑袋，黑色的眼睛戏谑的盯着她，“大婶觉得可怕吗？”
“那倒也不是……”严福顺嗤笑了一声，满不在乎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只是有些好奇而已…上次得秀说在山上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别担心，大婶。”徐文祖用有些慵懒的声音说，“这个世界难道还有比人更可怕的吗…”
他说着身体慢慢前倾，将手交叉放在餐桌上，空洞的眼睛意味深长的盯着她。 “大婶，您可不是一般人啊…”
“说的也是……”严福顺笑了起来。
“对了，这次的肉味道怎么样？按照你说的只放了一半的调料。肉质也不错，很嫩吧？”
“嗯……味道不错。”
*
通往溪谷的路很窄，不能开车。但据民宿老板娘说离这里也并不是很远，等他们终于走到溪谷边，搭好烤肉设备时，天已经变黑了。
虽然已经是六月的天气，但山里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好在火的热度、以及烤肉的滋滋声很快抵御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寒意。大家看上去心情都很不错，所以气氛也很好。姜锡允甚至还现场表演了一段他最新创作的rap。
“喂…臭小子…”申载浩拍了拍尹钟宇的肩膀，脸上有了些醉意。 “想待在首尔吗？”
“当然了…”尹钟宇说完沮丧的叹了口气，“不过…首尔…很难吧…”
申载浩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透明烧酒杯在他面前晃了晃，“来。”
尹钟宇会意，双手拿着杯子与他碰了一下。
“一口干了。“
申载浩看尹钟宇喝了酒才满意地放下杯子，“钟宇啊…来首尔吧，到哥的公司来实习。”
当然，前提是你小子能活着出去的话。
“哥…是说真的吗…”
“不过…实习期的工资也不会很高…”
“没关系，我相信哥。”
申载浩把头转向了闵智恩的方向，“智恩啊，钟宇准备来我公司上班，你觉得怎么样？”
“真的吗？”
“当然了。”
“哥哥你已经决定了吗？”闵智恩看着尹钟宇。
“嗯…多亏了哥。”
“太好了…之前还担心以后见面次数会变少呢…”闵智恩拉着尹钟宇的手，然后又面向李由美。“由美你呢？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这次旅行，应该算是他们在踏入社会前最后一段轻松的日子了，等这个夏天过完，不管是情不情愿，他们都会挤入进入残酷的成人世界。
人生会真正的开始，而在此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我吗？我可能…”李由美不确定的说，“也会留在首尔……”
姜锡允很会活跃气氛，他晃了晃手里的啤酒，“来！我们为首尔再干一杯吧！”
大家喝了酒，都多多少少的都放松了下来，人一旦松懈，话就变多了。
“之前听静雅说，由美的父母好像都在国外。”闵智恩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是…”李由美笑了笑，“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国外了…是奶奶把我带大的…”
“常年在国外…”申载浩凑上前，“是做生意吗？”
亲人都在国外，那就更好办了。
“不…不是。”李由美笑着摆了摆手。
“那是什么？”申载浩飞快地继续问道，有些刨根问底的意思。
“欸？”李由美没想到对方会继续问下去，她有些尴尬地回答，“那…那个…是工作的原因…”
申载浩还想问什么，却被闵智恩打断了。
“……载浩哥真是的。”闵智恩调侃道。 “问这么仔细干嘛？”
“我这不是好奇嘛。”
“好奇？”闵智恩笑着看了眼正在喝低头安静喝着啤酒的李由美，冲申载浩挤挤眼。“…怎么样载浩哥…由美本人是不是比照片更可爱…我没骗你吧…”
“是很可爱。”申载浩的回答很老练，即不表态也没有拒绝。他其实还很年轻，只比尹钟宇大了两岁，但浅蓝色的polo短袖加上涂满发胶、在火光中乌黑发亮的飞机头，让他已经有一种中年男人的油腻感。
李由美忽然模糊猜到了闵智恩坚持让自己来旅游的原因。但李由美对申载浩一开始就没什么好感。她低头轻轻搓了搓自己刚才烤肉而有些油腻的手指，不想加入这个话题。
“那个……手好像脏了…我去…那边洗一下。”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溪水。“马上回来。”
“哦…要陪你去吗？”申载浩表现出一种假惺惺的殷勤。
他才不想去。
“不用。”李由美连忙婉拒。
“好，那你小心点。”
申载浩没有执意跟过来让李由美暗暗松了口气，冰凉的溪水潺潺的在手指缝隙中流过，水中倒映着摇摆不定的星光，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
李由美竖起耳朵想仔细倾听那些昆虫的叫声，一声铃铛清脆的声音从那片黑色的树林里传来，紧接着她听到了一个人声，那个声音很奇怪，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窸窸窣窣像被风裹挟着钻进了她的耳朵。
「由美啊……」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哎呀…我们由美长这么大了……」
是奶奶的声音。
“奶奶？”
李由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像一只被奶酪引诱的老鼠，梦游般无意识的朝着黑色的树林深处里走去。
*
火盘上最后一点食物已经烤成了焦黑的油渣，尹钟宇无聊的用夹子来来回回拨弄着它们。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们几个已经有些醉意的脸上。
影影绰绰的。
烧酒喝完了，申载浩开了一罐啤酒看了一眼已经倒在地上睡着的姜锡允，嗤笑了一声，“切…这小子喝了我这么多酒…居然睡着了…”
远处的山林里传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吼叫声，划破了溪谷静谧的夜晚。栖息在树上的鸟类受到了惊吓，纷纷扑打着翅膀四处逃窜。
“那是……什么声音？”尹钟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睛盯着那片黑色的树林。
“你们说这山里是有什么野兽吗？”闵智恩往四周看了看，有些害怕的挽住了尹钟宇的胳膊，将头靠在尹钟宇的肩膀上。
“哪有什么野兽。”申载浩有些醉意的咕哝着，“都是自己吓自己。”
“可是，刚刚明明……”尹钟宇迟疑的说着。
申载浩打断了他，“就算有什么大型的动物，也早就被山上的地雷给弄死了…”
“…载浩哥…”尹钟宇微微皱了一下眉，“好像对这里真的很熟…”
“我吗？”申载浩愣了一下， “啊~ 其实我很多都是上次来的时候，听老板娘说的。”
闵智恩担忧的看了一眼李由美刚才离开的方向。
“那个…由美好像…去了很久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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