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沛奇是被许松延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师徒俩科研方向上理念相合, 性格也很相似, 都是想到要跟人打交道就头大的类型, 不擅长交流。
谁能想到一会儿没在就被老师丢了个苦差事。愁得眼镜都快掉了。
祁燃的检查并非每一项都能即时出结果,要给书面的数据作为最终的综合诊断通知书, 还得再等上几天。
许松延的判断是根据他的专业和经验,基本十拿九稳。程沛奇跟老师的判断相同, 知道就算等检查结果全都下来也不会太大的差别, 就一早开始提前打腹稿。
还是觉得忐忑。
关键是他要通知的内容不是什么喜讯。说的时候还得注意照顾人家的情绪, 就更难。
其实当天离开实验室时, 祁燃就能察觉出些许异样了。
从眼睛就能看出来, 每个人望着他的眼里都有灰暗的惋惜。纪寒景装得跟平常一样, 其实暴露得最明显。
甚至能看出痛苦挣扎的情绪, 死死压在眼眸深处, 以为没有被注意到时才会显露出分毫,转瞬即逝。
祁燃心想自己别是腺体没查明白, 反倒查出得了别的癌症之类的。
诊断结果没下来, 他自己都还没有实感。看到纪寒景这样,祁燃反而担心他更多。要分别时迟迟没有下车,牵着他的手轻声问, “是不是许教授说我情况不好?”
“……没有。”纪寒景摇头说, “你好好的。”
如果没有遇到我的话。
“可你的表情, 跟说的可不像是一回事啊。”
祁燃捏了捏他的脸颊,“如果信息素的问题不能解决,也没关系的。我都已经习惯了, 一辈子这样过下去都可以。”
一辈子这样……过下去,都是可以的。
如果不用跟我在一起的话。
“燃哥。”纪寒景试探着问,“你有没有想过先放下工作,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就是,久一点。几个月……大半年那种。”
他都没敢把时间往实了说,可话一出口,仍旧是连自己都觉得荒诞。
“现在吗?”
祁燃果然不赞同,没怎么多想便笑着调侃他,“那怎么行。年轻人啊这种想法可要不得,现在正是该努力的时候,退休以后大把的时间休息啊。”
纪寒景对这回答并不意外。可已经养成了习惯,看到他表情生动就不由自主跟着高兴,没过脑子就先傻傻地也露出个笑容。
今天的心态毕竟跟往常不太一样。这个笑才刚成型便已经难以维持,只垂眼喃喃道,“……是啊。你说得对。”
祁燃看他垂头丧气笑不出来的模样,有点心疼。抬起他的下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柔声说,“你最近老是跑来跑去地找我。是不是有点累了?”
“别灰心啊,时间还长着呢。等忙过这段我们一起去度假吧?就我们两个人去。到别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开心心地玩两周再回来。”
周舟催了两遍去候机,祁燃依旧没急着走。耐心地哄他,“我以后一有空就来陪你。马上就过年啦,我们马上就可以一起待好多天了。开心一点。”
“嗯。”纪寒景低低地应了。
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出声道,“燃哥,我今年……不去国外陪长辈过年了。”
“我提前几天去看他们,春节前回来。跟你一起过节好不好?”
“真的?当然好啊。”
祁燃一只脚刚跨出车门,闻言又缩回来,笑着亲了亲他,“到时候我们一家人都可以一起给你过生日。我妈煮的生日面可好吃了。”
那样一起度过的时间就又会增加几天了。在这样两个人都忙的时期里,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况且还离得很近。想想再过两周就能一起过年,工作起来都很振奋,祁燃甚至隔天就跟老妈打了电话汇报。
离除夕还有半个月就已经开始筹划年夜饭菜单的人当然乐意得不行,连连打听解意喜欢吃什么。听说他大年初一过生日更是高兴,说这是个有福气的崽崽,还要再张罗着给订个蛋糕好好庆祝。
“对了妈,我前几天去检查身体了。”
祁燃跟她很贴心,向来都是知无不言地说体己话,“是一家挺厉害的实验室,虽然我不懂啊,但是看着设备都很先进的样子。感觉比医院里还要厉害。”
“哦呀,那结果怎么样呀?”
“还没拿到呢。做了好多检查,全部的结果要过两天才能出来。”
在身体这件事上,祁燃知道妈妈比他自己还要关心。一有点进展就立刻跟她讲,“不过我觉得啊妈,我从小到大这样都过来了,就算到最后也没法改善,也没关系的。我都习惯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深切的叹气,“崽崽,是不是那个实验室里的人也说没有办法?”
“哎呀,还没出结果呢。”
祁燃说,“我就是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免得你抱了太大的希望,万一结果跟以前没什么差别,空欢喜一场。那不是又平白让你心里难受么。”
还没有人告诉他结果。
但他自己就能感觉到。
纪寒景在外面跟许教授谈了那么久,出来后面对他时都不太有目光交流。其实已经是很明显的线索了。
“妈妈心里难受有什么要紧。”
祁阿姨担忧地说,“妈妈是怕你难过呀。要是以后跟人家在一起了,身体又不好要不了孩子,是要受他们家委屈的呀。”
“那都是多久以后的事了……他不是会介意这些的人。”
祁燃无奈道,“妈你就别担心了,我们俩好好的。我以后好好地对他,在别的方面多补偿他。就算要不了孩子去领养也行啊,总有办法的。”
再说他本身就是个孩子了,还未必肯要一个奶团子来跟自己争宠。
祁燃想想觉得好笑。又觉得以纪寒景的风格,也不是没有可能。
“等出了结果我再告诉你啊。妈,你就平常心,没事儿琢磨琢磨年夜饭吃什么就行啦。”
“哎呦,行。”
之后的两天就一直在等结果通知,祁燃没事儿就瞥一眼手机,渐渐注意到纪寒景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不怎么拿以往那些浑话来撩拨他了。
仿佛洗心革面,变成了一个正直的男朋友。
但还是个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心事重重的男朋友。
祁燃反而觉得有些戳心窝,能感受到自己真正是被疼爱着的。他的身体自己都还没怎么伤心,父母也好,男朋友也好,爱他的人已经开始比他还窝心了。
其实真的没什么。他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难过,心态挺好的,甚至盘算着等结果出来,要怎么反过来安慰他们不要太介怀。
这天来录一档访谈节目,后台候场时,他终于接到了这个最终审判般的电话。
是愁了很久的程沛奇硬着头皮打过来的。
看到号码来自实验室他就接了。虽然马上就要开始录制,但想想最坏的结果他都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后也就花个十分钟就能调整过来,便没怎么犹豫。
反而这个来审判他的小兄弟,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第一句就泄露了生疏,“下午好燃哥,吃了吗?”
“……”
祁燃忍俊不禁,没在意他失败的开场,顺着说,“下午好啊。你是要告诉我检查结果的吗?”
“嗯嗯,对。”
他的语气有些局促,郑重地清了清嗓子。也是想先给个缓冲时间,对祁燃说,“这个,结果可能会比你想的严重。但是基于事实的,判断失误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准备好的话,我就告诉你。”
祁燃听着他好像比自己还紧张,“没关系。现在告诉我吧,你慢慢说。”
结果与许松延的判断并无异处。程沛奇从各项检查报告的数据分析开始说。
听得出是做了准备的,虽然大部分专业名词祁燃都听得似懂非懂,跟上理论课似的。
但这样的分析好像能让陈述者镇定一点,越往后言词也越来越清晰流畅。祁燃就耐心等着他背书,没有打断提问。
一直听着,终于到了结论部分。祁燃才开口问,“意思是我没有得癌症之类的对吧?”
“……”
程沛奇噎了一下,以为自己没说清楚甚至想重头再说一遍。之后马上明白过来,确实不能传达得太书面,毕竟不是在实验室里工作的同事。
于是省去那么多过程,直接下结论说,“没有。除了腺体,你身体其他器官都是健康的。癌细胞筛查结果也正常。”
所以还是只有腺体问题。
跟原先心里预计的差不多。祁燃心情没有太大的波动,“那我的腺体,还有康复的可能性吗?”
“自体康复的可能性……”
“为零吗?”
“通俗地说……是的。”
……果然是这样。
这个也已经想到过了,虽然无法免于失落,但还在情绪可控制的范围内,祁燃叹气,“辛苦你,我知道了。”
“啊……还有,我的检查结果有没有显示出前几次疼痛的原因?就是……嗯,跟我那个,性/生/活有关吗?”
“是的,确实高度相关。”
程沛奇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两句。告诉他那个每次就遭雷劈似的痛症,根源问题也是出在腺体上。
既然其他地方都没有问题,原因出在腺体上也不算出乎意料。祁燃说,“那我该怎么缓解这样的症状?需要吃点药,还是做些治疗?我之前吃过医院开的普通止痛药,但没有效果。”
他的语气还是轻松的,仿佛只是在谈论一场重感冒。程沛奇几乎有些不忍心了,“这症状是无法单独缓解的。”
祁燃一怔,终于开始感到不对劲,“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你自身腺体功能缺失的问题,在那,那个,性/行/为之后,会出现这样的症状,是无法避免的。”
程沛奇说得有点结巴,但意思是很清楚了,“所以……现在的情况下,如果希望症状不再发生,除了彻底停止性/行/为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腺体完整,是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但是燃哥你现有的腺体问题,没有可行的技术手段能够解决,所以……就没办法避免。”
祁燃彻底懵了。
他并没有想过这件事会是如此严重的问题,听起来比被吸了精气还难解决。哑了好一阵子,直到听见有工作人员在催上场准备,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来,“……这样吗。”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像个拿到病危通知书的患者那样,有了明显的情绪震动。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茫然无措,“那我现在,我的腺体,我……彻底没救了吗?”
“……”
程沛奇抱歉地说,“是的。”
不是难解决。是无法解决。
仿佛被判了死刑。祁燃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是的。你的性/生/活也没救了。
原来不是别人太忧心。
是他自己乐观过了头。
程沛奇顿了顿,继续道,“那么,既然现在你的腺体无法挽回——”
“抱歉。”祁燃突然打断他的话,“导演在催我了。”
“我……你,我们,我们晚点再说吧,行吗?”
他开始变得语无伦次,像后知后觉地承受了很大的打击。
程沛奇不知道该如何地安慰他,只听出他暂时无法再负担更多,便把后面的手术咨询咽了回去。顺着他的意思先结束这场对话,“啊……行的,你先去忙。”
祁燃轻声说,“谢谢你通知我这些。”
“没有没有,应该的。”
这天的节目不知道是从何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
并没有能够用来消化噩耗的时间,他只记得自己拼命地深呼吸,对着镜子调整表情后就走到了台上。
访谈的问题都很常规,他靠着经验能力也应付得过来。整个工作过程里灵魂仿佛和身体失散,生硬对峙着不肯轻易融合,即使在节目录制结束后仍旧麻木得缓不过神来。
他有点沉迷于这样的麻木,甚至抗拒从工作状态里脱离。收工后自己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待着,还算镇定地告诉周舟需要一点独处时间。
然后自己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等待心跳恢复知觉。
直到纪寒景掐着点打来电话,他原本也是抗拒的,但身体反应比思维更快一步。反应过来时,电话已经通了。
这些天的时间格外难捱。寝食难安地等到了出结果的日子,纪寒景终于再也耐不住性子,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即使知道应该再留一些时间给祁燃消化,他也无法再继续等下去了。
“……燃哥。”他的语气里,忐忑和不安暴露无遗,“你今天,有没有接到实验室的消息?”
祁燃缓慢地露出个苍白的笑,对着空气,“嗯。程沛奇告诉我了。”
“纪冬冬啊……”
“燃哥。”
“你那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终于能想通了。
如果单单只是无法正常分泌信息素的问题,纪寒景又不是第一天得知,怎么会表现得那么反常。
纪寒景深吸一口气,不避讳地承认,“对不起。”
“我不敢告诉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你说。”
“你没有做错。”祁燃却对着空气摇了摇头。声音发颤,“谢谢你,没有亲口告诉我。”
那些话,只适合由程沛奇他们以官方实验人员的身份来进行通知。
如果由纪寒景亲自开口,祁燃想象不到自己会面临何种难堪的境地。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甚至感到庆幸,“还好你没有。”
“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辽……
二更还没写完
时间太晚怕你们看了(更)睡不着觉……
就先不发了
今晚写完留着明天上午再更新
大家晚安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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