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程沛奇是被许松延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师徒俩科研方向上理念相合, 性格也很相似, 都是想到要跟人打交道就头大的类型, 不擅长交流。

    谁能想到一会儿没在就被老师丢了个苦差事。愁得眼镜都快掉了。

    祁燃的检查并非每一项都能即时出结果,要给书面的数据作为最终的综合诊断通知书, 还得再等上几天。

    许松延的判断是根据他的专业和经验,基本十拿九稳。程沛奇跟老师的判断相同, 知道就算等检查结果全都下来也不会太大的差别, 就一早开始提前打腹稿。

    还是觉得忐忑。

    关键是他要通知的内容不是什么喜讯。说的时候还得注意照顾人家的情绪, 就更难。

    其实当天离开实验室时, 祁燃就能察觉出些许异样了。

    从眼睛就能看出来, 每个人望着他的眼里都有灰暗的惋惜。纪寒景装得跟平常一样, 其实暴露得最明显。

    甚至能看出痛苦挣扎的情绪, 死死压在眼眸深处, 以为没有被注意到时才会显露出分毫,转瞬即逝。

    祁燃心想自己别是腺体没查明白, 反倒查出得了别的癌症之类的。

    诊断结果没下来, 他自己都还没有实感。看到纪寒景这样,祁燃反而担心他更多。要分别时迟迟没有下车,牵着他的手轻声问, “是不是许教授说我情况不好?”

    “……没有。”纪寒景摇头说, “你好好的。”

    如果没有遇到我的话。

    “可你的表情, 跟说的可不像是一回事啊。”

    祁燃捏了捏他的脸颊,“如果信息素的问题不能解决,也没关系的。我都已经习惯了, 一辈子这样过下去都可以。”

    一辈子这样……过下去,都是可以的。

    如果不用跟我在一起的话。

    “燃哥。”纪寒景试探着问,“你有没有想过先放下工作,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就是,久一点。几个月……大半年那种。”

    他都没敢把时间往实了说,可话一出口,仍旧是连自己都觉得荒诞。

    “现在吗?”

    祁燃果然不赞同,没怎么多想便笑着调侃他,“那怎么行。年轻人啊这种想法可要不得,现在正是该努力的时候,退休以后大把的时间休息啊。”

    纪寒景对这回答并不意外。可已经养成了习惯,看到他表情生动就不由自主跟着高兴,没过脑子就先傻傻地也露出个笑容。

    今天的心态毕竟跟往常不太一样。这个笑才刚成型便已经难以维持,只垂眼喃喃道,“……是啊。你说得对。”

    祁燃看他垂头丧气笑不出来的模样,有点心疼。抬起他的下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柔声说,“你最近老是跑来跑去地找我。是不是有点累了?”

    “别灰心啊,时间还长着呢。等忙过这段我们一起去度假吧?就我们两个人去。到别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开心心地玩两周再回来。”

    周舟催了两遍去候机,祁燃依旧没急着走。耐心地哄他,“我以后一有空就来陪你。马上就过年啦,我们马上就可以一起待好多天了。开心一点。”

    “嗯。”纪寒景低低地应了。

    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出声道,“燃哥,我今年……不去国外陪长辈过年了。”

    “我提前几天去看他们,春节前回来。跟你一起过节好不好?”

    “真的?当然好啊。”

    祁燃一只脚刚跨出车门,闻言又缩回来,笑着亲了亲他,“到时候我们一家人都可以一起给你过生日。我妈煮的生日面可好吃了。”

    那样一起度过的时间就又会增加几天了。在这样两个人都忙的时期里,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况且还离得很近。想想再过两周就能一起过年,工作起来都很振奋,祁燃甚至隔天就跟老妈打了电话汇报。

    离除夕还有半个月就已经开始筹划年夜饭菜单的人当然乐意得不行,连连打听解意喜欢吃什么。听说他大年初一过生日更是高兴,说这是个有福气的崽崽,还要再张罗着给订个蛋糕好好庆祝。

    “对了妈,我前几天去检查身体了。”

    祁燃跟她很贴心,向来都是知无不言地说体己话,“是一家挺厉害的实验室,虽然我不懂啊,但是看着设备都很先进的样子。感觉比医院里还要厉害。”

    “哦呀,那结果怎么样呀?”

    “还没拿到呢。做了好多检查,全部的结果要过两天才能出来。”

    在身体这件事上,祁燃知道妈妈比他自己还要关心。一有点进展就立刻跟她讲,“不过我觉得啊妈,我从小到大这样都过来了,就算到最后也没法改善,也没关系的。我都习惯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深切的叹气,“崽崽,是不是那个实验室里的人也说没有办法?”

    “哎呀,还没出结果呢。”

    祁燃说,“我就是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免得你抱了太大的希望,万一结果跟以前没什么差别,空欢喜一场。那不是又平白让你心里难受么。”

    还没有人告诉他结果。

    但他自己就能感觉到。

    纪寒景在外面跟许教授谈了那么久,出来后面对他时都不太有目光交流。其实已经是很明显的线索了。

    “妈妈心里难受有什么要紧。”

    祁阿姨担忧地说,“妈妈是怕你难过呀。要是以后跟人家在一起了,身体又不好要不了孩子,是要受他们家委屈的呀。”

    “那都是多久以后的事了……他不是会介意这些的人。”

    祁燃无奈道,“妈你就别担心了,我们俩好好的。我以后好好地对他,在别的方面多补偿他。就算要不了孩子去领养也行啊,总有办法的。”

    再说他本身就是个孩子了,还未必肯要一个奶团子来跟自己争宠。

    祁燃想想觉得好笑。又觉得以纪寒景的风格,也不是没有可能。

    “等出了结果我再告诉你啊。妈,你就平常心,没事儿琢磨琢磨年夜饭吃什么就行啦。”

    “哎呦,行。”

    之后的两天就一直在等结果通知,祁燃没事儿就瞥一眼手机,渐渐注意到纪寒景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不怎么拿以往那些浑话来撩拨他了。

    仿佛洗心革面,变成了一个正直的男朋友。

    但还是个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心事重重的男朋友。

    祁燃反而觉得有些戳心窝,能感受到自己真正是被疼爱着的。他的身体自己都还没怎么伤心,父母也好,男朋友也好,爱他的人已经开始比他还窝心了。

    其实真的没什么。他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难过,心态挺好的,甚至盘算着等结果出来,要怎么反过来安慰他们不要太介怀。

    这天来录一档访谈节目,后台候场时,他终于接到了这个最终审判般的电话。

    是愁了很久的程沛奇硬着头皮打过来的。

    看到号码来自实验室他就接了。虽然马上就要开始录制,但想想最坏的结果他都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后也就花个十分钟就能调整过来,便没怎么犹豫。

    反而这个来审判他的小兄弟,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第一句就泄露了生疏,“下午好燃哥,吃了吗?”

    “……”

    祁燃忍俊不禁,没在意他失败的开场,顺着说,“下午好啊。你是要告诉我检查结果的吗?”

    “嗯嗯,对。”

    他的语气有些局促,郑重地清了清嗓子。也是想先给个缓冲时间,对祁燃说,“这个,结果可能会比你想的严重。但是基于事实的,判断失误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准备好的话,我就告诉你。”

    祁燃听着他好像比自己还紧张,“没关系。现在告诉我吧,你慢慢说。”

    结果与许松延的判断并无异处。程沛奇从各项检查报告的数据分析开始说。

    听得出是做了准备的,虽然大部分专业名词祁燃都听得似懂非懂,跟上理论课似的。

    但这样的分析好像能让陈述者镇定一点,越往后言词也越来越清晰流畅。祁燃就耐心等着他背书,没有打断提问。

    一直听着,终于到了结论部分。祁燃才开口问,“意思是我没有得癌症之类的对吧?”

    “……”

    程沛奇噎了一下,以为自己没说清楚甚至想重头再说一遍。之后马上明白过来,确实不能传达得太书面,毕竟不是在实验室里工作的同事。

    于是省去那么多过程,直接下结论说,“没有。除了腺体,你身体其他器官都是健康的。癌细胞筛查结果也正常。”

    所以还是只有腺体问题。

    跟原先心里预计的差不多。祁燃心情没有太大的波动,“那我的腺体,还有康复的可能性吗?”

    “自体康复的可能性……”

    “为零吗?”

    “通俗地说……是的。”

    ……果然是这样。

    这个也已经想到过了,虽然无法免于失落,但还在情绪可控制的范围内,祁燃叹气,“辛苦你,我知道了。”

    “啊……还有,我的检查结果有没有显示出前几次疼痛的原因?就是……嗯,跟我那个,性/生/活有关吗?”

    “是的,确实高度相关。”

    程沛奇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两句。告诉他那个每次就遭雷劈似的痛症,根源问题也是出在腺体上。

    既然其他地方都没有问题,原因出在腺体上也不算出乎意料。祁燃说,“那我该怎么缓解这样的症状?需要吃点药,还是做些治疗?我之前吃过医院开的普通止痛药,但没有效果。”

    他的语气还是轻松的,仿佛只是在谈论一场重感冒。程沛奇几乎有些不忍心了,“这症状是无法单独缓解的。”

    祁燃一怔,终于开始感到不对劲,“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你自身腺体功能缺失的问题,在那,那个,性/行/为之后,会出现这样的症状,是无法避免的。”

    程沛奇说得有点结巴,但意思是很清楚了,“所以……现在的情况下,如果希望症状不再发生,除了彻底停止性/行/为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腺体完整,是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但是燃哥你现有的腺体问题,没有可行的技术手段能够解决,所以……就没办法避免。”

    祁燃彻底懵了。

    他并没有想过这件事会是如此严重的问题,听起来比被吸了精气还难解决。哑了好一阵子,直到听见有工作人员在催上场准备,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来,“……这样吗。”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像个拿到病危通知书的患者那样,有了明显的情绪震动。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茫然无措,“那我现在,我的腺体,我……彻底没救了吗?”

    “……”

    程沛奇抱歉地说,“是的。”

    不是难解决。是无法解决。

    仿佛被判了死刑。祁燃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是的。你的性/生/活也没救了。

    原来不是别人太忧心。

    是他自己乐观过了头。

    程沛奇顿了顿,继续道,“那么,既然现在你的腺体无法挽回——”

    “抱歉。”祁燃突然打断他的话,“导演在催我了。”

    “我……你,我们,我们晚点再说吧,行吗?”

    他开始变得语无伦次,像后知后觉地承受了很大的打击。

    程沛奇不知道该如何地安慰他,只听出他暂时无法再负担更多,便把后面的手术咨询咽了回去。顺着他的意思先结束这场对话,“啊……行的,你先去忙。”

    祁燃轻声说,“谢谢你通知我这些。”

    “没有没有,应该的。”

    这天的节目不知道是从何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

    并没有能够用来消化噩耗的时间,他只记得自己拼命地深呼吸,对着镜子调整表情后就走到了台上。

    访谈的问题都很常规,他靠着经验能力也应付得过来。整个工作过程里灵魂仿佛和身体失散,生硬对峙着不肯轻易融合,即使在节目录制结束后仍旧麻木得缓不过神来。

    他有点沉迷于这样的麻木,甚至抗拒从工作状态里脱离。收工后自己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待着,还算镇定地告诉周舟需要一点独处时间。

    然后自己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等待心跳恢复知觉。

    直到纪寒景掐着点打来电话,他原本也是抗拒的,但身体反应比思维更快一步。反应过来时,电话已经通了。

    这些天的时间格外难捱。寝食难安地等到了出结果的日子,纪寒景终于再也耐不住性子,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即使知道应该再留一些时间给祁燃消化,他也无法再继续等下去了。

    “……燃哥。”他的语气里,忐忑和不安暴露无遗,“你今天,有没有接到实验室的消息?”

    祁燃缓慢地露出个苍白的笑,对着空气,“嗯。程沛奇告诉我了。”

    “纪冬冬啊……”

    “燃哥。”

    “你那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终于能想通了。

    如果单单只是无法正常分泌信息素的问题,纪寒景又不是第一天得知,怎么会表现得那么反常。

    纪寒景深吸一口气,不避讳地承认,“对不起。”

    “我不敢告诉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你说。”

    “你没有做错。”祁燃却对着空气摇了摇头。声音发颤,“谢谢你,没有亲口告诉我。”

    那些话,只适合由程沛奇他们以官方实验人员的身份来进行通知。

    如果由纪寒景亲自开口,祁燃想象不到自己会面临何种难堪的境地。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甚至感到庆幸,“还好你没有。”

    “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辽……

    二更还没写完

    时间太晚怕你们看了(更)睡不着觉……

    就先不发了

    今晚写完留着明天上午再更新

    大家晚安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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